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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维尚且因为先前炽烈的吻而略有些迟钝,诸伏景光怔了许久,依然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任务已经结束两个小时了,除了他从狙击点撤离的这段时间里,他和她几乎一直都在一块儿,他没在她身上发现任何异常。
不,如果仔细去分辨也还是有的,空气中的确飘荡着浅淡的血腥味,但诸伏景光以为,那是她处理任务目标时沾上的——
毕竟她那么强,而且她脸上的表情,说话时的语气,甚至于调情时步步紧逼的气场都没有一丁点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受伤?
而且从浸透衣服的出血量来看,她的伤绝对不轻。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什么表情?”她的声音响起,气流吹过声带,透着种燃烧过后的哑。
艳色的唇线微微向上扬起了些,被生理性的泪渍浸润的眼尾让那个挑衅的眼神看上去也多了一点柔和。
“放心,那不是你朋友的。我没对他们做任何事,因为他们没看到我的脸。那之后我换了身衣服在他们面前晃了一圈,完全没被认出来。”
“太好了呢,对吧?”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松田和Hagi,为什么,可以用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
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让诸伏景光无法忽略。
“你……受伤了?”他终于还是把这句话问了出来:“怎么回事?”
“很在意?”她反问。
“不可以吗?”诸伏景光呛。
她笑了。
她彻底放开了他,绕回到先前坐着的椅子边,又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
诸伏景光蹙起眉,仗着身高的优势,伸长手把酒杯夺了下来:“你受伤了。”
玄心空结怔。
“你身上有伤,喝酒不好。”青年蹙眉的角度,倒是和那个人如出一辙。一贯温润的男人,严厉起来也会露出些许不容抗拒的气场,修长的手指捏在杯子边上,透过玻璃能看到被压平的指纹。
她当时露出的是什么表情来着?对了,是一副委屈极了的神态,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个男人。
“不行吗……”
他脸上的表情软了些,玻璃杯也被他放在了桌面上:“听话,只是这一周不可以。”
“明天我会给你带一瓶口味相近的无酒精饮料。”
“两瓶,可以吗?”她不甘心地讨价还价。
于是男人的唇边露出了一点笑。表情里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对她的纵容。
他说:“好。”
其实无酒精饮料和酒喝起来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模拟出来的酒精的口感混合着廉价的香料,喝下去只会让人更渴望佳酿。
酒和酒也很不一样。
玄心空结仰头,望着诸伏景光的眼睛。
“放下。”她说,语气强硬。
诸伏景光也来了脾气。
为什么,为什么能用那么漫不经心的态度,为什么完全是一副不知好歹的样子。
受伤的人是她,这样做作践的也是她自己的身体,他干嘛要管她。
伤情严重才好,伤口感染了才好,就这么看着她失血过多死掉了才好——
可他没法不管她。
捏着杯子的手收紧,微微颤抖着,惹得杯里融化的冰球来回晃荡。
下一秒,青年忽然抬起手,仰头将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浓烈的酒精味和樱桃的酸涩与清甜一瞬占据了他的口腔,逸洒出来的液体顺着下巴,淌过上下震动的喉结,和喉管内漾开的热度交相辉映,里面滚烫,外面冰凉。
善良也好,正义也好,责任也好,或者干脆只是为了保全她这样一个任务的跳板,总之他没办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她折腾自己而无动于衷。
不是要他放下吗?好,他放。
他重重地把杯子放在了桌上,白皙的面容上染了几分薄桃色,他挑起微微润湿的眼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表情很平静,没有被反抗的愠怒,甚至好像有一点欣喜。瞳孔微微放大,似乎在他身上聚焦,又好像在遥望空茫的远方一样。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注视着他。
“你都不会痛吗。”青年的喉结又动了一下,才说出这句话。
“痛啊。”她居然笑了,然后回答,视线的焦点也愈发清晰起来:“巴掌大的玻璃片刺进去几厘米,再偏一点就能刺穿内脏了,怎么样都会碰到神经吧。我的神经系统没被麻醉,当然会痛。”
这样说着,她又若无其事地伸出手,去拿一边的酒瓶。
这个人简直无可救药!
酒气一阵上涌,诸伏景光索性伸手去把酒瓶也夺了下来。
“这个你也打算替我喝光?”她扬眉,挑衅地问。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甘甜的酒液涌入口腔,滑入喉管,之后他放下酒瓶,绕过桌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跟前,单膝点地地蹲了下来。
“还在出血,我帮你重新包扎。”
伤口比预想中的还要严重,狰狞的裂痕铺在白皙的皮肤上,从周围乱七八糟的血块和边缘沾染的点点脏污来看,她从一开始就没仔细处理过这个伤口,只是胡乱用绷带缠了两圈,勉强止住了血,而那道脆弱的伤口又在她刚刚和他拉扯的过程当中被再度撕裂了。
所幸现在气温并不高,伤口倒还没有溃烂或发炎的迹象,但如果一直放着不管的话可就不一定了。
诸伏景光翻找出备用的医疗箱,默不作声地对着那道伤口清理消毒。
她倒是没有拒绝,难得乖顺地趴在椅子背上,将后背的伤口亮出来给他。沾着药的棉球无意间擦过伤口的时候,她的身躯也会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这让诸伏景光几次产生索性把棉球按在她伤口上的冲动。
——明明她的身体也在本能地排斥痛苦,为什么还要摆出那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啊?
