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是人间宝藏

蓄谋已久不知道是不是蓄谋已久。

反正现在马车里确实是很逼仄的——

逼仄到，理论上说，如果有两个发育良好正常的高中生面对面坐着的话，就算有意识地把腿向侧边别开，膝盖也都会不得不顶在一起。

起码此刻，何姑娘就感到，一点点隐约的温度，透过棉白裙子轻柔的质感传过来。

那一点点的接触面，却像是外面的热天又加上滚烫的暖宝宝。

何姑娘坐姿端庄，眉目平静。

但其实她内心正在疯狂地发射着弹幕。

“何雨来，你死定了！肯定被很多同学看到了……”

“何雨来，你赶紧把手上这个祸端罪证导火索解决掉啊！不然你出去就等着挨顾执弋小迷妹们的打吧！”

“何雨来！你听到没有？”

内心的弹幕换了一轮，她手上举着那根粉色的祸端，就只悄悄抬眼往对面看了一下下。

旋转木马咿咿呀呀的音乐里，少年神色悠然，修长的双手很随意地放在腿上，微微侧着头，从何雨来的角度和距离出发的话，就能很清晰地看到长而浓密的睫毛，在随着马车旋转而时不时变幻着的阳光下轻轻颤动。

有种毛茸茸的纯真感。

……像戴着围巾守着玫瑰的乖巧小王子。

所以……是巧合吧。

果然自己早就已经不是相信童话偶像剧真实性的天真年纪了。

意识到这一点，何雨来心里终于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看向手里那团软绵绵的粉色。

小兔子的形状。

……还是挺可爱的。

但可能是因为夏天里空气温度有点热，小兔子的四只脚脚都已经有一点点糊掉了。

何雨来看着，就有点不忍心。

于是低下头的何姑娘就没看到对面乖巧的小王子顾执弋已经肆无忌惮地在她这里转呀转的目光。

嗯。

对面的白裙少女神态认真地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只他送的兔球球。

球球颜色粉粉嫩嫩。

……但好像还是没小姐姐的唇色好看啊。

咳。

小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害羞。

一起坐一辆游乐园里的儿童马车就这样谨慎了，以后他驾着五彩祥云来接女朋友的时候，可怎么办呀？

一中小霸王在心里面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所以还是要，循序渐进。

……

然而事实证明，就算顾小霸王再怎么循序渐进，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具体就体现在当短小的旋转木马转停了一局，而何雨来小心翼翼护着那只粉兔子在热闹又拥挤的人群中找到自家闺蜜的时候，就猛地被cue到的，那很多个问题。

……

其实，就算崔梣站在人群的中心，离何雨来远远的，也能听到大家对这件事热烈的讨论。

尤其是关于那个笑起来很好看、好像也很有名的小哥哥顾执弋。

“哇，你看到了吗，顾执弋居然跟何雨来一起坐了旋转木马哎？他们不会是在一起了吧？”

“啊啊啊啊不！求你静！音！老夫的少女心啊！求你了淼淼！please！stop！”

“不是，你别觉得我瞎说啊，你看她手里还拿着顾执弋买的那根棉花糖呢，这总不能是人家凭空变出来的吧？”

身边的闺蜜接上话来，“不过我倒觉得……如果他俩真的是一对的话，还蛮般配的啊？

“——你看何雨来长得那么漂亮，成绩又好，人也温柔，配顾执弋的话，我觉得您和万千大众的少女心们还是死得其所的啊哈哈哈哈哈。”

崔梣本来也在姑娘们的笑声里弯着嘴角，听到这里，心里却突然感受到一丝冰凉的悲哀，同时交杂混合着的，还有一种小小的、奇异的愤怒和不服气。

长得漂亮，成绩好，人也温柔。所以就可以和帅气的小哥哥很配吗？

她也好看啊，人缘也比何雨来要好很多吧？

为什么她就不能和自己喜欢的小哥哥在一起？

……成绩？

无论怎样努力就是考不好，她有什么办法？

小说、电视剧、电影。里面的女主角们，她们功成名就，她们坠入爱河，靠的从来就不是“成绩”。

少女们热火朝天地聊着八卦，崔梣就笑嘻嘻地参与进去。

“你们别这么说人家雨来嘛。我就觉得，雨来肯定不会谈恋爱的啊？你们这么说，小心雨来跟你们生气哦。

“毕竟她成绩那么好，一看就是心里只有学习的类型，与我等凡人不同~”

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至于与女生区相隔甚远的男生们那边。

顾执弋给小姐姐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回来，果然就在 “天地极光”的排队口附近逮到了人。

一群男生站成了一排，见他过来，脸上还带了点复杂，那种忧心仲仲，又带点贱贱的笑容，简直像是一颗颗因为干了坏事而喜笑颜开的忧郁章鱼哥。

少年见状，就懒懒地一挑眉，“呦，这么有孝心？还列队恭候爸爸我呢？”

人群里一个身材胖胖脸上还带点婴儿肥的男生凑上来。

“不是，顾哥，虽然你往‘梦幻森林’那帅气地一走，谁都知道你去祸祸人家小姑娘了。但是听兄弟我一句劝啊，可别是那个崔梣。小道消息，我听说，有个哥们为了她……”

