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组织新人（二）

可视门铃的屏幕上显现出了青年的图像。

他的呼吸有些凌乱，显然刚刚这一路可不轻松，黑色的短发也不齐整，有几缕甚至被沁出的薄汗贴在额前。从他怀里抱着的摩托头盔来看，他这一路应该是飞车过来的。

摩托吗？她还从来都没见过他……她说的是他哥哥，骑摩托的样子呢。

樱桃白兰地没有去门口迎接他的打算，她用变声器调整了一下声音，对着门口说让对方直接进来。

门外的青年闻言伸手去拉门把手，然后怔住——门锁着，似乎并没法“直接进来”。

“进来。”樱桃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戏谑地加了句：

“还是说，你进不来？”

这也是考验吗？

诸伏景光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发潮。

说没有一点紧张是假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与组织的高级成员接触。

一个月前，他从警察学校顺利毕业，被派属到了公安部，入职的第一天，在见到他的同事们之前，诸伏景光被领导秘密地叫到了办公室谈话——

谈话的内容就是这次的卧底潜入任务。

卧底是一项很困难的工作，需要有足够强的个人能力和应变能力，但同时，一个成功的卧底身上又不能有太浓重的警察的气息。

领导半开玩笑地说，警视厅是个染缸，一个人但凡在里面泡上三个月，身上就会带上一股特别的味道，怎么也散不去，而这股气息对于潜入任务来说是致命的。所以这种危险的潜入任务，反而只能指派给还没怎么沾染警察气息的新人来做。

诸伏景光明白这一点，他明白这样的任务有多危险，但既然选择了成为警察，他就不会退缩。

前期的接触倒是还很顺利，没过多久，诸伏景光就摸到了组织的边缘，并凭借一手出色的射击技术获得了打入组织内部的敲门砖。

接下来就是正题了。

诸伏景光已经做好了接受试练的准备，任何准备都可以。

只是这次的试练似乎和他预想的稍微有些不太一样？

不过这毕竟是潜入任务，临场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吧。

他想。

樱桃白兰地，这是给他发联络消息的人的代号，那是种以樱桃为原料酿造的蒸馏酒。

很遗憾，他们公安并没有掌握任何关于这个人的具体消息。

据公安提供的情报，组织内部高级成员的代号都是酒名，而拥有蒸馏酒代号的多半为男性，而女性的代号则多为果酒或葡萄酒。

但白兰地这种酒很特殊，它的原料是果物，但却又是度数很高的蒸馏酒，所以他甚至很难通过代号来判断背后主人的性别——

这也不重要，不管背后的人是男是女，他都不会掉以轻心。

毕竟那个组织里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任何一步的行差踏错都可能会致命。

开锁的技能警察学校姑且也培训过，不过当时用作示范的是那种老式的门锁，这种新型电子锁，诸伏景光只在书上看到过。

能行吗？

不管能不能行，他都得通过这一关，他还得在组织里往上爬，才不能在这种地方被绊倒。

那个樱桃白兰地此刻一定正通过可视化的门铃看着他的动作。

掌心的汗渍让动作稍显笨拙，但他知道，他不能慌。

五分钟之后，锁芯发出了咔嗒一声响，房门终于顺利打开，诸伏景光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收起工具，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两居室的高级公寓，穿过玄关是一小段过道，正前方似乎通往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但那里没有人的气息。

过道一侧有两扇房门，一扇里面光线昏暗，不像有人，另外一扇的门则是虚掩着，里面有机器运转的声音。

诸伏景光迟疑了一下，在虚掩着的那扇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框。

“进。”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线。

是女人……吗。诸伏景光并没有因为这样一条新的信息而产生多少放松的想法，恰恰相反，那个声音让他的神经愈发紧绷。

那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或许只有二十岁上下，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那么一点熟悉。这让诸伏景光产生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那种预感，在那把写字台前的椅子转过来的时候得到了应验。

坐在椅子中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不，甚至可以被称为少女，身材纤弱，一张面孔看上去也单纯无害，甚至眉眼间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诸伏景光的瞳孔却在看清她的一瞬间倏的缩紧——

他见过这张脸！

潜入任务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但这个可真让他有点汗颜了。

上一次见到这张脸是在四个月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那个早上的场景，她穿着外守洗衣店的制服，费力地抱着一叠洗好的衣服往他们宿舍送。

小姑娘的身材实在娇小，脸色也格外苍白，诸伏景光见状，就好心过去帮了把手。

她向他道了谢，就那么和他攀谈了起来。她说她是外守大叔的亲戚，外守大叔那天生病，所以由她来送洗好的衣服过来。

最初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直到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Yuri。”

她笑：“我的名字是外守有里，景光君，请多指教。”

那个名字像是触发了记忆中的某个隐秘的开关，诸伏景光霎时被铺天盖地的回忆吞没。那个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在那天之后就被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封存起来的事。

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了。

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当即顾不上许多，冲去了那个似乎是有问题的外守洗衣店。他在那里发现了几乎不成人形的外守一。

同时发现的，还有足以将一整条商店街炸毁的炸、弹。

那个时候，他们五个人姑且一起把事件解决了，但他一直都没能找到那个自称外守有里的女人的踪影。

直到现在。

怎么会！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不，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是……

“呀。初次见面，新人君。”

她弯着眼睛，笑得愉悦，甚至朝他扬了扬手：“现在用的名字是什么来着？一之濑？是这个吗？”

“还是我应该换一种方式呢？”

