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渡前尘。
赫尔忒曾经以一种身份逃离他身边,后来,却又被迫自愿以另外一种身份再次出现。
或许这就是宿命。
可她偏偏最讨厌的词就是宿命。
逃跑失败,赫尔忒被抓了回来。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心中积攒着怒火,但是表面仍旧能吃能喝,毕竟做人嘛,实在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为难自己,这分明就是件找虐的事情。
那一天库洛洛在浴室里。
浴室的门关着,赫尔忒站在门口默默地站着,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咬了咬嘴唇,缓缓拉开了浴室的门。
库洛洛没开灯,他整个人泡在浴缸里,水温让这个屋子蒙上了一层氛氲的雾气。
赫尔忒光脚走了进去,看着库洛洛在闭目养神,他一头黑发被水打湿,半干未干的仍旧有水珠在偶尔滴落,在这种光线之下,赫尔忒看到这个男人的皮肤投出一种迷离的荼白色。
那个鸦发的男人沉默地躺在浴缸里,对赫尔忒的闯入没有一点不自然。赫尔忒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就发现库洛洛这个人,真的是天生带有一股宗教的气质,心想看来暗夜帝王这个称号,她们也不是白叫的。
赫尔忒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眼前的情景所带给她的冲击感:它仿佛是一个暗色调的电影画面,处在焦点中的那个男人,他强大、阴郁、虚幻,将神圣深入骨髓,却又与邪恶狼狈为奸。
他仿佛早已被时间抛弃,只想要拉你入深渊。
这无关情.欲,却让她移不开一点视线。
赫尔忒愣了一会,最终还是被库洛洛的话带回了现实,“好女孩可不会随便闯进男人的浴室。”听上去仿佛是沉睡千年终焉苏醒的语气。
哦,看来尘封的帝王醒了过来,大猪蹄子库洛洛又上线了。
“你闯我浴室的时候打过招呼了吗?”赫尔忒反问。
库洛洛抬着眼皮看着赫尔忒,估计也是没理,便换了个话题,“我不太喜欢你站在我旁边。”
赫尔忒皱了皱眉头,她此刻当然不可能会走,于是顺势蹲在了浴缸旁边。这个距离很近,她甚至能看到库洛洛沾着水汽的睫毛,“这样总行了吧。”
库洛洛没说行或是不行,只是看似在漫不经心地盯着手指,随口问赫尔忒,“你想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和你聊聊过去和未来。”赫尔忒回答。
“比如说呢。”库洛洛仍旧是面无表情。
“我欠你什么,以及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你认为我想要什么?”库洛洛反问道,语气中有了那么一丝的世俗味,似乎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我想不到』赫尔忒想过要这么说。
但是直觉告诉她自己不能这么说,如果她说了一个错误的答案,或许她会得到正确的回答,可如果她说自己不知道,那库洛洛肯定会什么都不说。
“我的命。”于是赫尔忒说。
“可惜并不是。”库洛洛冷漠地看着赫尔忒,“我说过很多次了,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回答让赫尔忒十分惊讶,因为她觉得除了这个之外,自己身上真的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值得库洛洛这么惦记的,难道是钱吗?肯定不是了。
赫尔忒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问了个问题,『如果你有一朵花,你会怎么做?』
“我喜欢那朵花吗?”库洛洛问。
“我不知道。”赫尔忒回答。
“那我是拥有了那朵花吗?”
赫尔忒被问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莫名有些恼怒,“这种事有区别吗?”
“你连假设都没做好,那么这就是一个不成熟的问题,一个不成熟的问题,那这个问题的结果就不会成立。”
赫尔忒一时无语,就听库洛洛的声音沉默半晌之后又响了起来,“我不会拒绝任何东西。如果那朵花我看着顺眼,别人给我,我还是会要的,但可能闻过一下之后就扔掉了,毕竟我还是喜欢通过自己的手得到的东西。”
『哦,也就是说,你还是主动派。』
赫尔忒听明白了对方话中有话,当然,对大猪蹄子来说,白给的不要也白不要。
『行吧,反正我不会白给。』
赫尔忒放弃和对方探讨问题,准备起身离开这里。
没想到她刚准备站起来,竟然猛地被库洛洛抓住了脖子后面的项圈!他的速度快得仿佛只在一瞬之间,赫尔忒来不及反抗,就这么被他勒着脖子拖进了浴缸里!