顾执弋走上前去用手臂用力地勾住小胖子的脖子，直接把人压得一个踉跄。

“第一，不是祸祸。

“第二，我喜欢的是何雨来，崔梣是哪个沟沟里冒出来的葱。”

少年露出一个温柔可亲的笑容。

“第三，裴欲明，你要真想鸣，小爷保管让你成为这片园区里，哭声最响亮的崽。”

裴欲明咽咽口水，嘿嘿两声，“还是不了吧，我嗓音条件不好，鸣出来怕伤了您优秀的听力，嘿嘿。”

男孩子们嬉笑打闹，乱作一团，一边斗嘴一边往天地极光过山车那边走。

气氛正好，旁边休息区却突然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冷哼，猛然落在欢乐沸腾的人群里好像一滴不合时宜的冷水。

顾执弋转头一看，那边长凳上坐着个男同学。

啧。

冤家路窄，可不就是男主角陈之礼。

脸长得清秀算勉强能看，可还比不上他一星星儿。

坐在椅子上都能看出来身高不超一七五，都不够壁咚一下心爱的女孩子。

脖子又短，穿个白衬衫还把扣子扣到最上面，难怪听声音都像是被命运勒住了咽喉。

……哦，唯一还行的眼睛藏在厚厚镜片底下，瞅上了顾执弋暗恋多年的小姐姐。

这猛地就挨了一记嘲讽，人壮火气也旺的裴欲明已经挂上了一副假笑，“同学，有事吗？”

陈之礼却又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端起随身带的水杯来喝水。

目光淡淡的，微抬四十五度角，仰望着空无一物的远方。

……这是把自个当青春言情男主角，把他们当混混反派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傻白甜强行装高冷，还失败不自知的中二尴尬气息。

总之顾执弋身边原本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的男生们看着看着，目光就渐渐平静下来，还带了点同情。

这同学怕不是个口口吧

顾执弋毫不在意，挥挥手示意大家赶紧去排队。

口口声声喜欢小姐姐，小姐姐受苦受难的时候他在哪儿呢？

哼，怂货。

早看见他呆这儿这么久，连个过山车都不敢坐。

......

七月的天空妹妹有个善变的脾气。

一群少年从高达一百二十米的“天地极光”上二刷回来的时候，天空上就开始有绵软的云朵聚集起来。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已经有细细小小的雨珠掉下来。

雨是太阳雨。

阳光依旧，只是温柔了许多。

朦胧雨幕下叶片轻颤，露珠里倒映着游乐园绚丽的色彩，其实是很漂亮的。

但是相对的，欢乐的年级团建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谁也没料到预测的好好的晴天会突然下起雨。

组织了活动的几个班长给家里住的远的同学打了车，叮嘱了几句后也回了家。

剩下几个家住的近的，就冒着渐渐弱下来的雨势跑回家。

何雨来就是家里住的近的那一拨。

不过说近吧，其实也就是恰好有顺路的公交站，实际距离还有好几站。

李楠已经坐车走了，她也没带伞，就一个人站在乐园门口不远的一个小棚子底下等公交。

小小一个棚子，在盛夏，不管是大晴天还是阴雨天，就都很抢手。底下人群闹闹哄哄，湿热的气息交缠着，令人无端生躁。

何雨来被挤在后边屋檐尖尖底下，绷紧了脚尖不从台子上掉下去，勉强才能不被淋到。

耳边嘈嘈杂杂，棚子外面清清冷冷，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巫婆设了结界将人群圈养起来。

何雨来被挤得快动不了，头发都乱了，分外狼狈无奈，只觉得连喘息都变得遥远。

旁边几个女生围在一块看手机，似乎翻到哪个帅气的男明星，低声尖叫一下，又开始兴奋地交谈起来。

何雨来一个人艰难地站着，又看看她们，无奈里突然就生出几分难过来。

其实她的生活，可以说是令人羡慕的。

长相漂亮，成绩优异，家庭和睦，父母开明。带到哪个亲戚家去，都是要被夸很久的好孩子。

……可她实际上很累很寂寞。

从小到大，背上成绩优异、温文有礼的担子太重，压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而除了爸爸妈妈、陪她一起走的同伴们总是太少。

她其实是有点羡慕班里那个叫崔梣的同学的。

崔梣就活得很快乐很轻松。

还有很多朋友。

如果生活是部青春电影的话，那崔梣肯定就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女主角。

……而她大概就是影片背景板里，默默无闻的小龙套，只不过是个人设比较好的龙套。

……说到青春电影啊。

不知怎么的，何雨来突然就想起，上午从旋转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顾执弋的样子。

少年身形挺拔，在光里站成了一株笔直的小白杨。连盛夏逐渐毒辣起来的日光，都好像在他身边柔和起来。

而何雨来一低头，就看到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掌心向上，在等她把手放上去。

像盛着光。

她那时候一瞬间就想到迪士尼公主电影里，王子或骑士彬彬有礼，扶着公主从马车上下来的场景。心里也生出几分对甜甜的恋爱的向往和渴望来。

但上午日光太烈，晒得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其实——偶尔的偶尔，少女紧守的心事微微放开，也会幻想有一个守着玫瑰的小王子出现呀。