“好久不见，刚刚入职的警察君。”

他和那个人真的很像，眉眼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两个人的气质又截然不同。

高明更消瘦些，平时脸上的表情也更沉稳，几乎不会露出这样惊愕的神情——除了哪次。

嘛，当然那次的他露出的惊惧神情也和眼前的人截然不同就是了。

樱桃知道，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现在的情况或许确实很炸裂。

七月，她从长野回来的三个月之后，樱桃第一次离开自己的房间。当时的她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只是想随便走走。

她知道那两位日后会潜入酒厂卧底的威士忌那会儿还在警察学校参加入职培训，就心血来潮地去那边逛了一圈。

“Yuri？”青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你果然记得我啊。”樱桃腿上稍稍用力，身下的椅子就向后滑开了些，她脸上依然带着笑，像是戏谑。

“那场商店街的爆炸是你……”

“不是。”她耸耸肩：“是那个男人自己准备的，我只是没去拆除——救人这种工作，还是要留给你们警察，对吧？”

她当时去了那家和警校有合作的洗衣店，绑架了店主外守一，顺便以外守一的亲戚的身份混进了警察学校。因为有出入的许可证，通行格外顺利。

更有趣的是，她还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诸伏景光。于是她恶趣味地冒用了那样一个假名，饶有兴致地想看那张脸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真看到了，反而又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她觉得那样的表情不好，却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好。只是她莫名有些烦躁，于是在他愣神的时候，她便丢下衣服和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就像她来得毫无征兆一样。

“比起当初的那场危机，现在不应该更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处境吗？”

“刚刚潜入就暴露了身份呢，诸、伏、景、光、警、官。”她单手撑着脸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简直是命运一样的重逢。”

虽然这场“命运”是她亲手导演出来的就是了。

诸伏景光的脸色更沉——她甚至知道他的名字。也对，她曾经以那样的形式潜入过警察学校，会被她查到这个也没办法。

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失误了，这甚至可以说是无法弥补的大失败——

樱桃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握紧的拳头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真可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奶猫一样。樱桃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到了这个份上，任务要怎么继续呀。是灰溜溜地逃开，还是干脆……”

“杀了我？”

她嘴唇轻轻颤动，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这栋公寓的隔音很好，如果不使用枪械的话，外面应该不会听到什么动静。

诸伏景光的格斗课程的成绩很好，最擅长的是擒拿术。那个女人所在的位置很近，瞬时爆发的话冲过去要不了一秒钟。

胜负就在这一秒钟之间。

也不必真的杀死她，只要能控制住她，就有转圜的余地——所以要动手吗？现在。

少女的视线扫过他的面孔，接着椅子转了过去，她甚至将后背亮给了他，完全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这让诸伏景光的心理压力更大了。

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没有犹豫的时间，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他动了，调动着全身的细胞与神经，仿佛背水一战一般地发动了决绝的一击。

他预想了她无数可能的应对方案，也准备了无数的后手，但是事情还是朝着出乎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她没动。

面对他的袭击，她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坐在原地，任凭他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扭倒在桌子上。

手掌贴上她皮肤的时候，诸伏景光的大脑有一瞬是空白的。

太轻易了，轻易到没有一点真实感。

他本能觉得不对，可事已至此，他也不敢贸然放手。

下一瞬，诸伏景光听到了一声叹息，夹带着笑的叹息。

他低头看她，对上了一双平静的，菖蒲色的眼睛。

她说：“诸伏警官，你还没杀过人吧。”

他怔。

“我给过你机会了，杀死我，然后继续你的卧底行动——这样不好吗？”

“不过也对，会那样选的话，就不是诸伏景光了吧。”

话音未落，手下明显传来了一股不自然的力量，诸伏景光本能地后退闪避，钳制的动作便被迫放松，于是下一秒，少女已经彻底挣脱了他的桎梏。

好强！诸伏景光几乎一瞬间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力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强。

尽管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尽管他并没有掉以轻心，但还是不够。作为犯罪组织的成员，这个看似瘦弱的女人战力甚至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而他的误判对于他来说又是一次致命的错误。

十秒，形式彻底逆转，少女将他反压在了桌前，太用膝盖抵着他的膝窝，上身的力量几乎完全压在了他的身上，但她的体重其实很轻，这点重量不足以让他彻底放弃抵抗。

真正让他无法动弹的，是她握在手里的，抵着他后脑的那把格.洛.克。

“后悔吗？”她问。

后悔……吗？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顺着她的问话这样想，可他旋即收回思绪。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不管后悔还是不后悔，他都很清楚地知道，就算再重来一百次，自己也都只会这么选。

他似乎听到她笑了，很轻，短促的一瞬。

她从背后轻轻贴近他的耳侧，近到呼吸都能喷洒到他的皮肤上。

“别后悔，警官先生，或许这并不是一个糟糕的决定。”

“你放过我一次，我也可以放过你一次，很公平，对不对？”

眼前的屏幕倏的亮起，上面显示的是走廊的画面。那似乎是正对着20层电梯口的监控，一开始，诸伏景光还并不明白这个画面出现的用意，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机动队的队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诸伏景光再次瞳孔地震——打从他走进这栋公寓楼开始，一切就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萩原研二？他怎么也在这栋楼里，而且就在一墙之隔的走廊上！

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的声音依然轻佻，像是温存间恋人的耳语：

“放轻松。只是一场游戏。”

“虽然准备得有些仓促，不过请允许我，邀请你一起参加，当然你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警、官、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