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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秋屿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但见里面的争吵声越发激烈,他还是掀起布帘,往里看了眼。
和王营争吵的人,被称为“贾公”。关秋屿没回忆起有关“贾公”的资料,只好转头问一旁的差夫,才知这位贾公也是县衙的老人,当差十多年,就专职负责采买和账面,相当于县衙的“采购”,兼任“财务”。
正想着,里面两人的吵声继续。
关秋屿听了会,大致摸清两人争执的关键在于谁要为昨日那场大火负责。
这问题的答案明摆着,王营作为县衙一把手,碰上这样的人祸,自然难脱其究。他也是有担当的人,被贾公质问,根本没辩解,说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那不就结了?”
贾公咄咄逼人,对王营冷笑,“失火的责任由王大人承担,那重新买木料的钱,理应也由王大人承担吧。”
王营明显愣了下,叹气道:“你先告诉我,市场上买剩下的木料需多少钱?”
“三百两。小的不拿钱,不是故意克扣啊,咱县衙账面只有一百两可用,还短了二百两呢。”贾公说着也叹起气。
王营陷入沉默。
贾公的话音便又响起,“其实小的一直没明白,去年王大人为何下令烧光了县里的树林和草皮?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王营继续沉默,半晌才不冷不热道:“去年的事,过了就过了,现在咱们要抓紧补充新木料。你去邻县问过了么?他们什么态度?”
“邻县木料充足,完全可满足咱们的修造需求,但人家不白给,只卖。价格方面……比市价还高出两成。”贾公答道。
王营不在意价贵,“他们离得近,便于运输,只要愿意卖,贵些也认。”
贾公提醒:“如果买邻县的,价钱就是三百六十两。”
王营留下一句“我自会解决”,便掀开布帘走出来。
关秋屿还站在门外,和王营打个照面,忙拱手行礼。
王营似乎看出关秋屿的来意,微一点头,抬手指了指外,“你有事讲,路上说吧。”
关秋屿没多说,跟上王营。
两人骑马上路,疾驰而去,等跑到山脚,马速慢下来,关秋屿才找到机会,喊了声“王大人”。
“咱去哪儿找钱?”
王营看着眼前的秃山,眉头紧皱,“慈享田近来称病,我好几回见不到他,今天先去慈家棺材铺吧。”
关秋屿也转头,往周围焦黑一片望去,慢慢入春,灰烬底下冒出了新绿。
又想起什么,他看向王营,问道:“去年放火烧林子和草皮,并不是王大人下的令?”
王营听言一笑,“你确是聪明人。放火烧林,是慈享田私自做的。我原打算找他出点钱粮,他就建议我用点狠手段。想我父母就是农户,靠种地供我读书,到头来……慈享田灌醉我,趁夜放火,让我变成农户恨之入骨的官儿。我找慈享田问过,他不承认,事情又如何说得清?”
关秋屿认真听着,经过昨日的大火,再看去年的事儿,就有了另一种想法。
“放火的人会不会是刘列派来的?”
王营勒住马缰,看了眼关秋屿,“有那种可能,事情已经过了,就别揪着不放。换句话,如果刘列想在水车上找麻烦,我更要把水车造出来!”
话毕,他扬了马鞭,踏上稍平的山路,往前飞驰。
关秋屿捏着马鞭,心说,现在去棺材铺找钱,而且还是二百六十两……连慈享田都开始躲王营了,真不知一会见到慈琅,能不能借到钱。
博县街市。
棺材铺今天是开门迎客的,只是,门前见不到半个客人。
关秋屿心里打鼓,收回了目光,牵马走在王营身后。他听王营让他在外头等,没同意,反而请王营留在外面,由他进门找慈琅借钱。
王营到底是县令,自然不会推卸责任,坚持由自己去借。
关秋屿只好把话说直白些,“如果我去借,是私事。可您是朝廷命官,找商铺借钱,那是官事儿,哪个更好说话?再则,慈享田去年损了一笔钱,心里正滴血,您今天再占慈家便宜,您女儿在慈家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的。”
王营叹息道:“我那女儿……行,那就全看关公子的。”
关秋屿再给王营拱手,转身便进了慈家棺材铺。
迎上来的伙计这回认出关秋屿,连忙引着往内间走,又招待了茶水才作罢。
关秋屿坐着等了片刻,见慈琅笑模笑样出现,主动起身行礼。
数月不见,慈琅的体型见胖,面色也更红润,许是过年过得很舒心,可一坐下来就开始叹气,一连对关秋屿倒了许多苦水。
说他棺材铺生意潦倒,他爹警告他,下月再卖不掉一件棺材,铺子都得关门大吉。往后,他只能在家当地主收租子,不能再折腾木工。
关秋屿安静听他说,一口接一口喝茶,等慈琅问他为什么没人买他的货,才轻声开口答道:“具体原因,我去年已经说过。你这店的东西,设计浮夸,用料浪费,而博县人穷,吃穿都难,就算想买也买不起。”
慈琅来了兴致,“你觉得,我该做些简单廉价的款式?”
