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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种擅长怀疑的生物,他们会怀疑敌人,也会怀疑朋友,他们会怀疑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他们会怀疑身边的环境,会怀疑眼前的事物,甚至会质疑整个世界的真实性——但唯独有一样东西他们总是深信不疑,那就是他们自己通过经验和思考得出的结论。
人总会轻易地相信“自己”,在顺着自己选定的方向走的时候,他们很少能察觉得到,自己在潜移默化间受到了多少诱导。
而玄心空结最喜欢玩的就是这样的诱导游戏。
她喜欢看人把真的当成假的,把假的当成真的,她喜欢看人在发现自己的坚持和执着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时候露出的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看吧,她从一开始就把真相摆在了他的眼前,但他不信,就像他之前并不相信她告诉它的“玄心空结”这个名字是真的一样。
他的姓氏在这里出现在他听来像是挑衅,像是愚弄,像是直白的嘲讽。
因为现在的玄心空结不可能喜欢诸伏景光。
而诸伏景光并不知道,她曾经认识过另外一个诸伏,他根本不可能会往那个方向想。
“什么意思?”他竭力维持着平静,似乎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能让他接受的、更合理的解释。
但没有,不会有。
“这是第四个问题了。”她弯着眼睛,笑着说。
“我从来都没有保证过我不会在回答问题的时候说谎。”
尽管她并没有说谎。
健太的确是她的武器,她的确想要把组织里那些碍事的人全部都清除掉,她似乎也的确,曾经在那位长野的诸伏先生身上感受过像是爱情一样的东西。
最开始只是逢场作戏,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算计,该用怎么样的方式走进他的视线,该怎么引起他的注意,该怎么通过接触和试探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该怎么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她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自己的表演,像是一个兢兢业业的演员,只是她没想到,他的表现超出了台本上预判的可能性。
伏击一个代号成员的时候,她为了博取那个男人的同情,也是为了藏拙,故意没有去闪避劈砍向她的刀锋,那个位置她计算过,不会伤到神经和骨头,只会流点血罢了。
花点时间养上几天,然后趁这个机会拉近和他的距离。玄心空结原本是这么想的。
她没料到那个一向温和的男人会在那个瞬间选择开枪——当时的他其实在勤务时间外,并没有配枪的许可,当时也没到可以毫无争议用枪的紧急时刻,那么做可能会断送他的警察生涯,以他的聪慧怎么也不该做出那样的判断。
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欲其所欲,务其所急。我是警察,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她其实应该高兴,因为那个男人表现出的状态是对她上心了,那是她想要的,是她可以利用的。
但那个时候她感受到的是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
她当然会茫然,因为蜂蜜陷阱利用的从来都该是欲望,而那个男人给她的却不是欲望,而是爱,那是距离她的世界最遥远的东西。
他会给她准备好早餐,然后借着清晨的阳光,看她将盘子里的饭菜一口一口地吃完。他会在下班之后出现在教堂里,坐在长椅上,听着她和唱诗班的孩子们一起排练。他会陪着她读一本无聊的小说,看一部腻味的言情电影,会和她在街头吹着风,漫无目的地散步。
她说她从来都没有过家,他就想要给她一个家,尽管她一直都在说谎,一直都在表演。
他是她最忠诚的观众。
“丁香……”第一次看到她庭院里种着的两棵树的时候,他沉默了很久,在她几乎要开口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的时候,他轻声念了句什么。
她听清了,他说的是丁香空结。也是后来她在搜索引擎里查了,那是一句汉诗,完整的内容是“丁香空结雨中愁”。所以在那个时候,他才会匆匆说了句“抱歉”。
因为那句带着她名字的诗很哀伤,而他不想她那么哀伤。
眼前的人不会念丁香空结的诗句,也不会问她读音奇怪的Kuromi的汉字写作什么。那双猫眼里除了被她牵弄的浓烈情绪之外只有怀疑与厌恶。
玄心空结想,她大概并不在乎。
他信与不信,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与判断,接下来的路又打算怎么选,她统统都不在乎。
反正所有的路都会通往同一个终点。
这一点,玄心空结在第一次被【祂】接触的时候就明白了。
那是人类无法触及的领域,是她的领域。
她明白“圣女”真正的含义,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是【祂】选中的与这个世界连接的锚点,在未来的某一天,【祂】会通过她降临。
先前的所谓献祭仪式也是因为这个,不过那个时候,【祂】的降临出现了一点偏差,所以她的灵魂才被带到了这个平行世界,在这里苏生。
【祂】与她直接建立了精神链接,通过梦境和神域与她联系,然后她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世界不过是神的玩具,而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场游戏里不被在意的蝼蚁。【祂】想降临,,想将这个世界拿在手里把玩,而她身上维系着【祂】和这个世界连接的线。
她问【祂】,如果作为锚点的她死去,【祂】的游戏要怎么进行下去。
【祂】回答,无法进行。
当然,失去引线的玩具也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所以如果她死了,世界会立刻崩塌。
可她继续活着,【祂】就会在未来的某一日降临,然后世界的生灵同样会因为直面【祂】而扭曲消失。
这个世界早就已经注定没有未来了。
