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云开九面

天后又对李稀童道:“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想必你已经乏了。你父亲与我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今晚,王上在万缕浮香设宴,我特意叮嘱他们,要多做些你爱吃的。你先去歇息,睡饱了才有好胃口。”

她说话时,嗓音温柔,看向李稀童的目光可亲。

“胃口好,才能多多吃饭,多多吃饭才能长高。”她伸出一指,指着忆情,“要长得比它高才行。”

忆情有缚咒在体内,现在与李轻怒是一般高的。比她高,就意味着比李轻怒高。她却觉得李稀童没必要高过他阿爹,李轻怒这般高正正好,瘦瘦长长,穿衣好看。这身天人朝服就被他穿得很好看。

李轻怒搭着忆情的手站直,转身对她说:“去吧,你也歇歇。我等会儿过来。若是不累,就让稀童带你去云开九面看看。”

云开九面是天后的私人花园,以奇诡闻名。天后没什么别的爱好,毕生大部分精力都投在了这个园子里面,人称“天地第一园”。

天人地人们都慕名想要一窥它的风采,其中也包括忆情。然而,并不是想了,就能进去的。要进云开九面,先得是有资格进入天帝山的人,其次要天后点头。

天后对于别人大多慷慨,别的人,只需以一丝血灵作为交换,便可入园,对于忆情却是一口回绝。

龙王曾向天王提过一次,被天后拒绝了。此后,忆情便未再提起过此事。或许,在她不喜欢天后的同时,天后也不喜欢她吧。

她没有想到,李轻怒会在此时突然提及云开九面。

他大概也是出于一番好意,让她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土豹子见见世面。

其实,她那样惊天动地地死过一次,又被关在结界中与世隔绝多年,吃了不少苦头,许多当年热衷的事早就已经兴致不再了。比起云开九面,她更关心阿爹此刻在天帝山的何处,她何时才能见到他。

再说,李轻怒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天后就一定会同意么?

不想,出乎她的意料,天后竟然爽快答应了,她吩咐身边的大宫使带他们去云开九面。

大宫使清川领命,将忆情和李稀童带了出去。其余宫使也都纷纷退了出来,殿内只留下天后与李轻怒二人。

忆情一步步走出殿外,约莫走了十几步,忽听得一把如丝般轻柔的声音,飘入她的一双尖耳中。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

是天后的声音,带了些埋怨。

“王后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不要拐弯抹角。”李轻怒却语气生硬、冷淡。

天后沉默片刻,“你……不要这么叫我。”

“不这么叫?那你说要怎么叫?还是你想听我叫你阿嫂?”

殿内一时没了声响。忽然,天后急促的气喘声传入耳中,似急气攻心之下呼吸阻塞。

接着,便是李轻怒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是他责备的话语。

“既然身体不好,为何偏找气受?”

字字责怪,却又字字关切。

忆情腿肚子一紧,脚步骤停。李稀童一个不留神撞上她的腿,揉揉被撞疼的鼻子,“怎么突然停下?”

他疑惑地看着忆情,而清川也同样是一脸不解。忆情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继续前行。

她从未见过李轻怒对人有过如此的在意,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耳力实在太好,尽管她已经越走越远,那两人的说话声却还依旧不断飘入耳中。

李轻怒接下来的语气,比之方才缓和了许多。

“这几个月,我一直在忙着解开身上的不留符。”他在解释。

天后很惊讶:“什么不留符?你竟也解不开?谁有这个本事给你下不留符?”

李轻怒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却道:“解开之后,我才记起一些事,也明白了一些事。记起这些之后,我……我实在……”

他的话语中断了许久,似在斟酌什么。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反反复复,没日没夜地回想,白日睡不着,夜里亦是。忘了是过了多久,直到……”

忆情越走越远,厥中殿的声音也渐渐轻了。

依稀听天后问道:“你记起了什么?又明白了什么?”

李轻怒道:“稀童他,是我的孩子。”

“我将他视为己出二十年,不想他竟真是我的亲生骨肉。”

忆情低头看看身边这个小不点,不禁觉得好笑。

还以为他想明白了什么。李稀童是他李轻怒亲生的,这是什么需要思索才能明白的事么?

她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确信不疑了,这父子二人的眼珠子简直是完美复刻,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瞳仁。

他自己做过些什么,有没有和人做些生孩子的事,他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么?

再往前走,便超出了她耳力的范围,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李轻怒对天后的态度奇奇怪怪,他对她不恭亦不敬,甚至几次三番罔顾臣礼,却又愿意和她谈及这样私密之事。

这叔嫂二人委实奇怪。

她浅浅思索一番,一时又觉此事分明与己无关。李轻怒和天后的闲事,她管那么多做什么。甩甩头,一笑了之,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再走了一段,云开九面便到了。

它的布局有些类似于八卦图,外围八个方形花圃,中间一个圆形的水池。每个花圃中都种有不同的、稀有的花卉。

从灿烂到淡然,从神秘到霸气,各种花卉形态各异,有的花朵大如车轮,有的小如樱桃,有的形如钟鼓,有的弯如月牙,集齐了世间所有缤纷。

而花间的草木,有的细长如柳絮,有的圆润如荷叶,还有的婉约如发丝,集齐了世间所有简约。

园中此时已有一些其他天人和地人,或独自游赏或结伴而行。

忆情觉得此处的布局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正想着,忽听李稀童唤她。他站在池边,不停地朝她招手。

她快步走过去,李稀童指着水中摆尾游动的鱼:“你快看这鱼,长得真奇怪!”