关秋屿笑,“仅是个人意见,咱店里应该针对不同客人,设计不同款式。公子喜欢奢华风,那不能丢,再做些便宜实用的,才是店铺的活路。”
慈琅有些认同,答应会好好考虑关秋屿的建议,便吩咐伙计去取今日的指导报酬。
关秋屿接了一两银子,欲言又止,不自觉多看了慈琅一眼。
慈琅收回做请的手,笑问道:“少了?”
关秋屿点头,“是少了。”
慈琅一愣,但很快转笑,“公子今日的建议,确实叫我豁然开朗,我再给公子付十两!”
地主家的儿子,出手真大气,可关秋屿想要的钱,远不止这一点,便对慈琅摆手,再比了个“二”、“四”、“一”。
慈琅似乎没看懂,“你直说吧,究竟要多少?”
关秋屿感觉脸烫,小声答:“还缺二百四十一两。”
慈琅不免发笑,“这么精确?县里买木料的钱不够,我家岳父让你来借钱的?”
关秋屿拱手,“公子别多问了,还请公子成全。”
慈琅“啧”了声,盯着关秋屿看了阵,忍不住笑。“先前没看出来,你脸这样厚?不过,区区二百多两,我肯定是有的,但我凭什么借你?”
关秋屿抬头,对上慈琅严肃的眼神,缓缓站直了腰。
借钱的理由,他在进店前想好了。慈琅人不傻,不肯当冤大头,他也有办法治慈琅。
“近来,村里总有慈家家丁出没,听说,你父亲在打听你妹妹慈琰的新住处。如果我告诉你慈姑娘住在哪儿,你是否愿意借钱?”
慈琅面露惊讶,“那妮子真搬进村里了?她住在哪儿?还是说,你们扣了她?”
关秋屿忙摆手,“绑架扣押,是犯法的,咱不可能干。但也是奇怪,慈姑娘生在你家,却有菩萨心肠,住进村里后,每天给人医病,还不收钱,也从来没喊过苦累……对了,她现在住我家隔壁,很安全,日子也充实。你们没事儿,就不要打扰她。我不知你家有何矛盾,目前看来,慈姑娘有意躲着不见,你们强迫也没好结果。”
慈琅狠狠瞪关秋屿,有种被拆穿的尴尬。“咱家私事,不必你管。但你愿意告知家妹的下落,今天这二百多两银子,我就借给你了。”
说完安排伙计拿钱,自己就凑到关秋屿耳边,咬牙道:“收了我的钱,好生照顾我妹,她少一根汗毛,我唯你是问!”
“不负重托。”
关秋屿躬身答谢,整整齐齐叠了银票便大步走出棺材铺。
店外,王营正着急张望,忙迎上来询问情况。
关秋屿二话不说,把银票交给王营,“大人抓紧去邻县买木料,工期紧,水车工程一天都耽误不起。”
王营却把银票推给关秋屿,“县衙的人什么样,你见识过,我不信那帮人。”
关秋屿一仰眉,“大人的意思是,我去买木料?”
“是。”王营直说。
事情绕来绕去,最后落在了关秋屿手里。卫河边的大家都等着木料干活,关秋屿根本没时间磨蹭,便应下这桩差事,收了王营给的一百两银票,骑马直奔邻县的木料商。
苍州地形复杂,山头连绵不绝,又因雨水充沛,繁木成林是自然。若非去年一场大伙,博县本也是绿茵成片,春日一到,满眼葱郁。
关秋屿翻过博县的秃山,又跨过邻近义县的柏杨林,被几个看守林子的村民拦住。
“博县的,又来偷草了?”
为首的村民,挥舞镰刀,冲到关秋屿的马前,吓得马都掉了头。
关秋屿跳下马,控制住缰绳,耐心解释,“今天不偷草,我是来买木料的。”
镰刀哥笑,“你说什么?”
他身后另一村民上来,“他们县仓房失火,木料都烧完了。”
镰刀哥哼道:“我知道啊,所以才觉得可笑……你来买木料,带够钱了?价格方面已经说了,三百六十两,一文不能少!”
关秋屿低头拿银票,左边揣着慈琅给的,右边是王营给的,正好够。
“怎么?”
镰刀哥等了会,不耐烦起来,“如果钱不够,我给出个主意吧。你博县那些京城来的姑娘,皮相都不错,卖几个给咱县做老婆抵钱呗!”
关秋屿掏了两张银票,正要递过去,听言手上一顿,“你再敢说半个字,我现在就去别县买。”
镰刀哥笑得张狂,见关秋屿果真有银票,忙伸手来拿,被关秋屿一晃躲开。
“我的错,我的错,以后保证不说了。”
说着,给关秋屿拱手赔礼。
关秋屿今天来买木料,任务紧迫,没空和个泼皮纠缠,见对方认了错便作罢,迅速验完木料,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这批木料质量上乘,每一根都粗如盆口,关秋屿和邻县村民一起搬运,整齐码成一丈宽一丈高的堆子,延绵近一里地。
关秋屿累到直不起身,只能半撑膝盖,多谢村民帮忙。“请问,咱负责送木料的骡车……在哪儿?”
有村民惊讶道:“都是买家自己运,你没领车队来?”
关秋屿怔了下,“没有。”
又转头看了眼两县中间的山头,差点要站不稳。
“求哥哥们通融,先替我看着木料,我回一趟博县,明日再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