活着是为了死去,诞生是为了消亡,这是世界的公理。
所以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玄心空结没有多少意外或沮丧。
“原来是这样啊。”她只是这样想着。就像当年第一次知道,作为“圣女”的命运是在十八岁那年的祭典日被烧死在祭坛上一样。
如果命运的轨迹注定是这样,那么她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想,她还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十七岁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要逃离那个被神支配的村子,她和自己青梅竹马的近侍一起策划了那场逃亡,倒也不是因为多想要活下去,只是想尝试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看看那些人在看到她逃跑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遗憾的是出逃计划失败了,因为到了约定的日子里,近侍没有来。她被关在了房间里,囚禁了整整一年。
直到身下的烈焰烧灼起来的时候,她才又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身影。原来最后他选择了他的神,选择为了他的神背叛了她。
看,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人也会在这种事情上背叛,所以喜欢从来都是虚妄又没有意义的感情。
玄心空结这样想。
所以她可能还是喜欢过诸伏高明的吧,但也只是喜欢过。
只是人类的感情原本就那么渺小,渺小到她根本感觉不到。
而那场死亡并非终点,峰回路转,她在这个世界重新醒来。
或许这个世界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也能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
玄心空结知道,这个世界的村子在二十年前被组织毁灭了,关于神和神秘学的资料有一小部分被长野的野心家托斯卡纳保留。于是她杀了托斯卡纳,得到了那部分资料,但还不够。大部分资料都在乌丸莲耶的手里。
如果能得到那些资料,说不定能找到可以让世界延续下去的办法——玄心空结不确定,但她情愿这样想。
其实世界是不是能延续下去也无所谓,她并不在乎这个世界,也没想过要当什么救世主。
她和那种东西不沾边。
她只是太无聊了,所以想要找点事做。
如果能在这个过程中稍微理解那些同类的心情,或者稍稍感受到一点作为人类的感情,那就更好了。
她看着诸伏景光,青年坐在她的眼前,那些真实又生动的反应让她有种自己也能被那份情绪感染的错觉。
所以她一遍一遍地撩拨他的情绪,她喜欢看他在自己的手下挣扎和沉沦,怎么样都好,反正只是一场游戏。
她想,如果他因为正义而选择杀死她这个恶人,那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他守护的正义反而成了世界崩塌的罪魁祸首,不会有比这样的结局更嘲讽的展开方式了。
但就算他不那么做,等到降临日到来的时候,他的正义也依然会无能为力。
说到底,正义到底是什么呢?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但愿你会满意。”
她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笔筒,垂落的发丝扫过手臂。
“不用考虑健太,他不需要睡眠。而你大概得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他别开视线,年轻而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许不甘,沉默了良久,他才说了句:“我明白了。”
储物间的床对于高大的青年来说有点窄小,他甚至需要蜷曲着身子才行。
他侧躺在床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回放着今天的场景,一会儿又盘算起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玄关传来了开门声,似乎是健太回来了。几分钟之后,储物间的房门被人推开,然后是一串轻轻的脚步声。
再接着,他感觉有一副温热而柔软的身躯挤到了他的身边,几乎是钻进了他的怀里,带着扫过鼻尖的淡淡的清香。
诸伏景光一下就清醒了。他本能地想退,但背后就是坚实的墙壁,于是他只是撞在了上面,发出“咚”的一声响。
“别动。”少女的声音幽幽飘来。
她又往前凑了凑,将身体贴上他的。
“你不能拒绝抱我。你是樱桃白兰地的情人,要听我的。”
她原本并没想过要来和他一起睡,就像之前在长野,她和诸伏高明也一直都分住在两个房间一样。可是她又想,在长野的时候,那个男人是她的恋人,但现在的这一个是情人,情人和恋人是不一样的。
她可以更放肆一点。
她将自己埋进那副温暖的身躯里,感受着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将她吞噬,她并不讨厌温暖,并不讨厌被他拥抱的感觉,僵硬而生涩,但温暖得毫无保留。
“喜欢,是这种感觉吗?”她忽然这么问。
诸伏景光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回答不是,但作为她的情人,他似乎又该更顺着她一点。
于是他只是模棱两可地挤出一句:“或许吧。”
“骗人,这不是。”她又说。
“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但我觉得这样应该不是。”
“之前那样的感觉或许更像一点,可我也不确定。”
她闭着眼睛,在他的胸口轻轻蹭了蹭。
真是奇妙,两个认识一天的人,可以以如此亲密的姿态,讨论着关于喜欢的话题。
所以喜欢原本是什么或许也没有那么重要,现在这个时刻的感觉就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神话体系参考克系但不完全克,不了解也没关系,只要知道神降临=毁灭就行了。
玄妹的人格非常阴暗扭曲,表面是她驯养猫猫,实际是在被猫猫影响
(然后猫猫就会发现自己是代餐了,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