说起来,这道伤口究竟是……怎么来的?
弄伤她的人是普拉米亚。
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在任务结束之后,玄心空结刚好在巷子里堵到了那个女人,就抓着她打了一架。
不愧是独行多年的国际罪犯,普拉米亚的实力在玄心空结交过手的对手里绝对能排进前三,而且那个女人的动作又疯又狠,每一招都是冲着要她命来的。
彼时她身上还穿着用来试探松田和萩原两个警察的裙装,行动多少有点受限,不过玄心空结想,这种程度的影响倒还不至于影响整体的战局走向。
这一战打得酣畅,至少比那场不痛不痒的刺杀更能触动玄心空结的神经。
普拉米亚最开始用的是枪,被玄心一脚踢开之后,换成刀,后来刀也被她折了,就换成了旁边碎裂橱窗的玻璃碎片,也不顾划破自己的手掌,拼了命地朝她的方向刺。
玄心空结也不是不能躲开,但她还想早点去和诸伏景光汇合,所以干脆用了速战速决的打法,硬扛下伤害,借着对方不方便动的空档反击。
她踩断了普拉米亚的三根肋骨和一边的脚踝,又用沾着她血的玻璃片一点一点地扎穿那个女人的手掌。
那个女人用最怨毒的话语咒骂她,歇斯底里的,连带着漂亮的面容也变得扭曲起来。
玄心空结没再理会普拉米亚的反应,她把这一地残局丢给了健太收拾,自己则是换回了之前的那身黑色的连帽衫,若无其事地和诸伏景光一起回了这个安全屋。
普拉米亚没伤到她的内脏,这种程度的伤在玄心空结眼里不算严重,至于疼痛,那更不是她会去思考的问题——不如说她一向都很喜欢疼痛带给身体的刺激。
她从小就感受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感情,她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也不太能理解快乐与悲伤。人开心了就会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会开心,但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什么也不想要。
世界寂静又荒芜,让她觉得无聊,可好像只有她这样觉得。周围的人的世界都是五彩斑斓的,有喜怒哀乐,有爱憎好恶。只有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什么都不想要。
她觉得这样不对,她觉得自己也该想要点什么。刀子划破手指,她感觉到了疼痛,那是种鲜明到让人无法忽略的感觉,是她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感觉。
于是她想,或许这种唯一的感受是她想要的。
她沉迷于感受自己的疼痛,也开始沉迷给他人制造疼痛,身体上的也好,精神上的也好,然后看着他们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看着他们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似乎也能离那些生物学意义上的同类似乎近了一点,但还是很遥远。
——因为这样的痛苦,其他人都不想要。
“手上的伤,可以给我看一下吗?沾了水的伤口如果发起炎就麻烦了。祸起微末,不可不防。”
那是她和那个男人第一次见面的雨夜,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她故意装出一副被他的车撞到的样子,为了看起来更严重一点,她特意在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是他为她做了应急处理和包扎。
他单膝跪在她身侧,用宽大而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手托在掌心,低垂着的眉眼让那张年轻又漂亮的面孔显得专注又认真。他其实也淋了雨,额发被雨水打湿,晶莹的水珠就那么勾勒着他面部的轮廓,一路流淌到下颏,汇聚成滴,又在滴落前被他仔细撷去。
他动作很轻,很温柔,即使擦过伤口也并不让她觉得疼,而是种痒痒的感觉,不知道到底是来自伤口,还是来自那颗在异世界静寂了太久的灵魂。
从那之后,她的世界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玄心空结想,和诸伏高明比起来,弟弟的动作简直算得上是粗暴了呀。这也难怪,彼时高明对她只有责任与怜惜,可景光不一样。
不一样,又很一样。
说着一样的话,做着一样的事,顶着那么相似的眉眼,有时候她真害怕自己会叫错他的名字。
可他到底不是他。
他的动作一板一眼,带着仿佛报复一般的怨念,他甚至会故意弄疼她。
他显然并不想给她包扎,但他还是做了,而且是在她并没有太情愿的情况下。
他是醉了吧,会发展成这样,或许多少也有点酒精的功劳吧。
因为背身对着他,玄心空结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张脸上带着怨念的专注,还透着点醉意的红,一定可爱得要命。
这样想着,玄心空结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有点想转过头去看看他了。
可她才刚有点动作,被一只大手按回了原地。
也不是不能挣开,只是,这样的强硬也很让她觉得有趣。
于是她没再动,乖乖地趴在椅子上,感受着他在背后的动作。
“一百二十八个。”她忽然说。
“什么?”诸伏景光困惑。
“组织在警视厅和警察厅里安插的眼线总数。”她回答。
背后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便继续了下去。
“这个数字连健太也不知道。景光,但是现在我把它告诉你了。”
她闭上眼睛,身体也格外放松:“现在它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了,你最好能保住它。别让组织的其他人知道,否则到时候死的会是我。”
“或者……”她自嘲般地笑笑:“你会更想借着组织的手,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