永安伯爵府正厅,身穿朱褐色总管服的曹公公朗声宣读完圣旨,厅中静得落针可闻。
跪在众人之首的沈之窈,愣在原地,直至春翡轻戳她腰侧,她方才回过神来,双手平抬至眉间,往下拜去:“臣女沈之窈,叩谢隆恩。”
曹公公笑得面上褶子都多出几道,将圣旨递到她手中:“承安郡主,老奴四月份可要向您讨杯酒喝。”
勉强扯出个笑,她胡乱应付两句,直至春翡送走曹公公,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甚至顾不上沈子钰的酸言酸语,未留意父亲沈煜和王氏沉下的脸色,浑噩地往轩芷院走去。
怎么就...怎么就赐婚了呢!?
她与杜憬卓虽是年幼时便定下婚约,可自边关回来已经一年有余,宫中迟迟没有动静。
料想宫中对她这位边关长大的九皇子妃想来是很不满意的。是以,她打算等外祖父八月回京述职时,好好商议该如何体面的退掉婚事。
更何况,据她所知,九皇子是有心上人的。这要是被迫娶了她...
一屁股坐在贵妃榻上,沈之窈眼前浮现杜憬卓素来淡漠无波的脸,以及令人发凉的视线,打了个寒战。
这得...得罪人啊!
春翡掀帘进了内室,就见沈之窈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走到秋金身侧,眼神示意:“郡主,怎的这副样子?”
秋金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近脑袋,小声道:“郡主啊,是嫁给心上人,高兴成这样!”
春翡缓缓转头瞧沈之窈半天,也没看出有半分高兴模样,嘴角忍不住抽抽,上前问道:“郡主,赐婚圣旨下来了,咱们还搬去将军府吗?”
“啧”她垂目思索片刻,肯定道:“搬。”一个多月的时间,住在伯爵府,还不知道要出什么问题。就算她不想与杜憬卓成亲,也不能被陷害着退亲。
思及至此,她倏地起身:“今天就搬!”
春翡应下,转头拽着秋金忙碌起来。看着二人的身影,她缓缓坐下,轻轻搅动衣袖。
九皇子不想与她成亲,应当也会去御前争取吧?
老天保佑,希望天随她愿。
……
皇城中,乾清宫门窗紧闭,伺候的内侍在外殿站成一排,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听着侧殿的动静。
茶盏重重落在桌上的声音在安静的侧殿显得格外清晰。
“这门亲事,你不成也得成!”嘉和帝靠在侧殿软榻上,神色沉沉地瞧着立于榻前的杜憬卓。
“成亲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杜憬卓一言不发,挺直的背脊不动声色地彰显他的态度。
就是这倔驴脾气简直和他娘一模一样,思及至此,嘉和帝心中升起几分郁气。正对上杜憬卓带着冷意的凤眼,眉眼间若有若无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他一怔,心中万分怒气也在这朝思暮想的眉眼间败下阵来,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这纸婚约,本就是你娘为你求来的。”
说到这,思绪飞到从前,眉眼具柔和下来:“朕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崔家那个二姑娘,若是实在喜欢...也不是不行,等日后,把她纳为侧妃便是了...”
他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注意到杜憬卓越来越难看的神色。
“所以,”兀得,杜憬卓出声打断他继续畅想:“是打算让她变成下一个母妃吗?”
“砰”得声,侧殿传来巨响,接着嘉和帝宛如雄狮暴怒般的吼声回荡在乾清宫:“滚出去!”
殿外候着的内侍缩着脖子,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侧殿门帘猛地掀开,杜憬卓径直踏出乾清宫。
徒留群不知所措的内侍在殿外面面相觑。
曹公公回来时,乾清宫便是这样沉闷的气氛,他目光扫过外殿候着的内侍,问道:“这是怎么了?都在外边站着。”
小内侍颤巍巍地把前因后果跟他小声讲清楚,还未来得及提醒两句,内殿里传来嘉和帝的声音:“曹德才!”
“哎,奴才在。”曹公公撩起帘子就走了进去,像是未曾被殿内凝重的气氛影响,他满脸堆着笑:“奴才恭喜陛下,宫里又要多喜事了。”
嘉和帝瞥他眼,抬手按按眉心:“永安伯爵府那边怎么说?”
“瞧陛下说的,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当然是欢欢喜喜接下圣旨。”
嘉和帝冷哼声,斜瞅向满面喜意的曹公公:“永安伯爵府给你多少好处?”
曹公公愣也没打,顶着嘉和帝审视的目光从袖中翻出个荷包:“果然什么都逃不了陛下的法眼,老奴掂了掂,约莫五十两银子。”
嘉和帝往后一靠,手臂搭在靠垫上,嗤道:“倒是舍得。”略顿下,问道:“承安郡主又是何反应?”
想起承安郡主初闻圣旨时,怔愣失魂的模样,又对上嘉和帝探究的眼神,话语在心尖滚了三遍,方才笑回:“呦,那可是高兴得都失了魂了。”
“那司礼监那边...”
曹公公笑意更深切几分:“按照陛下的吩咐,早就准备起来了。”
如此,方在嘉和帝面上见到几分笑意。
一月的时间,似流水般过去,直至成亲前夕,沈之窈都未曾想到万全之策。
帝王赐婚,还容得下她反悔不成?
