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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凌空和江流水的到来使李素节生出了紧迫感。
被抓到山上时,她有着隐晦不能言明的担忧,见过大当家后,这种担忧稍稍退去,却有另外的担忧生出来。昭昧在她们面前演了一番,模糊了身份,可江流水似乎认得她的脸,甚至亲自来见她们,出刀时杀气四溢。
侥幸逃得一命,李素节却不敢放心,立刻和昭昧商议逃走的事情。
“她们加了人手。”昭昧托着脸颊,郁闷地说:“我打不过。”
李素节眉头微锁,顺着思路自言自语道:“不只加了人,而且换了男人……为什么?”
昭昧问:“因为那个二当家跑来吵架,她们知道了?”
“……没错。”李素节握拳落在手心,笑道:“恐怕是这样。”
昭昧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李素节嘲讽道:“因为这很可笑。”
昭昧拧起眉头,没听懂。她对人情世故了解不深,因而对很多事情背后的意味并不明晰。
可李素节清楚得很。
二当家和几个女匪争吵的时候,声音不小,她在房间听得清清楚楚。
昭昧只觉得骂得难听,李素节却觉得气恼。
二当家骂的那些话,但凡明白其含义的女子,都不能保持冷静。
同样的,这些女匪拦住二当家的脚步,背后固然有大当家的命令,亦未尝不是因为她们清楚李素节面临的处境。
可现在,那些女匪被换掉了。
大当家把她们换成了男匪,还增加了人手,以为这样的防卫更牢固。
殊不知他们和二当家更投契、甚至会沆瀣一气,反而成为最大的纰漏。
所以李素节才觉得可笑。
但这正是她们的机会。
李素节和昭昧说了自己的计划。昭昧半信半疑,问:“他真的会在夜里来?”
“是。”李素节道:“即使不是今天夜里,也不会是白天。”
她这么肯定,昭昧信了,又冒出别的担忧:“可晚上人也不少。”
李素节叹息一声:“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总要冒险的。”
幸而她们一路逃难,习惯了穿得更方便,身上衣物都是深色,夜里并不显眼。
李素节推测,二当家想要见她们,那么他和手下肯定格外关注这里,门口换了人,他们很快就会知晓,甚至来打探。
果不其然,有人来和守门的山匪闲聊,言语间露出身份,正是二当家的人。李素节趁机表达了想要见二当家的诉求,守门山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听见。
用自己做饵去钓一个色、欲熏心的人,这实在是有些出格——从带着公主走出皇宫那一刻起,她不知道做了多少出格的事——可如果有用,也顾不得许多了。
只要引得二当家想来,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来搞定。
到晚饭时,两个人顾不上条件艰苦,馒头就粥吃得饱饱的,甚至揣了几个,开始等待夜晚。
山寨安静下来。火盆里点了火,呼呼地烧着,偶尔有脚步声伴随着招呼声,从门口走过。
寂静中,两个人等得几乎要睡去。
忽然,一声呼哨,如石子投入静水,夜色陡然荡起波纹。
跟着,嘈杂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加重,似有一群人大踏步往一个方向跑去。
昭昧惊醒,低声问:“怎么了?”
李素节摇头,起身,透过门缝往外张望,察觉门前经过的人多了些,心也悬起来,不知是好是坏。
“山寨里出事了?”李素节低语。
外面,守门山匪问出了同样的话。他们向路过的人招呼着,扬声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儿。”有人回答:“山下来了一群难民,大当家找些兄弟去守山。”
“难民?”守门山匪问:“来讨饭的?”
“嗯。”对方答:“大当家说要给她们送吃的。”
“送吃的?呸!”守门山匪吐了口唾沫,道:“咱们还得吃饭呢,凭什么给她们送。”
“都不容易吧。”对方说:“不过大当家也说了,给了粮食,她们要是嫌不够,还要闹,咱们就不客气。”
守门山匪又骂骂咧咧地回了几句,对方没多耽搁,很快走了。
房间里两个人彻底没了困意。
昭昧说:“山上是不是没那么多人了?”
李素节点头。
昭昧问:“那他还来吗?”
李素节也不知道。
夜又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再没有脚步从门前路过。
李素节想,二当家今天可能不来了。
她已经做好了空等一夜的打算,昭昧却扑过来,抓着她的胳膊,惊喜地说:“来了!”
