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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六合背着手,沉默地站在窗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墙角低矮的木榻旁边,凤芙珍正屈身给伤者处理伤口,听到卫翎的声音,也只是略侧过脸颔首示意,并未停下忙碌的双手。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榻上半倚着的是柳二郎,他赤着上身,一道深深的刀伤从胸口沿伸到肩头,凤芙珍往伤口上抹药膏。
柳二郎虽然气息微弱,却很有些害臊,总想抬起手遮一下自己,不小心扯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这个……凤大夫,我自己来便好。那个…… 请沈兄给我换药也行。”
凤芙珍打开他的手,板着脸看他。
“我是大夫,在医者眼中,并无男女之防。你这伤口虽然缝了针,若是没有及时换药就会溃烂,然后你就死了。还有,我现在心里难过的要死,是强忍的,你不要惹我。”
柳二郎赶紧闭了嘴,弱弱地窝了回去。药膏抹完,又用白布带将伤口层层缠好,凤芙珍扶他躺下。他乖巧的像个宝宝,苍白的脸上带着些可疑的红晕,一动不敢妄动,眼珠却一刻不离凤芙珍。
卫翎见见她们在忙,先对沈六合行礼。“沈先生,您不是在书院中?”
沈六合缓步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刚才我眼看着你的侍从在书院和凤家的院子里乱转,还把宛儿带出了府。”
原来卫小山在书院和凤宅乱撞,自以为避开众人耳目,还是被警醒的沈六合察觉了。
“我还以为跟过去,能揪出什么大人物,原来是你。你身后有尾巴,大约是你父亲的人,我不想暴露身份,故此才请白朴将你引来。”
“您……是什么身份?”卫翎问的小心翼翼。沈六合并不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凤芙珍。包扎完毕,凤芙珍松了口气,把沾满血污的棉布扔在盆里,想要站起来,身子却有些打晃。
柴丫接过她手中的盆子,扶了她一把,又给她倒了杯茶。
直到此时,卫翎才发现,凤芙珍右颊处也有一道浅浅的伤痕,虽然比不得柳二郎那般惨重,可伤口赫然出现在一个保养得宜的女子脸上,依旧触目惊心。
“凤姑姑,你们这是被乱军袭击了? ”
凤芙珍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简直比柳二郎还要疲惫和憔悴,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很显然痛哭过一场,但已平静下来。
她缓缓摇头道:“乱军怎会对我一个医女下毒手?我们遇上了杀手。”
卫翎听得一皱眉,“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日,不,已是昨日了。”凤芙珍压制住心中的混乱,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缓。
“昨日一早,我同往常一样,带着侍女和车夫从府中出来。还未赶到太医署,街上就冲出无数乱兵。到处都在喊全城戒严,肃清街面,没法子,我命车夫弃了马车,想要就近找地方躲一躲。”
“多亏附近就有个生药铺,那掌柜认得我,便开了店门放我们进去。等了快一个时辰,街面上渐渐安静下来。药铺门口有人来拍门,问有没有大夫在里面,前面街口有人被乱兵砍伤,又不敢移动,请大夫出来帮着看看。”
她带着几分苦涩和沮丧,“药铺掌柜还劝了我几句,说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着不能见死不救,便带着车夫和侍女跟叫门的人去了巷子口。我真是糊涂!”
她攥紧拳头,在桌子上轻轻一锤,回想起来,便是此时身子还在发抖,她极力忍住哽咽,说不下去了。
床上的柳二郎有气无力的接话。
“我从书院出来,沿着去太医署的路线找过去,街上空空荡荡,鬼影子都没一个。走到四象胡同,一眼就看见凤大夫的车夫和丫鬟倒在地上,两个混账正按着凤大夫要行凶,居然都是武功不凡的高手,我一时双拳不敌四手,就这样了。”
他摸了摸自己胸前包着棉布,闷闷地道:“我跟凤大夫一路逃进鬼市,多亏这地方迷宫一样,又有小白帮忙,我们才甩脱了那两个杀手,捡回小命。”
凤芙珍平息片刻,“本来柳先生赶到之前,我已经被按住,是那杀手对我说了几句话,才缓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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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马脸汉子举刀砍来,凤芙珍又惊又怒,大声质问是何人行凶。
“马脸”不理她,刀子几乎刺进胸口,去药铺叫门把她骗来的同伙拦了一句。“别急着杀,划花她的脸,让人看不出是谁,再摘了她的耳朵,上面要看。”
“马脸”呵呵一声:“杀了再弄也是一样。”
同伙摇头:“已吩咐了,先摘耳壳子,再让她死。”
“马脸”露出狞笑:“摘哪边?嘿嘿,俏寡妇少个耳朵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妙。”
同伙冷冷道:“有痣的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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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翎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凤芙珍抚了抚自己右耳,“我右耳有颗痣,极不显眼,只有至亲和家人才知道。那两个人说了这几句话,用刀子在我脸颊旁边比划,便是此时柳先生过来救了我。”
卫翎心中顿时警醒。
凤宛,甚至是宁远候,都一致认为,无论是凤太傅之死,还是书院之变,都是因为太子一党要跟新君做对。可若宫变之时,凤芙珍在外面也遭遇杀手,就不像是太子党羽的行径。
他慎重地想了想,“凤姑姑,几位先生,此事有些不对。”
凤芙珍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已跟沈先生谈过了,恐怕我们还没有摸到这件事背后真正的隐情。”
沈六合紧蹙眉头,“凤家可曾与谁结仇么?”