四月初九,宜嫁娶。
天还未亮,沈之窈便被春翡从床上拽起,盯着青黑的眼袋,麻木地坐在铜镜旁,任由喜婆娘子给她梳妆。
按理说,京中贵胄嫁女,喜婆娘子应当请德高望重、儿女双全的当家主母才是。但永安伯爵府却只找来沈之窈继母本家旁支的夫人,来给沈之窈梳妆。
秋金在一旁紧盯着喜婆娘子,抓起把喜钱重重塞到荷包里,愤愤说道:“早知伯爵府如此,还不如在将军府出嫁,也省得伯爵府操这份没用的心。”
喜婆娘子口中吉祥话稍顿,继而又佯做无事般继续热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她来之前,伯爵夫人卫氏便已交代过她,只要做好分内的事便可,其余一律不要多管多问。
她谨记心中,故而就算多难听的话说出,也当做没听见。
“是从将军府走,还是伯爵府走,都是不甚要紧的事。”沈之窈在铜镜中瞥眼秋金,隐含警告。
春翡闻讯知意,拉过秋金,低声劝道:“又不干她的事,你冲她发难做什么?”
秋金别过身子,瞧眼沈之窈,颇为委屈:“郡主出嫁,时间上本就仓促,还要受如此怠慢,若是将军他们在这...”
她明白秋金是在替她委屈,沈之窈叹出声,亲事仓促,将军府众人在边关都赶不及回来,只送来许多贵重的贺礼。
伯爵府本就不满意这幢婚事,她更是在一个多月前与王氏争吵后,就搬到京中将军府上居住,于前两日才回来。
是以,伯爵府准备,只求表面漂亮,内里能多敷衍就多敷衍。
若有人问起,也能使句时间仓促的托词。
秋金替她不平,是常理中事,但如今人多眼杂,若被有心人听到...
她柔声安抚:“好啦,外祖父他们本就赶不及,伯爵府婚事操持成这样,也还可以。”反正她也不在意这门亲事,来不来都无所谓。
秋金闻言,鼻头酸涩。
哪家女子不希望自己的亲事办得尽善尽美,热热闹闹。郡主又如此喜欢九皇子,永安伯爵府却在操办婚事上如此怠慢,明明就是欺负郡主在京中没有依靠。
至亲至爱的长辈们又远在边关...
郡主定然心中难受,却还为安抚她强颜欢笑...
或许在来个知心人,郡主心里还能好受些。对了!还有郡主的闺中密友!不过...这个时间,怎么还没来?
秋金慢吞吞凑近春翡,压低声音问道:“怎的忠武侯府的大姑娘还没来?”
春翡瞥沈之窈一眼,确定她的注意力没在她们身上,小声回道:“忠武侯府家的姻亲出了些事,忠武侯夫人愁得卧病在床,许大姑娘正在窗前侍疾呢。”
话音还未落,屋外匆匆忙忙跑来位小丫头:“郡主,接亲的人来啦!”
府门前隐隐约约传来锣鼓鞭炮声,沈之窈尚未回过神,眼前一红,喜帕稳稳妥妥落在她头上。
上轿,接亲,跨火盆,射箭,拜堂...她宛如提线木偶般随众人摆弄。
待到司仪高亢地喊出:“礼成——”
她方才如梦初醒,手指微动,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
透过喜帕望去,视野所及之处蒙上层艳红,手上牵红微动,她敏锐感知拿着另一头的杜憬卓缓缓转身,不由得望去,红色朦胧,只瞧得见他身姿挺拔,朝厅外看去。
一道略带兴奋地声音响起:“三清山的天师,送贺礼来了!”
“真是三清山那位老天师吗?”
“啧,老天师不问红尘事已经许久了,这次怎么...”
“你忘了?那位,从八岁起,便被送到三清山,就是拜在老天师门下。”
......
众人议论纷纷,宛若油锅遇水,沸沸扬扬。
兀然,高亢的声音盖过众人嘈杂:“老天师赐字——”
“天作之合!”
声音铿锵有力,响彻云霄。声音未落,鼓锣齐奏,鞭炮声响,热闹非常
厅中静默一瞬,接着各种吉祥话如潮浪般涌来。透过朦朦胧胧的红,人头攒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而沈之窈却感到恍惚,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即便是天师,也未见得窥得天机。
像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待到耳边嘈杂声褪去,她已经坐在新房的床榻上。
繁杂的仪式已使她极度疲惫,仍未能抵消心中焦虑。花轿上,她就在琢磨,这亲事虽然不能退,但总能和离吧?
杜憬卓日后是要登帝的人,想必早已谋划。她若以将军府相助为筹码,前世预知为辅,助他登位为条件,应当是能换来个和离吧?
更何况杜憬卓心中本就有位心上人,待到他将要功成之时,她便与他的心上人让位。
这条件,没人能拒绝...
胡思乱想间,透过喜帕不经意一撇,有双黑底祥云纹的鞋靴在她面前站定,鼻尖嗅到股若有若无清冷的香气。
尚未反应过来,头上喜帕掀起,明亮光线扑面而来。
她眯起眼睛,待到适应后,抬眼正对上杜憬卓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没人理鸽?太棒了,鸽的热脸就需要你们这群大宝贝蛋子的冷屁股。
咳咳,(整理领带)(拿起话筒)偶尔晚个一两分钟的,是鸽在蹭最新更新,别的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