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11章 优雅与粗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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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忆情被安排与李稀童睡一张床。这是必然的,不止今晚,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要和小变态同吃同睡。
胡伯对此表示担忧,毕竟在他眼里,忆情还是一只未经驯化的蛮兽。虽有如影随形符牵制着,但谁能保证这头野兽不会兽性大发,干出点凶残的事呢?
“不必担心,她有分寸。”李轻怒对胡伯道。
忆情心里不爽他的笃定,像已将她看透了似的。哼,等他走了,先把小变态揍一顿。
李轻怒看着忆情上了床躺下才走,走前将角落里树枝形灯架上的灯灭去太半,最后留下两盏。
屋内一下子暗了很多,剩下的光柔和并带了些暖意,既能驱散黑暗带给人的不安,又能催人入睡。
她低头看着李稀童感叹,又是一个怕黑的孩子。
原来天底下的父亲都是大同小异的。
她小时候也怕黑,完全无法在黑暗中睡着,醒来没有光亮会怕的大哭,阿爹便命人在她床前常年放置一颗夜明珠。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长大成婚。
白观以此为借口,不与她同房。她纠结过,动摇过,最终还是没有妥协。有些恐惧,哪怕是心底最狂热的痴迷也无法战胜。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戒掉这个毛病。却不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一场变故,一道劫难,便可以彻底将人改头换面,由内到外。
不知不觉,她已经习惯黑暗很多年了。
小变态睡姿很好,两只手规规矩矩搁在胸前,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就是这么个小毛孩,将她狠狠摆了一道,现在想起来还是好气。
她报复性地捏住他两边脸颊上的肉,扯出各种奇怪的表情,最后定格成微笑。小孩子还是应该天真烂漫一些,老一副死气沉沉的大人样,看着就让人来气。
“阿娘——”李稀童忽然抱住她的手,大喊一声。
忆情吓一跳,要收手却收不回来,被他抱得死死的。
“松手,快松手!不然打你哦!”她恶狠狠低声喝道。
“阿娘,抱——”小变态仍闭着眼。
梦里撒娇?
“松手!我不是你阿娘,还不松,欠揍是不是?”
忆情扬起拳头。
小变态嘴角向下一弯,一副极委屈的样子。眼角一抹淡光闪过,仔细一看,却是一颗小小的泪珠。
“老子被人分尸了都没哭,做个梦而已,有什么好哭的?是不是男人?”
李稀童的嘴角抽了抽,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汩出,很快串连成两行长长的溪流。他将忆情的手紧紧抱在胸前,整个人像熟透的虾子一般蜷起。
忆情压下脖子觑他,眼泪还在无声无息地流。这得是多伤心啊……
行吧……今日被那群小王八蛋合起伙来欺负,确实挺伤自尊的。
“向你阿爹学学?他虽然人品恶劣,好歹骨头硬,当年被我整得那么惨,也没见他哭过呀。”
“再说了,就你爹这个小心眼子,不出一月,必定为你连本带利讨回来。你觉得自己惨?那些欺负你的人到时候会比你惨十分。”
手轻轻落在他头顶,狠狠揉了几把。
李稀童渐渐平息,身体松懈下来,双手又回到了胸上。
忆情也跟着放松下来,扫一眼整间屋子,室内陈设简单,除了床桌凳等必要用具之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布置。
倒是这床上的铺陈,细腻精巧,华美绝伦,与这一室的清朴十分违和。
她从前惯会享乐,娇气又挑剔,什么都要用最好的。各色好物,只消一眼便可知价值几何。
床上这一套衾裯可谓价值不菲,但她隐约记得沐浴之前还不是这样铺陈的。
起初她以为这是小变态的卧房,后来发现不是,应该是李轻怒的。
说来,此人似乎比从前更为古怪。从前他方方面面、里里外外都低调简朴,现在却叫人摸不着头脑,好像这个人的生活乱了套,一时简约朴素,一时又繁复奢侈。真是既扭曲又撕裂。
不过,既然是李轻怒的卧房,那就好办了。说不定能找到传送符,找到传送符就把小变态打晕带走。
房内也没有多余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她盯上了那只原木大橱。
拉开橱门,清一色的男人衣裳,白的中衣,黑的外裳,叠放得十分整齐,她翻了一气,甚至一件件抖开,别说传送符,便是一根发丝都没有。
悻悻叉腰,环顾四周,床上还没搜过。
回到床边,四只手将小变态抄起,抱了起来,怕惊醒他,动作尽可能地放得很轻。正要将他放在地上,他却忽然一咂嘴,轻轻叫了声“阿娘”,整个脑袋埋进她怀中。
这孩子是有多缺娘……
她嘴里念道“真烦人”,改成两只手抱他。
另两只手在床褥和枕头间摸索一气,仍是一无所获。她干脆连褥带被地整个掀开,在床板下发现了玄机。
床板下有两只大樟木箱!