凤芙珍思索片刻,摇头道:“不曾。起码我从未听说过家里人与谁结仇。就是太子这么多年来对我父亲也礼遇有加。”
“那……会不会是凤二的仇家?”沈六合看向白朴。
白朴答得颇有把握。“凤二虽是个直率性子,却从不与人结怨。应该不是江湖中人,起码不是京城里的江湖人。否则我一定会收到风声。”
卫翎细心听着,“凤姑姑,我倒是觉得这人是跟你有私仇。否则不会对你的情况直到得如此清楚,还要在行凶前先恐吓折辱一番。”
柳二郎忙道:“凤大夫更是大好人,她赠医送药,救人无数,怎会与人结仇。”
“这就奇怪了。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半晌,凤芙珍看向卫翎,“我且问你,刚才你已见过宛儿,如今我凤家落魄遭难,不知你有何打算。”
卫翎将新君、宁远候各自的打算说了一遍,带了几分沮丧,“宛宛因太傅和院长相继出事,如今是谁都不肯信,情急之下,说起要跟我退亲。”
凤芙珍静静听着,倒不像凤宛那般激动。她心平气和道:“卫翎,趋利避害,轻重缓急,宁远候所作所为我们也不怨恨他。可我家宛儿的决定也有自己的考量,既然凤家会被治罪,卫侯也决定袖手旁观,这件婚事就此作罢也好。”
卫翎摇头,“凤姑姑,我与凤宛相识多年,两情相悦,也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这婚事议了一半,但我要与她相守一生,此心不改。这话,今日对凤宛说了,对家父说了,如今对您再说一次,也说得够了。”
艄公笑了笑,“真是会说。”
卫翎也不计较,“前辈说的是,我不该做个夸夸其谈的小人。”他再次看向凤芙珍,“我也是院长的学生,受他教诲多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没有凤宛,师长蒙冤,我也会帮凤家找到真凶,我是真心的。”
凤芙珍凝神静气,轻声问道:“即便凤家不再是帝师门第?即便宛儿成了罪犯之后?即便你父亲宁远候不支持你?”
卫翎点头,“是。”
白朴将手中扇子在掌心一敲,赞道:“好!挺像回事。”
艄公依旧带着讥讽,“就是不知真假。”
卫翎也不气恼。“各位前辈,赌咒发誓那一套,老天爷都听烦了,将我带到此地,想必是有事要吩咐我去办。时间紧迫,咱们不如说回正题吧。”
白朴跟沈六合对视一眼,略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子聪明。
沈六合眼中闪过锐利的锋芒:“卫翎,我们一定要救出院长一家。院长传道授业,当世大儒,不该落得个后半生坐牢服苦役的下场,宛儿和宣儿更加无辜,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弟两个被牵连,去做奴婢官妓。既然皇帝和亲家都靠不住,那就只有靠自己。”
卫翎一挑眉毛;“几位打算如何救?”
白朴摇着折扇,语气中带着自信。“赶巧,刑部大牢我有几个晚辈弟子,出城的水路也尽在咱们掌握之中,就来个金蝉脱壳。既然京城呆不住了,不如从此避走江湖,以凤院长的才学和本事,哪里没有安身立命之所?”
艄公不住点头,“不错,管他什么皇帝还是朝廷,既然做事不公,那就甭搭理他们。凤二离开京城前,请了老子吃饭喝酒,让我和小白照看着他家人。凤家这几位,咱们还护得住。”
沈六合目光炯炯盯住卫翎,“这就是我们的打算。让你来,是因为宁远候府在京城根深蒂固,你若肯帮忙,里应外合就更稳妥。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帮我们做这件事。”
卫小山本来垂首站在门前,听了这话,一步窜到卫翎身后,拽拽主子的袖子,压低声音“世子……太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