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左右为男（二）

第一眼看到那辆玛莎拉蒂的时候，赤井秀一还在心底里琢磨，东京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居然也会开车走这种偏僻的小巷子。

这是他精心挑选的一条路，按照原本的计划，大概十分钟之后，那个组织的外围成员，宫野明美会驾车从这条路经过。

那个女人身后常年有几个黑衣人鬼鬼祟祟地观察，或者说监视，所以赤井秀一判断，她在组织内的地位应该比较特别，理论上来说他可以借这次的机会和那个女人搭上线，以此混进组织。

这是一场精心计划的碰瓷计划。

——说起来，如果是为钱碰瓷的话，这辆今年最新款的超跑倒更适合作为目标对象，毕竟能开得起这种车的主人普遍会更有钱，也能出得起更高的价钱吧。

这样的念头刚窜进脑海，那辆灰蓝色的玛莎拉蒂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地在路上走起了蛇形。

赤井秀一想躲，但即使是作为FBI的特工，想要凭借肉身躲开一辆失控并且行动轨迹完全无法预测的超跑也实在太难了。

驾驶舱在视野里无限放大，透过外反光的玻璃，他依稀看到在驾驶舱里争抢方向盘的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小情侣吵架？

倒是别在开车时候吵啊！

刺耳的刹车声响彻空巷，赤井秀一到最后都只来得及调整到一个不至于伤到要害的角度。

这算是报应？因为他想着要用碰瓷的方式来混入组织，结果就真的出了车祸吗……

——潜入计划，要推迟了啊。

这是意识断绝之前，出现在赤井秀一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所以说，如果在我之前提醒你的那个时候主动撞过去的话，他说不定根本就不会伤那么严重。”坐在急诊室外，玄心空结垂着脑袋，摆出一副瑟缩不安的样子伏在青年的胸口，嘴里说着的却是对他的指责。

她声音很轻，但因为是几乎贴着他身体发出来的，所以诸伏景光每一个字都听得十分清楚。

“说到底，我只说了他是目标，又没说要他的命，本来只要轻微擦伤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这下人被撞了八成死，又要多花一大笔钱。”

“怎么想都是你的错，所以这笔钱也要你来出。”

诸伏景光额前的青筋止不住地跳。

这怎么能是他的错！正常人都不会把车往别人身上开吧！突然被那么说了，能当机立断地把方向打过去才是怪事，至于后面车子会跑偏，完全是因为那个女人暴起跟他抢方向盘，他踩刹车慢了一步，她的手刹也慢了半拍，所以车子撞上那个倒霉男人的时候速度依然很危险。

还好那家伙似乎也不是等闲之辈，在那个瞬间似乎还采取了对应措施，所以才没直接成为车轮下的亡魂，只是暂时陷入了昏迷而已。

“你怎么不说话，这个时候，你不应该道歉吗？”

一面咄咄逼人地说着，少女的双手缠上他的脖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脑袋枕进他的肩窝。

呼吸喷洒在皮肤上，让诸伏景光的肌肉僵硬了一瞬，天知道那个瞬间他多想把这个家伙从怀里拎出来。

但不行，经验告诉他，如果他这么做了，事情只会更麻烦。

于是他只能暗自叹口气，非常不甘心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哼，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她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那你报警？”这句话说得几乎有点咬牙切齿了。

“才不要。那是受害人该做的事，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要让他报警。”玄心空结理直气壮地说。

“不过讲道理哦，如果这家伙真的死掉的话就麻烦了。”

诸伏景光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多少带着点“你还怕杀人吗”的嘲讽感，想吐槽的心思甚至盖过了想探究她刚才为什么突然要向那个男人发难。

她对他的态度似乎不以为意，只在他肩窝蹭蹭，低喃：

“就算是我，短时间内也找不出第三个好用的狙击手了，他要是真出事的话，我就没法跟琴酒交差了，你也得天天被行动组的加班恶魔压榨。”

