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组织新人（四）

在遇到穷凶极恶的歹徒挟持了人质提出无理要求的时候，一个警察会采取什么样的做法呢？

樱桃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时间只有六秒，这样的状况下，多说一个字都会让危险更临近一分，如果他认定了她是歹徒的话，那么最好的做法大概是先答应她的条件，稳住她的情绪。

他的拳头捏的很紧，或许连指甲都嵌进了掌心的肉里。

看着屏幕里倒映出的青年的影子，樱桃的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如果是诸伏高明的话，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如果是那个人，说不定一早就会发现她耳中佩戴的微型通讯耳机，发现她敲下的程序跟炸.弹没有任何关系，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带着小孩子在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得意。

他会发现炸.弹并不是她安置的，他会反问她一个什么问题，打乱她的思路，然后在倒计时结束前的最后一秒从背后抱住她，告诉她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可以陪她一起解决。

所以说，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骗他的吧。

啊，现在想这些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放过他。”青年低垂下脑袋，额前的碎发随着身体小幅的颤抖而抖动着，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像是害怕她没听清楚，他抬起头，露出了此刻因僵硬而有些扭曲的表情：“请你……放过他，停下炸.弹。我随你处置。”

“啊，是吗。”樱桃白兰地的思绪被青年的声音唤回了眼前。

意料之中的答案让她又一次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原本她想，如果他真的做出了这样舍己为人的举动，她应该象征性地为他鼓两下掌，再冷嘲热讽地讥诮两句。可当他这么做了，她只觉得无聊。

有点失望，但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而失望。

倒计时已经读到了最后两秒、一秒，少女葱白的指尖依然有条不紊地在键盘上一下下敲打着。

随着指间最后一次落下，炸.弹显示屏上即将归零的数字暗了下去。

就是现在！

在炸弹解除的瞬间，诸伏景光的身形倏然动了起来。

此刻的她正背对着他，完全一副没有防备的样子，而那把格.洛.克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在这种时候偷袭或许有些卑劣，可他再怎么也不会想要和一个犯罪者讲道德。

她设置了炸.弹，拿Hagi的命当游戏的筹码，这样轻慢的态度无疑触及了年轻警察官的逆鳞。即使是诸伏景光也有点生气了。

他不想再被这个疯女人牵着鼻子走，他才不要按部就班地做选择题。

他全都要。

擒拿，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诸伏景光将擒住少女的手臂向后反剪，另一只手夺过枪，将枪口抵在她的后脑。

一气呵成之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事情好像比他想象中的顺利些。

……好吧，她收回之前的话，或许也没有她想的那么无聊。

诸伏景光冲上来的动作着实给了樱桃一点惊喜，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倒是也有他独有的甜美呢。

手腕的皮肤被他带着茧的手掌死死捏着，这样大的力量，说不定会留下印记吧？但是即使被这样对待了，樱桃白兰地脑内产生的想法却依然是——

真是……温柔啊。

到了这个程度，还是没有扣下扳机，给她这样的坏人留下喘息的余地，和给自己埋下一颗定时.炸.弹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为要遵守所谓的“正义”，所以不可以随便动手吗？

说到底，他还没有真正走到“这一边”来的觉悟吧，正义在她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才是最危险的东西呢。

“你想要什么？”

被压制的少女声音有些发闷，但是气息和语调却依然平稳，仿佛只是换了一个姿势聊天而已。

这份气定神闲让诸伏景光愈发紧张，他将手里的枪往下压了几分，枪管将她的发丝挤压着不自然地翘了起来，让那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身上多了几分被凌.虐的即视感。

喉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嘴唇上被亲吻过的地方仿佛也隐隐开始泛起某些温度。下一秒，诸伏景光有点狼狈地把那一瞬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逮捕你。”诸伏景光沉下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了，那么卧底任务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在正式撤出之前，能抓捕到一名有代号的成员也还算划算。”

“外面那颗炸.弹足够将你送进刑务所了，我有充足的时间去找到你其他的犯罪证据，樱桃白兰地，游戏到此为止了。”

可惜作为潜入搜查官的他随身没有携带可以将她直接逮捕的手铐，只能暂且用这样的方式来制住她，不过没关系，机动队就在外面，既然决定撤出卧底任务，那么即使跟Hagi见面也没有关系了吧？

身下的人忽然咯咯地笑了。

“你是这样想的啊……唔，真是个不错的想法，诸伏景光，我真的是越来越中意你了。”

“什么？”不祥的预感直击诸伏景光的大脑，在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腰腹的位置猛地遭遇一记重击，沉重到那一瞬间，他的眼前有些发黑。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击，但身下的人以无可阻挡之势接连给了他几下，他只能节节后退，直到小腿撞上了床沿，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躺倒。

视线再恢复清明时，那少女已经整个人压在了他的身上，原本被他握在手里的格.洛.克早落在了地板上。她双手撑在他的耳侧，垂落的发丝几乎能扫过他颈边的皮肤，至近的距离，仿佛是情人之间最为暧昧的耳语。

“给你一个忠告吧，年轻的警察先生。”

“不会被扣动扳机的枪是没有威慑力的。你没有杀死我的觉悟，所以赢不了我。”