清川笑着提醒道:“小天君可要小心,不要掉下去了。掉下去可就爬不起来了。”

忆情看着这些鱼,它们手掌大小,身体几乎透明,根根鱼骨清晰可见。乍一看,好似无数根鱼骨在水中游动。

李稀童问清川:“这是什么鱼?”

清川道:“这是雪月鱼。”

“这就是雪月鱼?”

“这就是雪月鱼!”

李稀童和忆情异口同声。没想到它们活的时候长这样。

既然这些鱼是雪月鱼,那么这池中的水必定是弱水。难怪清川要叫李稀童小心,弱水之中,可是一根鸿毛掉进去都浮不起来的。

李稀童道:“我吃过这鱼,很好吃。王后她也喜欢吃雪月鱼吗?”

“回小天君,王后不喜欢吃呢。”

“那她为什么要养鱼呢?还养这么多。”

清川笑着摇头:“小人不知。雪月鱼原本生长在昆仑渊的弱水中,因为王后要养,王上便命人移了些过来。”

雪月鱼只要离开弱水便会立即死去,所以,要移就得连同弱水一起移。

而离开昆仑渊的弱水便不再是弱水,水性不再。水性不再的弱水是养不了雪月鱼的,因此需要靠人力维持它的水性。

运送时,一路上须得靠法力维持它的水性。但等送到这个池子里之后,一直靠人力维持是不可能的,因而需要在池周设下阵法,以维持弱水的水性。

等等!

忆情赫然发现,这园子的布局不正是一个巨大的生机八卦阵么?

她从结界中获得的那本《术法诀要》中,便记载了此阵。

此阵不仅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气,还需不时以血灵灌注。天帝山不缺灵气。怪不得,她要人家的血灵来交换。

耗费这么大的精力,为的却是养一池鱼。

忆情当年虽也爱雪月鱼,却也不会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何况,天后并不喜欢吃鱼。她养鱼做什么?

她为何会《术法诀要》中的阵法?

或许,天后知道那结界是什么地方?

思忖间,一道尖锐的啸声划破长空,一枚血红色的飞爪如猎鹰疾驰而来,带着凌厉无比的劲风,直取李稀童的灵台。

这忽如其来的刺杀,吓得清川心跳都停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黄色的布条以更快的速度飞出,犹如灵蛇出洞般,精准而果断地卷住了那飞爪。同时,她看到那只猢狲飞速跃来,一把将李稀童抱起,将那飞爪狠狠甩了出去。

清川的心跳这才慢慢恢复,幸好,要不是有这猢狲,小天君今日凶多吉少。她惊魂未定地望着那猢狲和李稀童,直到视线中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飞爪的主人。

她收起飞爪,背对他们站着。

“萧申?你敢在王后的地方当众行凶?”李稀童从忆情怀里跳下来。

眼前的女子一身红衣,正是萧京的双胞胎姐姐萧申。萧京是乐神,萧申是金翅。

周围的天人和地人被这边的响动吸引,纷纷朝他们看了过来。

萧申转身,一脸厌恶地看向李稀童,刹那间脸色一变,忽然笑起来,“你不会吓到了吧?哎,别那么小气,许久不见,开个玩笑而已啊。”

忆情不由反唇相讥道:“你大方,你也让我开个玩笑杀一下?”

萧申看向忆情,“李稀童,你们家的猢狲都这么没规矩么?”

李稀童道:“我家猢狲只对讲规矩的人规矩。”

萧申看忆情半晌,“你这猢狲多少钱,卖给我。”

“不卖。”李稀童很不客气。

“是吗?”萧申甩着手里的飞爪,“你抢我弟弟的灵兽,还断了他一条腿,害他提前化形,你说说看,这笔账怎么算?”

李稀童反问:“不是他自找的么?”

“小怂货,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敢呢?有这畜生撑腰,胆子大了是吧?”萧申怒指忆情。

李稀童歪头一笑。

忆情很配合地将一只手搭在他头上,用一种“你敢弄他我就弄死你”的表情看着萧申。

萧申又嘻嘻笑起来:“要么你把那只灵兽还回来,要么把这只猢狲卖给我,这笔账就不和你算啦。”

“做梦。”

萧申骂道:“李稀童,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货,不要给脸不要脸。”

忆情霎时变了脸。这死鸟,以前就老喜欢这样骂她。

她将手里三叉戟一甩就要冲上去,被李稀童拦住。他拍拍她的腿,安抚道:“没事,没事,我一点都不气。不想看见她,我们走!”

说完,拉着忆情便走。

萧申道:“小杂种,别走。你爹和王后有私情,你信不信?”

李稀童蓦地停下,双拳死死捏紧。

“不然,王后会为了他大费周章地养这一池鱼?你回去问问你爹,他身上这身鱼皮穿得舒不舒服呀?他们若是没有私情,我把头给你。”

李稀童猛然转身,从袖中掏出一张雷鸣符便向萧申掷去。

“那你现在就可以把头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