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喆似乎吓呆了,半晌才有所反应,他连滚带爬冲到楼下,扯住信使追问,“父王怎样了?”
“属下来时,已是燕军攻城第六日,城中只剩下不足一万人。”
“可曾去兵部,可曾禀告陛下。”
来人放声痛哭,“属下是第十二个进京求援的信使,十二道军报都未能搬得到救兵,世子,您快想个法子,救王爷,救北境袍泽们的命吧。”
随着他的哭诉,“集香亭”一片哗然,此事尚还瞒住民间,瞒得死死的,随着慕容喆和信使的一问一答,吐露个干干净净。
慕容喆转身,抬头,与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晋王等人已相对。柔嘉惊骇,凤宛讶异,卫翎似若有所思,晋王却眉头深锁、满面沉重。
慕容喆眼中含泪,直挺挺跪倒,“王爷,求您出兵,救一救父亲,救一救北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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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盖马车中,凤宛和柔嘉靠在一起,由坐在另一侧的卫翎护送回府。晚风吹动车厢四角挂着的铜铃铛,叮叮当当,越发显得车厢内异常。
“若是姑父……阿喆可怎么办呀?”柔嘉郡主幽幽叹了口气,她虽时常与这位表弟争执,实则却很把他放在心上。
凤宛想了想,小声安慰,“晋王殿下不是已经亲自带着世子进宫去求见陛下了,我们且耐心等消息吧。”
柔嘉微微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可是奇怪,宛宛,若是真有十二道军报进京,为什么没有派兵去救。是不是有人瞒报?”
凤宛没言语,卫翎向外张望了一下,“郡主,太子府角门就在前面不远了。您是悄悄回去,还是我让人去通传。”
柔嘉忙道:“别声张,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我的女使在角门外守着的。”
果然,太子府角门处站着几个宫装侍女,瞧见柔嘉郡主下了马车迅速迎了上来。
柔嘉下了马车,回头看着凤宛:“这件事,说不定就有人瞒报,岂有此理,我这便去告知父王。”
凤宛扯住柔嘉,委婉劝道:“郡主,你还是不要去太子殿下面前说起这件事。”
“为何?”柔嘉急道:“姑父危在旦夕,我既然知道了,怎么能不说。”
凤宛一顿,卫翎立刻接口:“晋王已经带着慕容喆进宫求助,就算之前有人隐瞒,如今也瞒不住了。你们今日惹了祸,说出去倒是徒增是非。”
柔嘉扁了扁嘴,“若真的是有人瞒报,我就是拼着被责罚,也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当下是瞒不住了。”
凤宛温和一笑:“正是这个理。”
柔嘉恋恋不舍地同她告别。“卫翎,你好好把凤宛送回去,不许犯懒,今日原本就是因为你,我们才闯了祸。”
卫翎讪笑:“原来还是我的错,郡主放心,我一定尽职尽责把她送回去。”
互道过珍重,等柔嘉郡主进了太子府,两人脸上的笑容慢慢不见了。
车厢内,凤宛半靠在窗口,微垂羽睫,瓷白的手撑着下巴往窗外看,几缕碎发在夜风中轻抚圆润的耳珠。
卫翎见她沉默不语,故意逗她说话。“今日‘集香亭’的龟兹乐舞看得可开心?”
“前面挺开心的,后面就有些不开心了。”凤宛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为何?是因为看见我吗?”卫翎笑了,好声好气地解释,“晋王心绪不佳,这才拉着我同去‘集香亭’散散心,我们可是规规矩矩地喝酒说话来着。”
“不是因为这个”,凤宛摇头,想了想,低声问。“你说,太子殿下真的不知道北境告急吗?”
卫翎略一沉默,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凤宛已了然,“他知道,但他不肯救。是不是?为什么?”
“或许他认为,有更重要的事。”卫翎叹了口气。
凤宛一脸不可置信,“有什么比边境告急更重要?有什么比数万幽州守军和百姓的生命更重要?”
