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卧底过家家（四）

站前的广场彻底乱成了一团。

此起彼伏的尖叫和人群混乱的嘶吼交织在了一起，原本安静祥和的区域几乎在一瞬间便吵得沸反盈天。

那些伴随着由炸.弹改装的简易烟花筒喷射出来的，是一张又一张印着彩色图片的传单，而图片的内容，是那位看似光鲜又亲民的山口议员在私底下掩藏起来的罪恶。

收受贿赂，打压政敌，这些政客常见的糟污在大部分民众眼里也都算见怪不怪了，但之后的内容却足以让那位议员一直以来塑造的形象彻底崩塌——出入黑市，买卖人口，草菅人命。

玄心空结也没想到这次的目标能这么有趣，她只是在调查期间顺手黑了一下议员的电脑，就发现那家伙居然还有那样的癖好。

为了维持对外的良好形象，避免留下罪证，他只敢用那些从黑市买来的对象发泄，几年以来，他的“小玩具”换了一批又一批，至于那些淘汰下来的家伙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这样一来，这场暗杀任务也算“替天行道”了？玄心空结有些好笑地这样想。

她将这些罪证整理成传单，原本是打算在诸伏景光开出那一枪之后当成惊喜送给他的，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秀，来庆祝他终于顺利突破了自己做人的底线。

反正组织的要求只是在任务中别留下组织的痕迹，那些人只看结果，过程全凭她的心意。

她原本打算在事后嘲讽地拿着宣传单告诉诸伏景光，你杀的其实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你还可以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是在伸张正义，尽管你自己会因此蒙尘。

她当然不是为了正义，这只是震慑，她在提醒那些和组织合作的道貌岸然的家伙夹紧尾巴做人，不然等待着他们的就是这样的死法。

而在这样的场面之后，看那些无知的路人对她的杀戮歌功颂德也姑且是件很有趣的事。

她的计划很好，可被普拉米亚横插了一脚，又被爆处班的那两个小警察虚晃了一枪，再加上诸伏景光的那个态度，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让她对原本的结果失去了兴致，于是她决定没收掉这次的惊喜。

借着宣传单制造出来的混乱，她轻而易举地绕开了那些妄图维持秩序的保安。手中的刀锋在空气中一闪而过，割破那个人的喉管，接着她将手重新放回口袋，离开和出现一样悄无声息。

走出几步之后，背后才传来延迟的尖叫声，从颈动脉里喷溅而出的血液和倒下的尸体将现场的混乱又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她若无其事地回头看了一眼，像是一个好奇的闻声而动的路人，接着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朝着远离现场的方向匆匆逃开。

健太会处理掉现场的监控画面，在一片混乱当中，连那个男人身侧的保镖都没有注意到她曾在那个男人面前走过一遭，没人会知道是她动的手——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拳风突兀地自背后朝着她的后脑袭来，玄心空结一个侧步，堪堪闪过这记突如其来的攻击，借着侧身的空当，她看清了背后向她挥拳的那个卷毛青年。

“喂喂，做了那种事的现行犯，你已经被包围了，乖乖束手就擒吧。”这样说着，第二记攻击已经欺近了她的面门。

松·田·阵·平。

玄心空结在心底里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她决定收回她刚刚说的松田阵平识趣这种话。

这家伙明明不在勤务中吧，而其他一个爆处班的机动队员，为什么要干巡查和刑警的活？

少女伸手去拿松田的手腕，想借势将这个捣乱的家伙摔出去，松田反应也快，猛地收手，另一只拳头直往眼前人的小腹捣。

不愧是刚出警校大猩猩，出手是真狠啊，那股冲劲儿是在诸伏景光身上很难看到的。

玄心空结没心思和他缠斗，虚过了两招之后，看准了一个空隙想要撤退，结果才跑出没几步，就被另一道斜刺来的掌风逼回了战局。

这帮年轻的条子不讲武德居然二打一？

遮挡面容的兜帽也理所当然地遮挡掉了玄心空结的大半视野，只依靠对拳风的感觉来应付这两个经过专业训练的警察即使对于她来说也稍微有点吃力。

匕首再次悄然滑入手心，玄心空结想，现在这个场面，不管怎么看都是把这两个人直接干掉比较一劳永逸。

啊啊，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自己非得凭着一腔正义感黏上来吧，真是的，明明她都已经决定要放过他们了。

匕首的寒光乍然翻起，少女的动作也倏然变得愈发凌厉。

杀意充盈进战局间，一时间竟让那两个年轻的警察陷入苦战——而打破这个局面的，是一颗自高处斜飞下来的子弹。

而射出这颗子弹的人，当然是埋伏在高处的狙击手诸伏景光。

黄铜色的子弹在夕阳的光辉下飞向缠斗在一起的三个人，几乎是，擦着萩原研二的左臂，斜斜地射入地面，打碎了一块广场的地砖。

三个人的动作都是一顿。

稍微……有一点惊喜？

玄心空结没想到那只小猫咪真的会开枪，而且，不是瞄准她，而是用子弹威慑起了他的同期。

她真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在对着地面开枪的时候，他会因为害怕真的误伤到他的朋友而紧张到手抖吗？