的确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招呼声变作谈话声,有人和守门山匪闲聊,聊着聊着,所有的声音就一同隐在夜色里,淡去了。
两人相视一眼,借着月色,在彼此眼中见到喜色。
她们很快进入状态,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做出入睡的模样,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因为紧张而微微绷起。
精神高度集中,她们捕捉着门外任何一点轻微的响动,听到泥土碾压、石子碰撞的声响,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
接着,是微不可闻的“吱呀”声,拖得又细又长。
月光泻进来,落在她们身上,但并没有照亮她们的脸庞。她们隐在黑暗中,偶尔睁开眼,瞥向门前那一角身影。
分明门口已经没有守卫,屋里的人已经熟睡,可二当家却猫着腰弓着背,一副做贼的模样,慢慢靠向李素节的方向。他连呼吸都屏住了,明明没什么动静,但空气中又好像若有若无地飘着他的窃笑。
“唔。”李素节自然地翻了个身。
那人影凝滞了片刻,接着,又慢慢靠过来。三步、两步、一步。
他来到床前。
昭昧借着睡意朦胧,睁开眼,陡然一惊。
光线从他身后打进来,而他整个人落在阴影里,黑糊糊一片,唯有一双眼睛带着细微的光,眼白尤其明显,饥饿的目光正落在李素节身上。
像阎罗殿里走出的恶鬼。
这恶鬼正在她们床前,看着她们,像看着一盘午餐。
昭昧吓了一跳,控制不住地抽搐一下。
这抽搐驱散了乍见恶鬼的恐惧,昭昧仍装作熟睡的模样,再没有露出端倪。
像她这样长身体的年纪,睡梦中抽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恶鬼也没有多心,瞥昭昧一眼,便又看回李素节。
是李素节说要见他一面。他已经到了,却没有唤醒她的意思,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站了一会儿,身体低下来,撑住床,准备往上爬。
李素节闻到了那股腐烂的味道,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那身体忽然不动了。
心脏砰砰跳动,李素节试图让自己镇定,至少控制眼球的滚动,可是徒劳。她一颗心堵住了嗓子眼,还堵住了气管,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有大脑仍在激烈活动,刷满了疑问。
他为什么停了?
他发现了什么问题?
现在出手能成功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往外冒。她一个也解决不了。
这时,指尖一痛。
昭昧扎了她一下。
刺痛将膨胀着塞满大脑的泡泡戳破。李素节忽然想到:她没有呼吸!
他发现了她没有呼吸!
“呵呵。”声音从上方传来,二当家的低笑在夜色里仿佛震出回响,旋进李素节的脑子里。
“醒了?”他说着,伸出手来:“那更好,我——”
李素节脑中嗡嗡作响。她掐下昭昧的手指,昭昧动了!
更尖锐的东西刺破他的后腰,他的声带划拉出刺耳的声响:“啊唔!”
李素节抄起枕头捂住他的嘴,将声音扼回他的喉咙。他伸手拔刀,昭昧已经翻身一滚压在他受伤的后腰,抬脚踹起刀鞘。
他的手与刀柄交错而过,扬起的刀柄落到昭昧手中。她拔刀出鞘,将要落刀,二当家猛一挺腰将昭昧掀翻在地,壮大的身体扑过去。
李素节将他拦腰抱住。
只片刻耽误,昭昧已然逃脱。二当家立刻转身,伸出黑色的毛绒绒的大掌,扼向李素节的喉咙。
昭昧抛出簪子,射向他。
二当家一错身,将簪子握在手中,冷笑着,用力一折。
竟没能折断!
他愣住,低头打量这簪子。
可昭昧没有给他机会,抬手,挥出第一刀。
刀落。簪落。手落。
握簪的手断去半面手掌。
二当家低头,不可思议的沉默蔓延全身。
接着,喉咙滚动,酝酿着足以刺破夜幕的爆破声响。可下一刻,昭昧将所有声音堵回了他翻覆的胸腔,又倒转刀柄,在他后脑狠狠一磕,将他送入梦乡。
李素节瞄着他口中物事,问:“什么?”
昭昧抬起一只脚晃了晃,说:“袜子。”
李素节脱力坐到床上,笑道:“你啊。”
昭昧学着她的语气:“我啊。”
她也解下自己的腰带,连带着二当家的腰带、裤带,加上最初李素节系的,在他手上足足缠了四道,细的在里面,粗的在外面。
她本来想砍掉他整个手掌,可想到还要绑着,就放了点儿水。
把二当家绑好,昭昧从血泊中捡起簪子,揣进怀里,又跑出去不知做什么,再回来,站在床边鼓捣。
李素节问她做什么,昭昧得意道:“留点惊喜。”
李素节看了一会儿,明白了,也跟着鼓捣。鼓捣完了,也歇过来了,她们一边一个,驮着二当家往外走。
防守的人手的确撤去了许多,大约是二当家的缘故,关押她们的地方尤其空洞。虽然二当家沉了些,但她们走走停停的,靠先前观察的路线,在夜色的掩护下,竟也顺利地下山了。
然而,刚到山脚,瞭望台上有人高喊:“什么人!”
她们将身形敛在树后,一动不动。
那人盯住这里,半晌,大概解除了警报,又往其它方向探查。
李素节和昭昧仍不敢动。
山上建筑多、树木多,阴影就多,到了山下,光秃秃的,又有瞭望台高高矗立,能将地面的一切尽收眼底。她们想要带着笨重的二当家躲藏,实在困难。
李素节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走出阴影,走进瞭望台的视野。
很快,侦察的人发现了她的身影:“警戒——”
长长的尾音拖在浓黑弥漫的夜里,远远传出去。自近而远,无数火把驱散黑暗,将天地照得一片透白。
在这火光聚焦的中点,李素节站在那里,扬起头,说:“我们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