“咳咳咳。”
赫尔忒抖着肩膀在那不停地咳嗽,此刻连挣脱束缚的力气都没有。她不禁苦笑,这算是她的死穴,也不知道她老姐过去拿自己当猫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这个倒霉的妹妹,有被从后面勒住脖子的一天。
不可以反抗,不允许反抗。这就是她姐留给她的该死的阴影。
赫尔忒怕被库洛洛发现破绽,于是只能绷紧身子,哑着嗓子问他要干嘛。
“你的问题我似乎还没回答完。”
库洛洛说,“如果我自己得到一朵花,那我会告诉它,它是我的。我不拒绝任何东西,但我也不想失去任何东西,无论用什么方式,我会让它彻底变成我的。”
“你有病吧,花可听不懂人话。”
库洛洛没有接话,他一手勒着赫尔忒的项圈,另外一只手蛇一样的攀上了她的大腿,“这里似乎藏着一个秘密。”
库洛洛说得温和,但语气里却透着无尽的冰冷。
赫尔忒当时心里一凉,因为那里绑着她的腿环,上面藏了几把餐桌上摆的刀。
却也不容她多想,下一秒,库洛洛突然换了个姿.势,一把将她按进了水里!
事出突然,赫尔忒来不及闭气,猛地就呛进去好几口洗澡水。
其实她的水性不赖,但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整个头都被按进了水里,鼻子磕到了浴缸上,她的五官神经非常敏感,一时间泪水洗澡水糊了满脸。
“继续回答你的问题。”
库洛洛把赫尔忒从水中拽了出来,片刻喘息之后,又把她按进了水里。
恶魔,这王八蛋绝对是个恶魔。赫尔忒在心中就骂。
“我还记得,旅团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库洛洛温柔地说,眼神冰冷,“你拿着那把刀,意气风发,丝毫不想掩饰自己的强势。我当时在想,明明你长得不赖,为什么那时我会这么厌恶你。”
『我也烦你』
赫尔忒想怼他,可完全没这力气,她咬着牙,一只手紧紧抓住浴缸的边缘,另外一只手从裙下抽出刀,胡乱地就向库洛洛身上捅去。
赫尔忒怪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她原本想在蹲下来的时候找机会捅对方大腿上的动脉的。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总盯着库洛洛的大腿,可赫尔忒没办法,会念的不会念的老手们都有一个习惯,就是他们会把自己的脖子和胸口盯的特别紧。
捅库洛洛的脖子或者心脏,赫尔忒连想的机会都没有。
手上的刀被库洛洛夺了过去,它被随意抛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对方放赫尔忒喘了口气,随后,便再一次把她按进了水中,库洛洛这一次更为用力,连膝盖都顶在了赫尔忒的背上。
“后来你杀了她,我看你提着刀,背后的东西阴沉如海。那时我就明白了,我厌恶的似乎不是你,而是你背后的东西。”
赫尔忒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只觉得自己已经达到了极限,这种窒息的感觉裹挟着绝望,似乎要把她彻底吞灭。
她记忆力不好什么都想不起来,偏偏库洛洛心思深沉,寥寥几句赫尔忒根本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
赫尔忒只扯出这三个字。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
“……我还记得你那时说的话,你说——”
“你所爱的那个人,是我杀的。”
库洛洛没有骗人,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杀赫尔忒,只是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比之前干净多了。果然,我还是没办法切断它们和你的联系。”
赫尔忒还是听不懂库洛洛的话。
但她也不想再问他。
……
吹干了头发,把衣服扔进机器里等着烘干,赫尔忒套上酒店的睡衣,仰着头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望风景。
此时已经很晚了,云浓的可怕,估计夜里会有一场大雨。
库洛洛站在窗边。
赫尔忒看到他手里端着刚煮好的咖啡,热气在冒,他嘴角噙着笑,问她道,“你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赫尔忒收回视线,盯着他也笑,“你怕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即使我们真发生了点什么,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去跳天台,因为是你强迫我,我又不是自愿的,所以应该被道德谴责的是你,不是我。”
库洛洛点头,却没放弃看戏,问赫尔忒究竟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自由,但你又不肯给我自由。库洛洛,我突然在想,你这样抓着我不放,会不会是因为我欠你一条命。”
“怎么说?”
“你说你爱的那个人,是被我杀的。”
赫尔忒看着库洛洛,表情也是平静,“我杀了那么多人,所以这种事我根本不会记得。”
乌云仍旧在聚集,风也刮了起来,风把赫尔忒的头发吹得胡乱飘动,“我看过一个电影。”
赫尔忒说,也不管库洛洛会不会听,“电影叫《午夜飞行》。我还记得那里面有一句话:我于十二点钟在空中落下,在午夜中炸成了一朵烟花。”
“烟花易冷。”
库洛洛接话,赫尔忒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看过那个电影。
“我有点累了,今天就做个善事。欠你的命现在就还你吧。”
赫尔忒说完这话,向后一仰,仿佛倦鸟收起了翅膀,耳边呼啸成风,她看着库洛洛,库洛洛也看着她,他看着赫尔忒坠下,眼神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动作。
“你弄错了一件事,『她』不是我的爱人。”
赫尔忒听到库洛洛这样说。
……
养不熟的野兽,要么让它死,要么还它自由。
后来,赫尔忒还是离开了。
她用一个承诺换了自由。
临走之时,库洛洛看着赫尔忒,他的眼神如水一样平静,他说,你还会回来找我的。
而如今,库洛洛的预言变成了现实。
赫尔忒回到老家,一方面是为了调查这个事情,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等一个人。
他或许是凶手,也或许不是,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身份,赫尔忒知道,这件事肯定都会和库洛洛有关。
于是她重新回到山脚下的城镇上,找了一个旅馆住下。
因为是庆典月的原因,这里的旅馆变得异常火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纷纷向这里聚集,入乡随俗,他们也是身着艳丽,男性的头上戴着羽毛做的装饰品,女性的发辫和手腕上则点缀着各色的花环。
赫尔忒住的偏僻,可老板娘的热情却没有因此少了半点。老板娘拉着赫尔忒在那闲谈,问她之前有没有来过这里,知不知道去哪才好玩。
『来过。而且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在这住了,不过好多年也没怎么回家。』赫尔忒心想,却没打算说。
于是她摇摇头,说自己是从其他大陆过来的游客。
“你自己一个人来旅游?”老板娘有点惊讶,“没和男朋友一起来?”