诸伏景光瞳孔微动。

“狙击手？你怎么知道？”

“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她说。

好吧，他承认，这个女人在情报收集方面强得有些邪门了。

她会知道任何消息都不奇怪，但这无法改变她很危险的事实。

“也不是我主动想调查他，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过去三个月他一直都在查关于组织的事，最近这两天他的手机信号突然来了日本，而且不是虚拟服务器，那就是说，他来了。”

“他的确摸到了不少外围成员，其中有一个漂亮妹妹今天刚好要开车去打工的地点，那么提问，一个想接触组织的人，在组织成员可能出现的路上散步，有多大概率是巧合呢？”

“还有——针对我的情人君的追加提问，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出现在漂亮妹妹即将经过的路口，他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所以那个诸星他是……”诸伏景光惊了一下，照她这样说，如果他的判断没有错，那个男人恐怕很大概率是他的同行，他是指，怀着某种目的混进这个组织的那种。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在他开口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这是你自己的猜测，我不会负责。”

“但我可以带你去会会他，要去吗？”

麻醉的效果褪去之后，痛感便重新回归了身体。左腿小腿骨折，肋骨轻微骨裂，加上身上各处大大小小的擦伤和挫伤，想要全部养好的话，保守估计得在床上静养两个月。

恢复意识的赤井秀一躺在挂着诸星大名牌的病床上，心情沉重。

诸星大是他准备在潜入时用的假身份，为了补齐证件和履历也费了不少功夫。

距离父亲失踪已经过去十年了，为了调查这件事，他甚至不惜只身前往美国加入FBI，好不容易才摸到关于那个组织的线索，结果却遇上这种飞来横祸。

病房的门被人轻敲了两下，接着，门口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声——是那种很柔和的女中音，带着点甜，但又很有辨识度。

“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诸星先生，我是这次事故的肇事方，关于事故的事，有些细节想和您聊聊，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

赤井秀一压下心里的焦躁，说了声“请进”。

他心情不好，但还不至于对一个女性无礼，即使对方是导致他躺在这里的罪魁祸首也一样。

病房门被推开，从外面走进一男一女，男的大约二十岁前半的年纪，亚裔长相，眉眼算得上清秀，但体格明显不错，是个练家。

赤井秀一的心思微动，当即便意识到这次撞到自己的人或许并不简单。他又把目光转向那个女人——

说老实话，如果单看那个女人的话，即使是他也很难在她身上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不知道有没有成年，外表和气场一样柔弱，一双眼睛清澈又楚楚可怜。

难道是哪个黑（hei）帮养出的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有一个瞬间，赤井秀一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念头很快被掐灭在了脑海中。

她将手机顺手放在了病床边的柜子上，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床边。

“日安，诸星先生。敝姓玄心，请允许我单刀直入地说明我的来意。”

“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开口就是精于世故的腔调，气场也在一瞬完成了切换。

眼睫再抬起的时候，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了。

真是精彩的变脸。

赤井秀一打起了精神。

“对于之前那起事故，我很抱歉，事故责任全部在我们，我们不会推诿。药费及误工费，还有精神损失我们都会全额赔付，先生入院这段时间的陪护与起居开销我们也会一并支出，您可以提一个满意的数字。”

“我会拿出我最大的诚意来处理这件事，因为您是值得的人，诸星先生。”

“哦？”赤井秀一饶有兴趣地扬眉。

“我真正想说的是——您身手不错，背景也干净，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谋个差事？”

直接的邀请。

赤井秀一微微蹙眉，佯做不满地说了句：“您还在背地里调查了我？”

“我很抱歉，最初只是想找找你的家属，让他们来医院照顾你，但很遗憾，我没找到。”

“诸星大，二十五岁，孤儿，父母早亡，没有其他亲属，高中学历，一直靠给人跑腿接私活糊口，居所是都内一个月租三万的地下室，即使这样也依然经常交不上房租——你一直在浪费自己的能力和青春，而我这里有个机会，能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起，尽管少女飞快地把它重新按灭，眼尖的赤井秀一还是看清了那张锁屏画面，一张照片，似乎是生日宴会的场景，而照片里坐在少女边上的人他不陌生，那是他在照片和资料里见过无数次的脸。