放得这么隐秘,必然是重要的东西。她喜形于色,兴冲冲打开其中一只箱子。
一箱衣裳?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打开另一只,仍是一箱衣裳,女人的衣裳。不死心地伸手进去摸了又摸,除了布料还是布料。
随意拎起一件,如云似水的料子,精巧入微的做工,不落窠臼的式样,是晓云闲的手艺没错了。换做从前的龙公主,很难不会为这两箱衣物怦然心动。
她无甚留恋地将衣裙扔了回去,想的却是——
什么样的男人会在床底下藏两箱女人衣裳?李轻怒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脑中不由出现一些他着女装的浮想……
也不对。
复又捡起几件,目光丈量一番,在身上比了比,长度才到她膝下四五寸。她现下与李轻怒是一般长的,这些女装似乎不是他为自己准备的。
那就是为小变态的阿娘备下的了。能让李轻怒这只铁公鸡一掷千金,这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衣裳的尺寸倒是与她从前的身形差不多,她从前身躯娇小,这般身量的女天人女地人虽不多,倒是也能数的出几个来。到底会是谁呢?
一边思索,一边将床重新铺好,才刚刚把李稀童放下,忽然有细微脚步声从外面传入耳中。她扭头看去,李轻怒的影子投在窗棂纸上。
他又来干什么?!
她急忙跳上床,顺势往李稀童身旁一倒。才躺下,李轻怒就推门进来了,她于是闭眼挺尸。
那人迈着轻缓的步伐走了过来,几乎没有声音,一般人不仔细是听不见的。但忆情现在的耳力不比寻常,极细微的声响都能捕捉到。
她听到他走到床边站定,然后便不动了。
大约只是临睡前过来看孩子一眼吧,看完便会离开,正如龙王从前常做的那般。
可她着实低估了这厮的变态。左等右等,他却是再也没有移动过半步,便那么直屡屡挺立在床边,和尊泥塑似的,也不出声。
她不好睁眼,些微张开条细缝去窥他。夜色中,他目光如同当空午日,灼热,炽烈,令人无法逼视。
她禁不住一个冷战,他哪里是要看一眼,他是要把孩子看出个洞来!这人从前给他的印象实在太含蓄内敛,却不想人后竟有这样的热烈。
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假装翻了个身,可就算背对着他,似乎也无法避开那束目光的波及。
太煎熬了。有什么好看的呢?可他偏偏就不走了,就这么死死盯着孩子看了大半夜。
最后还是她败下阵来,先睡死过去。那人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一只脚踏入黑甜乡之际,依稀听他说了什么。耳语般喁喁,却仍是没能逃过她的耳力。
他说:“是我无能,我去的太迟,你受苦了。”
原来是心疼小变态白日受委屈了啊,怪不得……
李轻怒退出卧室,轻声合上门扉,转身,一路疾行至兽厩。
胡伯正在喂食白狮,见到他十分讶异,“天君为何深夜来此?”见他脸色不好看,又问,“出了何事?”
李轻怒一只手扶在横栏上,微弯了腰,待气息平缓,道:“胡伯,我今日很高兴。既高兴又不高兴。”
胡伯将手里最后一把毛发喂给白狮,起身肃道:“是谁惹您不快了?可是那蛮兽?”
“你可知,我们是如何将她带回来的?”
“不是小天君将它降服的么?”
他摇头,“稀童在她身上种入了如影随形符。”
“如影随形符?怎么可能,那是血灵符……”胡伯老背一僵,“您是说,它,它是,不不不,她竟然是……”
李轻怒点头。
胡伯惊得说不出话,怔愣看着李轻怒,一下午的疑惑顿时全都迎刃而解。自家主子为什么对一只兽那般大方,纵容,亲昵。既然是龙公主,他家天君还有什么是不能给她的呢?
“可是,公主她如何变成这副模样了?”他还记得龙公主当年的样子,娇俏玲珑,脾气火爆,像棵朝天小辣椒。天人重生必得重生在同族肉身上,她便是能得机遇异体重生也不该是这幅样子,连人都不是了。
“我也不知。不急,总会弄明白的。”
胡伯连连抹眼睛,“太好了,太好了……哎呀,这可真是件大喜事,我得好好想想,一定要好好庆贺一番才是。对了,小天君知道了么?”
“先不告诉他。”
他声音平平,与胡伯的乍惊乍喜反差太大。胡伯小心观察他,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看到太多的喜悦,“这不是件天大的喜事么?您怎么不高兴?”
他沉默少许,涩着嗓子道:“她与从前有太多不一样。不过一碗小宴珠心面,便能令她双目放光。两箱晓云闲的上乘裙裳,她看一眼便扔下。她甚至……甚至弯腰……为我开门……我不知道,这些年她去了哪里,是怎么过来的,又吃过多少苦。”他闭上眼,喉咙发紧,“我不敢想。”
他忽然直起身迈入兽厩,拍了拍白狮的脑袋,“起来。”白狮两只前蹄向前一伸一屈,站了起来。
李轻怒牵着白狮便往外走。胡伯追出去,“这么晚了,天君要去哪儿?”
他跨上白狮,“罪囹。”声音还在夜风中回荡,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胡伯抬头朝他奔赴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重重地叹了口气。罪囹,是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