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甩到忆情眼睛上的,大概是明目避光的符纸。她的双目不再惧怕笼子的强光,外面的那群孩子也都被她一一看清。
一眼扫去,尽是些尚未化人形生人格的孩子,长翅膀的,长角的,长尾巴的,各种形态都有。她一个都不认识。
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孩子却不是,他看上去比外面所有孩子都要年幼,却是人形。
虽然化人形之后,身体的战斗力会达到最强,但却不是越早化人形越好。天人和地人自出生便会生出化形欲,这股欲望会随着身体的不断长大和思想的不断成熟而不断加深,这是本能,亦是天性,很难克制。
化形的极限在成年,越接近成年化形,战斗力越高。而能抵抗住化形欲,坚持到化形极限的,整个七部众界寥寥无几。忆情知道的,只有天王和白观。
如非不得已,没人愿意过早化形。
忆情先天有缺,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就化了人形。这小兔崽子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我叫李稀童,交个朋友吧。”李稀童见她久久不答,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边说还边向她走近。
忆情见他一副毫无惧意的模样,真不知道该叹他无知还是该夸他无畏。化形过早的孩子处于这个世界戮食链的最底端,便是最低级的虫兽都有可能要他们的命,何况她这么一个看上去凶猛异常的异兽。
她还小的时候,龙王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将她拴在裤腰带上,后来有了终天鞭才敢放她出门。这孩子的父母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心真大。
“你能听懂我的话,对吗?你很聪明,不像一般的异兽。这个笼子很厉害,你出不去了。”
李稀童圆圆的脑袋向后仰,一双手背在身后。
“萧京,就是用笼子抓你的那个,脾气很坏。他从前有过两只灵兽,都被他打死了。很惨。”他睁着两只眼睛,两颗眼珠熠熠发亮,“你愿不愿做我的朋友?”
“李稀童,你在挖我的墙角?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我把你关进去?” 萧京后知后觉。
“嗯,如你所见。”李稀童点点头,“别打岔!”
萧京炸毛:“……老子剥了你的皮!”
忆情听到这句,目光转向萧京。他看上去像一匹小马,身体雪白且布满鹿斑,头顶两只鹿角,头部、四肢和尾巴红的像火。
这不是乐神族的本体肉身吗?真是被她打残过的那个萧京?他怎么变成孩子了?
“如何?你愿不愿交我这个朋友?不愿也没关系,这笼子困不住我。你听我的,我带你出去。”李稀童一只手伸向她,肉乎乎的,小小的一只手,像个白馒头。
“李稀童!”萧京气得尾巴上的毛根根竖起,“你敢!”
忆情不喜欢孩子,更不喜欢和孩子打交道,她觉得烦。
当年即使那样心仪白观,她也从未想过要和他生孩子。怀上那个孩子纯属意外。她爱那孩子也只是因为那是她的孩子。没有,不期待,有了,那就好好地爱。
她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更不会和孩子交什么朋友。
李稀童掏出一张符纸,将它拍入眉心,又掏出一模一样的另一张符纸,递给忆情。
“这是如影随形符,你把它拍入眉心。一个月之内,我到哪你就跟到哪。我出去,你自然也就跟着出去了。”
忆情恨铁不成钢地抚过手臂上的三叉戟,这厮还好意思看不起终天鞭,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条死鱼。不过,即便它变回原形,她也没有灵力操使它。
灵台被压制得死死的。
萧京是个坏胚子,这小兔崽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那双眼珠子滑溜溜的,圆圆的脑袋里面不知道在动什么歪脑筋。
“李稀童,整个七部众界还没有人敢跟我萧京抢东西。”萧京咬牙切齿,“你自己要找死,那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笼子里便被巨大的威压填满,头顶像是砸下来一座山,将忆情压得脊背一弯。紧接着,灵台被迫打开,无形中仿佛有一只吞灵兽,不断地将她的双灵从灵台中抽出,吸食。
血灵倒也罢了,没了还可以再生,本灵若是被吸空,便活不成了。
李稀童直接被压趴了。
他这种过早化形的天人,陷入这样的险境,要么被压死,要么双灵干涸而死,可能都撑不住一刻钟。
“萧京,你疯啦!李稀童会死的!”一个孩子惊慌大叫,“你就不怕……”
“怕什么!你们都听到了,是他自己要和这野兽做朋友的,不同生共死,怎么算得上朋友?再说了,我萧京看上的东西,怎么可能让给他。我若得不到,那就谁都别想得到。”
忆情只觉得越来越吃力,力量渐渐离她而去,腰越弯越低。
她厌恶弯腰,厌恶极了。