宫野明美。

那个他准备利用的女人和眼前的人关系似乎不错，这意味着她极有可能是组织中的一员，而且地位不比宫野明美低。

还真是，柳暗花明。

赤井秀一立刻有了决断。

“能收到这份邀请是我的荣幸。”他说：“不过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立刻答应下来也不可能立刻派上用场。”

“况且恢复情况还未可知，如果我因此落下一生的残疾，怕会让向我递出橄榄枝的玄心小姐失望。”

“两个月。请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恢复，在那之后，我会给您明确的答复。”

他的视线在少女背后的青年身上扫了一眼，接着聚焦在了她那双菖蒲色的眼睛上。

“这样说或许有些逾越，但我私心希望，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玄心小姐能够看着我。”

“我会让您满意。”

不愧是美国佬，主动得让她都有点无所适从了。

玄心空结闻言，若有所思地往诸伏景光的方向瞥了一眼。

有的猫猫被人抱的时候不情不愿，有的猫猫却早就学会为了一把莫须有的猫粮主动投怀送抱了。不知道这位公安先生此刻铁青的脸色是因为他必须要支付给FBI的赔偿金呢，还是因为被FBI当面NTR呢。

——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眼前这家伙是FBI，不然表情绝对会比现在还要精彩。不过现在这种状况也已经足够有趣了。

诸伏景光的脸色很差，垂落在身侧的拳头捏得很紧，以至于整条手臂的肌肉都是紧绷的。

他怎么也没料想到病房里居然会是这种展开，那家伙果然是同行，甚至完全不掩饰自己想要抱大腿的心思。那双绿眼睛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瞟，完全就是在审视他和玄心之间的关系，以此来对自己的未来进行规划吧？

那家伙他是怎么敢的呢。

诸伏景光真的很想提醒他，别被玄心空结的外表迷惑，她能出现在这里怕不是已经把他的资料扒得底掉了，再往前走绝对是万劫不复。

可他本身也处在自身难保的境地。

不能明示，却又不忍心放着不管，短暂的思忖之后，诸伏景光还是决定姑且委婉地提醒一句：

“这是，您开出的条件吗？”

“您还真是贪心呢，玄心小姐的注视，可不是谁都消受得起的。”

“哦——”赤井秀一饶有兴趣地把目光转向他，绿眼睛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连跟随在玄心小姐身边的保镖先生都能说出这种话，那我倒是对玄心小姐更感兴趣了。”

“我不是保镖。”再开口，诸伏景光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火气。

他分不清自己为什么而生气，只是在对方近乎挑衅的话语说出来之后，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这句：

“我是她的……”

话音到这里便渐渐弱了下来，许是一瞬的冲动褪去之后他自己都觉得羞耻。

他在争辩什么？他想证明什么？或者说，他想捍卫什么？

这难道是比保镖更值得炫耀的身份吗？

“情人。”

再响起的是少女带笑的声音，将这句话补全。

“忘了介绍了，这位，一之濑光君，是我的情人。”

“情人……呢。”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笑了，被垂下的眼睫盖住的绿色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

“真是失敬。”

“我越来越好奇玄心小姐在未来会安排给我的位置了，我想，您身边的位置，应该也是有能者居之吧。”

“但愿我也能有这样的荣幸。”

“在接触到真正的工作之前，还是不要抱有过高的期望比较好。”诸伏景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当是先来者的一点忠告。”

“只是躺在病床上装可怜是留不住别人的视线的。”

“比起无端的幻想，不如想想该怎么快点从病床上爬起来比较好。”

“诸、星、君。”

作者有话要说：hiro：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阿卡伊：我要。

hiro：？不许！！！

原作赤井碰瓷明美在两年后，这里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