“分手了。”
赫尔忒平静地说,她倒是没有骗人,只不过这并不是赫尔忒来到这地方的缘由。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老家的山头让给人炸平了,她特意回到这来干凶手。
老板娘听完这话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她拍了拍赫尔忒的肩膀,安慰她,说男人嘛也就是那么回事,也不用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这么年轻又漂亮,和你分手的男人就是眼睛瞎,他们这个城市里也有很多好小伙,你来到这绝对会找到更好的。
“借您吉言。”赫尔忒道谢,却是衷心地希望自己的感情不要再和运气一样糟糕。
临出门时老板娘又叫住赫尔忒,说既然来了就不如入乡随俗,可以帮她在头发和手腕上戴上一些花。
赫尔忒脸庞清冷,但其实根本不擅长拒绝,尤其是拒绝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于是她便在原地乖乖地等,过了一会,她就看到自己的头上和手腕处开出了各色的花朵,那是巴托奇亚玫瑰、小苍兰还有风铃花。
出了门就发现这样的打扮并不算是异类,人人如此,要是没有参与其中才是特别。
她隐匿在身着艳丽的人群之中,其实也不知道要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像她老妈这种人,平常霸道惯了,在外面又呆了这么多年,肯定会有不少仇家。
赫尔忒的能力远不如她老妈强悍,如果是连她妈妈都打不过的人,赫尔忒就更不用说了。这件事也没办法雇人解决,即使出再多的钱,也无人敢接。除了……
想到这,赫尔忒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半隐在云中的残山。
——揍敌客。
揍敌客估计早就把她们拉入黑名单了吧。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随着人群就来到了广场的边上。周围非常的热闹,很多游客会慕名来到这里拍照片。在广场上有着城市里最大的喷泉池,无数的花朵被人们铺到了水面上,颜色多样,但大部分都是巴托奇亚玫瑰。
周围有小商贩在卖着冰淇淋和可丽饼,很多人买来会掰一点上面的饼干屑,扔在地上,就会吸引成群的鸽子在那里晃荡。
流浪的音乐家也会选择来这里寻找听众。
远道而来的人们,或许会在这里听到故乡的曲子,或心中酸楚,或眼中含泪,一曲终了,便在地上的铁盒里塞进去几张戒尼。
这时,赫尔忒的耳边传来了一段熟悉的音乐。名字她能清楚地记得,叫《海边的阿芙洛蒂忒》,那是凯鲁兰特人口中几乎要失传的情歌。
心中觉得稀奇,赫尔忒不免顺着声音去看演奏这段音乐的人,那是一个拉着手风琴的男人,他满头银发,脸上全是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像是一棵枯树,又像是沙漠中的沟壑。
此时,赫尔忒就听到有另外一个音乐响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看到屏幕提示游戏的聊天界面发过来一段文字。这段文字是经过加密的,如果翻译成通用语,大概就是,“赫尔,这次你可有点拉跨啊。”
赫尔忒眼睛一亮,她当然知道那人是谁,于是手上没闲着,也打了一串常人看不懂的乱码出去,“你得帮我。”
那人没有回复,赫尔忒便百无聊赖地继续看着广场上的人群。她的视线再次落到那个老人身上,他坐在台阶上,面前摆着装着戒尼的琴盒,老人垂着眼,目光落在琴键上,丝毫不去理会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广场上人群熙攘,而他却仿佛用音乐割裂了时空,将自己和人群彻底分离开来。那段鲜为人知的音乐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有一天,貌美绝伦的年轻公主遇见了一个流浪的老人,他曾是一个著名的音乐家……
赫尔忒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似乎是感受到了赫尔忒的视线,那个老人也向她这里看了过来。
不等对方再有其他的反应,赫尔忒却是先动手了,她甩出念刀,直接穿透了那人手中的棕色风琴。
……
因为有那么一刻,她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熟悉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