卫翎斟酌着 ,不知该不该把这些话说给凤宛听。看着面前少女的忧虑和愤懑,想着她的聪颖和机敏,以及未来京城不可避免的危机,他还是下了决心。
他掀开帘笼向车外看了眼,太子府外的便道幽静空旷,只有这一辆马车缓缓前行,左右跟车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他放下垂帘,看着凤宛,脸上有别人从未见过的严肃。
“宛宛,若是我猜得不错,陛下的病情大概要比公布出来的更严重些。”
凤宛吃了一惊。须知大梁景元帝称病,太子监国理政已有一年多光景,虽然陛下龙体欠安,太医院传出来的消息却一直是脾胃不和,食欲不振这类小毛病。
卫翎的声音有些低沉,“北境告急的消息七八日前就已送入进京,晋王殿下再三请求带兵去解幽州之困,可太子殿下不允。”
凤宛的心揪在一起。七八日?这段日子京城依旧歌舞升平,可北境只怕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她握紧拳头,指甲印在掌心。
卫翎牵起她的手,把她的小拳头轻轻分开,垂着眼低声道:“父亲也多次谏言,若幽州有失,再往南便是千里平野,敌军一冲而下就会危及京城。可是太子依旧不允。”
“太子糊涂了?”凤宛气极。
卫翎凑近她耳边,声音极轻,带着些嘲讽,“陛下病重,若是此时晋王带兵离开京城,他怕控制不住局面。”
“就算不是晋王,其他将军去救不行么。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北境失守,京城还能守得住吗?”凤宛满心恼火。
“你想得通,太子殿下却想不通,他说济北王骁勇善战,手下三万大军,怎么也能支撑些时日。出兵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徐徐图之。”卫翎苦笑。“故此,依我看,陛下恐怕也就这些时日了。他在等着定了大局,再出兵救幽州。”
二人同时沉默下来。太子私心太重,将大梁置于险境,如此不贤,怎能担得起储君之位。可这种大逆不道之言不可宣之于口。
凤宛忽然急道:“对了,二叔数月前远行,说要去探望济北王,此刻也不知在不在幽州。这可怎么办?太子隐瞒军情,祖父和爹爹大概还不知道。”
“冷静。”
“卫翎……”
“宛宛!”卫翎略提高声音,用力握住凤宛的手。
“这件事虽未公开,但朝中早就风声鹤唳,院长怎会不知,济北王府又岂会让太子把消息瞒下。今日之事,未必不是慕容喆筹谋之举,当着晋王,你我,还有柔嘉郡主的面,在大庭广众之下掀开一切。”
凤宛听着卫翎的话,冷静下来,可身上也有些发凉。
“不错,慕容喆虽然性子跳脱,但也是有分寸的,今日当着郡主的面,非要拉我去‘集香亭’,就有些奇怪。”她自言自语。
“那个醉鬼也很怪,初时还见他在人群中晃,等动手他就溜了,铁牛打了一架竟把罪魁祸首放走了。”
“还有信使。京城如此之大,他一个北地来的,竟然能一路找到‘集香亭’去,当着王爷的面言辞有力,字字血泪,让‘集香亭’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想通了关节,她苦笑一声,“世子长大了,已能为济北王分忧,倒是我还糊里糊涂,平白入了人家的套。”
凤宛、柔嘉、慕容喆,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她还依稀记得,那年,只有七岁的慕容喆被济北王抱进书院的情景。
济北王在时,小世子扁着嘴,忍着泪。济北王离开后,小世子嚎啕大哭。是她拿着冰糖葫芦上去哄,“别哭,这里有很多哥哥姐姐的,虽然你父王不能陪着你,我们会陪着你。”
物是人非。
凤宛叹了口气,倒也想得开,“他也是无奈,只要能救北境,我不气他便是。”
卫翎微笑,凤宛聪慧善良,疏落通透,正是他一心所求。他抬手为她笼了笼鬓边的碎发,开着玩笑安慰她。“所以,以后你要多长个心眼,不过也没事,还有我呢。”
凤宛也笑了,在车厢的晃动之中,轻轻靠在一处。
“宛宛,京城恐怕要变天了。答应我,从现在起,安安稳稳待在家中,待在书院里,不要一个人偷跑出去,也暂时不要再见慕容喆。保护好自己,至于北境还有凤二叔……”
“如何?”
“他们已在筹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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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卫翎送凤宛回到书院时,天色已完全黑了。月色暗淡,星斗满天。“白山书院”的院子里不知为何灯火通明。
一群学子挤成一团,正在激烈地争论什么?卫翎扶着凤宛下车,二人站在人群外,听着里面的声音。
只听一个略带北地口音的声音道:“边境告急,太子殿下隐而不报,乃是失德,置北境求救于不顾,乃是失信。储君如此行事,岂不让天下人心寒?”
凤宛垫脚往里看,一个面色微黑,长相敦厚的学生站在最中间,正在侃侃而谈。
“张诤,你可真是危言耸听,扰乱民心。”一个略尖锐的声音带着些不屑一顾,大声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