小王子可以为玫瑰遮风挡雨，包容她一切任性无理，保护着她肆意生长而不在意外界风言冷眼。

可她活在现实。

而小王子不在现实。

何雨来想着想着，突然有点自卑，又有点害怕。

人大概是种不知满足的贪欲动物。

明明很幸福，却仍会觉得寂寞。

她从臆想中回过神来，又看看外面，心底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现在游乐园里恐怕一个人也没有吧？

……

裴欲明坐在出租里，“顾哥？去哪啊？不跟我们一起走？”

顾执弋懒懒回答：“不了，等人。”

他目光飘向游乐园里。

何姑娘还没出来呢。

何姑娘啊……

表面上柔柔弱弱，其实是个坚强的姑娘。

书里，那件事最初爆出来的时候，她不仅没有被直接打垮，甚至还能冷静地做出转学这样正确有效的决定。

只是崔梣的打击，在书本里是个必然。

而大概是由于从前太过独立，才导致在最后最危难的时候，没有足够多的爱和支持帮助她继续走下去。

这个姑娘啊，表面文文雅雅安安静静，实际上却像是戴着铁壳竖着钢刺的刺猬，也像是沉落地心岛的宝石。

层层壁垒，保护很是密不透风，但同样的，没人能那样轻易地走进去。

更遑论拿到那块独一无二的珍宝。

但这样的话，这颗珍宝同样也会错过很多啊。

别的女孩看到喜欢的东西，第一反应是索取。

而何雨来看到，先要思考得到它所要付出的代价。

她活得太压抑，也太成熟。

然而人啊，恰当的时候，要疯一疯才最美满。

……

感谢雨线后来变得细弱又分疏，而游乐园的票也是全天票，让何雨来得以实现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游乐园里果然已经没有人，连工作人员都看不到一个。

刚开始，雨珠淅淅沥沥，何雨来还在心里默默庆幸今天在白裙子外面还罩了一件宽宽大大的防晒衣。

但很快，她就把这些都抛到脑后。

太阳雨下，乐园绚丽的色彩变得亮晶晶起来，映在她眼中，很像小时候很爱吃的那种一大袋的千纸鹤糖果。

眼前的景色太美，且只有她一人有幸受邀欣赏。

太寂静了。

盛夏嘈杂的人声此刻都已经沉寂不见。一整个上午的欢乐都过去了，此刻何雨来站在雨里，才突然觉得又兴奋又开心。

没有旁人目光，意味着不必担负规矩的皮囊。

雨中漫步，无人监视。这偌大一个彩色的乐园，像是她一个人的默声庄园。

她试着小跑起来，脚尖顿时就泛起一圈圈细弱又清浅的波纹。

落在地上的雨珠激起了地上的新尘，阳光里折射出水露的润泽，参杂在气流呼吸里，都有了几分清爽的凉意。微小的气流凉丝丝地拂过何雨来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一瞬间只觉得这个夏天过分美好。

直到一缕湿湿的黑发从耳边滑下来，她才突然发现刚洗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摧残掉了。

……恐怕端庄仙女的人设也已经崩的差不多。

而且一直淋雨的话，回去可能就要感冒了。

但她已经兴奋到极点，完全顾不了这些了。

反正没人。

结果何雨来一转头，就看见前面一个人向她慢慢地走过来。

亮晶晶的太阳雨低下，穿黑色运动装白色罩衫，身姿修长挺拔，手里撑着把标签都没摘的伞。

……最后这把伞撑到她头顶，还伴着一张飒然少年气的脸。

然后一个好听的声音一字一顿——

“何同学？”

雨水从她睫毛上滑下来，可眼前世界格外清晰。

何雨来一时间有些怔忡。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有时天眼如炬人间酷热难当，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但转瞬金面如晦，云遮雾障。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或许我可用夏日把你来比方？

哦，这样美的画面，该死的像极了莎士比亚的歌剧。

......

总之，后来莎士比亚的男主角一直送她到她家楼下。

男生抖抖伞上的雨珠，突然用手撑住墙壁，“……期末考试语文单科第一？”

“……嗯。”何雨来形象在他面前差不多丢了个完全，此刻回过神来，在少年阴影里，低着头，已经尴尬地要缩成一只鹌鹑。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身高腿长的少年眉宇叛逆，带着点狡黠的笑意。

“那，可以拜托小何同学帮我补课吗？”

“……啊？”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个的时候，身边在放邹玲儿的《少年》。

“你是四季如风宛如清泉清澈的少年。

“让我熬过十二月寒风凛冽等四月花草重现。

“你如晴时阳光格外耀眼击败阴雨天——”

可以说很美好啊，愿每个姑娘偶尔青春放纵，抛开一切，想要疯一疯的时候，都有一个小王子站在身后，撑着伞，等着你。

PS：

“暗恋多年”非笔误。

末尾节选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今天为烈士哀悼。

依旧十分感谢小天使们的收藏和评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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