轻轻的，伴随着她的话语，少女柔软的手掌抚上了他的侧脸。拇指的指尖擦过他微微上扬的眼尾，接着，她的嘴唇开始朝着那个方向靠近，夹带着温热的吐息。

诸伏景光的瞳孔微缩，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推她。

他以为这样的抗拒和挣扎或许没有用处，但出乎预料的，她被他推开了。

在拉开距离的那个瞬间，诸伏景光依稀在那双菖蒲色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点，只是一点点一闪而过的、近似于哀伤的东西。

哀伤？

这简直像是错觉一样，他不觉得这样的情绪适合出现在她的身上，但是他又好像的确看到了。

可为什么？

不，他不需要去了解为什么。诸伏景光把这个危险的问题从脑海当中踢了出去。

【不要试图理解他们，不要试图和他们共情，不要被他们同化。或许他们身上有他们的不得已，但他们是必须要被制裁的犯罪者。可以接触，可以了解，可以欺骗，可以利用，但，不要在做判断的时候，混入任何不该存在的感情，不要用感性与冲动做出任何决定。】

这是接受特殊培训的时候，指导员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每一个潜入搜查官必须时刻铭记的。

空气里响起了一阵杂音，像是老旧的广播一样，带着些许电波干扰的感觉。一同响起的是一个有些扭曲的、明显经过加密处理的声音。

“樱桃大人，目标人物已经解决了，按照您的指示，从他的手里找到了炸.弹入手的来源和联系方式。那个男人在我靠近的时候想要启动远程引.爆.装.置，所以稍微用了一点粗暴的手段，现场稍微有一点……”

“善后工作的话，去联系法拉宾。他应该很乐意帮这个忙。”

听到声音，女人从床上起身，稍稍整理了一下略有些凌乱的衣服，接着稍稍侧头，看向依然躺在床上那位年轻警察官的表情有些戏谑。

“没什么别的事我就挂断了。我说过，今天有客人要接待。”

“我明白了……”

即使经过了扭曲的处理，那个声音听起来依然像是有一点失落。

“想听我夸你做得不错吗？”女人的声音扬了起来，声音透着凉薄。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抱歉，樱桃大人，我不打扰您了。”

通讯被切断之后很久，诸伏景光才回过神来。

少女已经坐回到了电脑前，将那些运行的程序界面一个一个关闭。

“这个是远程的防御控制程序，作用是干扰电波，让外面那个小家伙的倒计时即使清零也不会爆炸。你朋友的技术不错，看来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

“你……”诸伏景光的心情有点复杂。

“我希望你不要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少女将椅子转了过来，对着床边的诸伏景光：“设置这个程序是因为这里是我的住处，被爆炸波及很麻烦。”

“刚刚的游戏我也是认真的，就算炸.弹不会爆炸，我也有一百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别露出那种表情，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我呢，暂时就不会对他动手。”

“所以轮到你了。”

“我希望你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了，诸伏景光，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归我所有。”

她坐在电脑椅上，两条腿轻轻晃着，漂亮的面孔看起来天真又无害，说出的却是与气场截然不同的，不容抗拒的宣判。

“我很中意你，所以不如这样，这份卧底工作你可以继续做下去，我不向其他人揭穿你。向公安传递情报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也好我都不管，条件只有一个，留在我身边，当我的——唔，或许应该叫……情人？”

诸伏景光没料到事情会峰回路转到这个程度。

事实上，在他被叫破真名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的卧底生涯就已经不抱期望了，毕竟对于一个卧底来说，身份暴露本来就是任务的终结，只是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以这样的方式退场，实在让人……不甘心。

这个女人的提案听起来像是某种不怀好意的陷阱。诸伏景光实在不觉得自己有魅力到能让一个在黑暗世界身经百战的女人一见倾心的程度，她看起来更像是想要把他留在身边慢慢玩弄。但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接触组织的核心，接触那些他需要了解的情报。

在接受这个卧底任务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可能需要为任务献身的觉悟，不如说，用身体的交易来换取情报和更高的地位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某种通用手段。只是诸伏景光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扭曲的形式。

情人……吗。

他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资格。他可以肯定，如果他有一丁点拒绝的意思，她绝对会再次把Hagi扯进来。

一切是因他开始，那么也该由他来终结。

完全是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呢。

看着青年的反应，樱桃白兰地的心情奇异地变得愉悦起来。

他比诸伏高明的情绪更外露，在这张脸上，能看到很多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强烈情绪，这让两个人的区别非常明显，并不会有幻视，也绝对不会认错。

身体也不一样，接吻时的感觉也不一样。

“你想要我怎么做？”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问题，带着点不情愿。

她跳下椅子，走到诸伏景光所在的床边，一条腿挤进他的双腿中间，另一条腿的膝盖抵在他身边的床沿。

这样的姿势让两个人的上身几乎贴合在了一起，她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手掌自然揉进了他后脑柔软的黑色短发，有点粗暴地抓握，甚至牵扯着他的头皮生疼。

额头抵上他的，鼻尖在空气中自然地碰触。她说：“睁开眼睛，看着我。”

诸伏景光依言睁开眼，望进一片柔和的菖蒲色当中。她注视着他，那双眼里却并没有炽热的情.欲，也没有嘲讽或戏弄的神情，那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空旷，是无尽的，仿佛能让人陷进去的虚无。

她在他的唇边亲了亲，柔软而冰冷的触感，让他有一点想要颤栗，但这个吻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深入的意思。

“那么，现在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

“玄心空结，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诸伏……不，该叫你一之濑光，在你有杀死我的觉悟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