李稀童趴在她面前,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抬头。一只手前伸,抓着那张如影随形符。
再撑下去必死无疑。他说这笼子困不住他,大概也是真的。但他没跑。
小坏蛋,目的还没达到呢。小小年纪,又坏又倔,也不知道是谁和谁生的。
“萧京,我害怕,你杀了李稀童,他阿爹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也害怕……”
“我也怕……”
萧京道:“一群孬种。我姨父是天王,姨母是天后,你们怕他阿爹做甚?到时候,我们就一口咬定,李稀童是被这野兽咬死的。”
“可他有命印,他重生之后会记得是你杀了他,他会告诉他阿爹是你杀了他。”
“有命印又如何,他活一次我杀一次,杀光他的命印。顺便连这野兽一起杀了,呵,到时候他阿爹还要感谢我们替他儿子报仇。”
“再说,他化人形这么早,比谢忆情那个贱人还早,说不定也是个先天残缺的贱货,低等玩意,有没有命印还难说……”
忆情双腿无法动弹,像被钉死在原地。这种禁锢与压制让她回忆起那次屈辱的死亡。
感觉很不愉快,想杀人。
手臂上的布条开始松动,三叉戟似是醒了,倏地从她的臂上滑落,倏地钻到李稀童身体下,飞快地将他一圈一圈包裹起来,最后只露出那只捏着如影随形符的小胖手。
李稀童像一只蚕茧,被三叉戟裹送到忆情面前。
忆情略一犹豫。管它呢!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抽出李稀童手中的符纸,往眉心一拍。
李稀童瞬间消失在她眼前。下一刻,她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了出去。
蚕茧状的李稀童就如同一块磁力强劲的磁石,将她从笼子里吸了出来。
忆情落到地面,伸掌接住下坠的李稀童,单手将他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捏住布条的一端一抽,一抖,将李稀童抖了出来。
李稀童翻滚几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忆情扭头,鹰隼般的目光在那群小毛孩中睃巡,停驻在那匹长着鹿角的小马身上。手中布条狠狠一甩,三叉戟现出原形。
“野兽要发狂了,快跑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孩子们纷纷跳上各自的坐骑或法器,四散逃命。
忆情手臂高举,臂上肌肉贲张,手中三叉戟飞镖似的朝御剑奔逃的鹿角小马掷出。
只听得一声惨叫,萧京从灵剑上翻落,跪伏在地,一杆三叉戟穿过他的后腿直插入地面,将他钉在原地。
孩子们吓呆了,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蠢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给我把这东西弄掉!”
孩子们看看他,又瞄了瞄忆情,瑟瑟发抖。
这帮孩子大部分都是天人,天人柔弱娇气,他们的父母得这么个后代也不容易,忆情不想吓着他们,便一张嘴,十分友好地笑了笑。
“娘啊!”
“救命!”
孩子们毫不犹豫,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萧京:……
忆情:……
情急之下,萧京唤来灵剑,决然一剑将被三叉戟插住的那条腿斩断,拖着三条腿跳上灵剑逃遁而去。
忆情的目光回到李稀童身上。
小孩仍是一副乖巧模样,眼睛水汪汪,两腮肉鼓鼓。
如果不是方才打过交道,还真得被他这副天真无害的模样迷惑。
这是谁家养出来的这么个小王八蛋玩意?还如影随形?还他到哪她得跟到哪?还得跟一个月?不知道她最厌恶受人胁迫吗?
好烦!不管了,先揍一顿。
忆情五指一张,收回三叉戟,又将三叉戟掉了个头倒拿在手里,抡起戟杆就朝李稀童的屁股上拍去。
李稀童吃痛,也不问为什么打他,捂住屁股,飞快逃窜。可两人之间有如影随形符连着,哪里逃得掉。他逃到哪,忆情追到哪。
忆情紧追其后,一顿乱揍。
棍棒雨点似的落在屁股上,李稀童疼得泪花都冒出来了,却也不叫唤,边逃边寻了个空隙,摸出一张符纸点燃。
然后,便不再逃,只静静看着忆情手中的棍棒又朝自己落下。
呯!三叉戟打在一物上。
忆情震得手麻,定睛一看,抵挡三叉戟的是一支笔。
一支玉白色的笔,大小不足三叉戟的几十分之一,却将三叉戟生生抵住。
多么熟悉的一支笔。
忆情心一沉。
李稀童抬头,脸上绽出孩童的笑容,朝忆情身后欢快地叫道:“阿爹!”
忆情一时心潮起伏,胸中有如野马过境,千头万绪顷刻间化为一个念头——跑。可她忘了如影随形符,跑出去没多远,便又被那股强大的磁力吸了回来。
曾经,谢忆情天不怕地不怕,是这七部众界横着走的混世魔王。只除了一人,就连混世魔王谢忆情也要躲着。
那人阴险,狡诈,睚眦必报,十分的小心眼且十分难缠,就像水蛭,一旦被咬,不掉点血轻易甩不掉。
从前,忆情是万万不愿去招惹他的。
眼下,此人就站在她面前,一副看死人的表情凝视着她。因为她刚刚打了他的孩子。
她打了李轻怒的孩子……
李轻怒怎么会有孩子?谁会愿意和他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