她抬手扯了一下自己兜帽的帽沿。

狙击手的存在彻底改写了局势——原本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就没怎么占着上风，现下对面有了这么个强大的助力，想再压制可谓难上加难。

意识到这一点的萩原研二动作明显有了迟疑，似乎是在判断是否应该继续冒险，也是这一瞬的迟疑让少女有了可乘之机。

身形虚晃，佯作用匕.首攻击，却在近身的瞬间猛然向一侧转向，借着瞬时爆发的冲力避开了松田阵平的追击，直接突破两人的封锁包围。

但热血上头的松田阵平却是不依不饶，完全是一副豁出性命不要也非得将她按在原地的架势，在他的鼓动下，原本迟疑的萩原研二也顿时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砰。

又是一枪，子弹打在了松田阵平的脚前，他但凡反应再慢一点，没有收住前冲的势头，这颗子弹就会打中他的肩膀。

真下得去手。

看来他这次是真的没有别的退路了，所以动起手来也没有犹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诸伏家的兄弟两个真的很像，在温柔而含蓄的外表下，都藏着种来自灵魂的疯狂。

那是种为达目的可以付出一切的疯狂，而很多时候，他们的目的本身就很疯狂。

玄心空结曾经借着酒意问过诸伏高明一次，她问他，如果这个世界存在神，如果神要毁灭这个世界，他打算怎么办。

他说成事在人，神鬼何惧。若神将灭世，那便诛神。

彼时他脸上有几分醉态，原本如雪的白皙肌肤浸染了一层薄红，墨蓝的眼睛像是蒙了水雾，透出平时罕有的迷离。

仿佛不想露怯一样，醉酒的他身体比平时绷得更紧，挺直的脊背让肌肉的线条也格外明晰。

但他的确是醉了，所以才会将那么张狂的话说出口。

玄心空结笑着晃了晃酒杯，赤金色的酒液在杯沿滚了一圈，最后流淌进那对柔软的唇瓣间，那是樱桃白兰地，是她的味道。

“对于神来说，人不过是蝼蚁，蝼蚁要怎么诛神呢。”

“水滴亦可穿石，蚁穴可溃千里之堤。人若肯倾竭其力，胜负未必可知。”

屠神的游戏……吗。

玄心空结不讨厌这样的疯狂。

回到住处，玄心空结翻出了之前让健太买的两瓶樱桃白兰地。其实初见那天她就想请她的新晋情人喝上两杯，但临时出了健太的事，她一时把这事给忘了。

眼下健太被她支去清理战场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倒是可以倒上一杯酒，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不是说要杀了我吗。”坐在桌前的少女双手托腮，挑衅地问出了这个问题：“还是说，最后那两颗子弹其实是想瞄准我的？”

“啧，那个狙击点距离现场大概只有五百码吧？准头这么差可不行。”

诸伏景光憋着一口气，按她的指示取出两只杯子，又从冰柜里取出一块冰，拿着三叉冰锥默不作声地凿着冰球。

沙沙的声音响彻安静的空间，接着，少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再偏一点点，再偏一点点你就能让你的同期血溅当场了。”她换了个姿势，语气依然戏谑：“真是个称职的情人啊，警察先生，我都有点被你感动到了。”

凿好的冰球滚落进玻璃杯，发出叮叮咚咚的响，诸伏景光将赤金色的酒倒进杯里，推到女人的面前。

“请。”他挤出这样一个字。

完全就是一副在说“快喝酒把嘴堵上吧”的架势。

玄心空结弯起眼睛，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

她捏着杯口，悬着的手腕轻轻晃了两下，冰球撞上杯子壁，又是一阵清脆的响。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开枪。我知道你和你的联络人发过消息，但他不可能让你撤出这次的任务，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抬眼，看着那个在自己身边潜伏的公安警察。

“因为啊，那个山口议员的最大竞争对手是他的叔叔。”

“他们不在乎能不能抓到我，也不在乎到底要多久才能消灭组织，反而是能借着你的手除掉他们的劲敌才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你不过是他们手里的工具，他们才不在乎你是不是安全。”

“够了！”诸伏景光罕有地拔高了音调，他不想听，不想听她诋毁公安的前辈，不想听她如此恶劣的阴谋论——

她将杯子放在了桌上，绕到他的一侧，自然地侧坐到了桌边。

她伸出一条手臂，勾上他的脖颈，像是蛇一样，缠绕着，拉扯着，强迫着让他靠近，让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注视着他，却没有停下：

“我知道你是为了正义才接下的这份差事，但他们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消灭组织，至少不只是。”

“党同伐异，这才是他们的游戏场。”

“所以啊，勇敢的卧底警察官先生，你知道吗，从你踏进这扇门开始，从你见到我开始，你就已经没了退路，也没了前途。”

“你只剩下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景光：你看那个冰球像不像坏女人的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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