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To be or not to be

楚南芸忍下反胃的冲动,快步上前检查那人的心跳和脉搏,她听到气若游丝般的肺部空气遭断裂的肋骨挤压的声音,以为是那人还活着,于是做起了心肺复苏。

“没用了,他已经死了。”傅梓深走上前来,拨开那人的瞳孔一看,原本的黑瞳瞳孔像散了黄的鸡蛋一样涣散无光——这人早已失去了生命体征。

楚南芸并没有停下动作,依旧大力地按压那人的胸口。

活下去!

活下去!

至少,不要死在我的面前……

沉重的使命压得楚南芸快喘不过气来,但是不论她如何用力挤压,她手下的躯壳还是变得越来越僵硬。

那具身体里流出的血液暗红而凝固,像是一块块泪斑一样泥泞在地面上。

“够了!”傅梓深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一把把楚南芸拽了开来。

楚南芸力竭,颓废地坐在地上。

就在这时,傅梓深突然一把抱起楚南芸,翻滚到了一边。

几乎就在一瞬间,又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响起,骨骼折裂的声音迸发而出,周围的人群发出了惊声尖叫。

楚南芸撑着傅梓深的胸口爬了起来,看见另一具尸体躺在自己原先坐倒的位置。

那具尸体呈现出诡异的姿势来——头着地,腰部生生对折,断裂的骨头生生将肌肉戳穿、撕裂,暴露在空气当中,残肉连着筋膜挂在白骨上,风一吹,碎肉便窸窸窣窣地往下掉落。

看着这扭曲诡异的人体,楚南芸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我……没有救下任何人……

她痛苦地想着。

奶奶,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任何人。

这两具尸体并没有为诡异的事件画上句号。

阳光突然消失了,地面上一片阴暗。当人们以为是人造太阳出了问题,纷纷抬头去看时,却发现出问题的并不是人造太阳——

天空中下起了人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们面带虔诚的微笑,舒展开怀抱,遮蔽了人造太阳的光亮。

楚南芸就这样愣愣地看着地上躺下了十三具尸体。

十三,一个并不吉利的数字。

悲剧总算结束,惊魂未定的路人躲在街边小店里不断地朝外观望,一目睹到血腥的家伙事儿,他们又像乌龟一样快速地缩回了脑袋。

楚南芸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在看见那十三具面带诡异微笑的尸体时,她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傅梓深将今天新买的棒球帽扣到了楚南芸头上,低声道:“别看。”随后走上前去,翻出包里的机械箱来,从里头扯出一根长长的数据线。

傅梓深掀开其中一具尸体已经破损的颅骨,将线接到了那人的电子脑上,又将线的另一端连在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上。

有线神经读取,这是军方和部分神会掌控者才拥有的权能。通过数据线连接的读取器,傅梓深可以及时获取死者电子脑中留存的影像。

傅梓深戴上耳机,静下心来捕捉细小的异常电流音。

“Loading……”机械女音再度响起,就在下一秒,一个极其惨烈的尖叫声差点刺破傅梓深的大脑,他紧紧捂住头,五官皱在一团。

那声尖叫逐渐转变为哀嚎,连绵不绝,像是在地狱里饱受折磨的亡魂的嚎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所有的声音全都混作一团,像是混沌的巨拳,一下一下猛烈击打傅梓深的脑子。

傅梓深强打起精神,仔细聆听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辨别其中的音节。

这诡谲扭曲的声音持续了整整半分钟,最后,无数的哀嚎化为一声,嘈杂声瞬间消失殆尽,空旷的脑海中伴随耳鸣,只留下一句低沉的——

“To be or not to be.”

中性的声音停止后,一秒,两秒,强烈尖锐的电流声直接打断了傅梓深的思绪,他眼花缭乱起来,几滴鲜血顺着他的耳膜滴落在他的肩膀上。

已经回过神来的楚南芸注意到他的异常,立马跨步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傅梓深。

“你还好吗?”楚南芸哑着声音问。

傅梓深怔愣几秒后慢慢从刚才的状态里缓过神来,他猛地吐出一口气,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后神智恢复了清明。

“发生什么了?”楚南芸皱眉问。

“‘To be or not to be.’我只听见这一句。”傅梓深喘了几口气后才哑着声音道,“没听说过这句话……”

说着,他将手里的小盒子递给楚南芸看,读取器的显示屏上写着“to be or not to be”的字样。

和傅梓深的困惑截然相反,在看到那行字后楚南芸心中猛然震颤,她瞪大双眼,心脏极速地跳动起来。

明光城禁止娱乐,禁止一切外来文化,最大的购物中心里没有文艺书籍。

黑市里大多数售卖的都是偷渡进来的机械产品,其中鲜少有书籍。

无数讯息涌进楚南芸的脑海,很快,她便得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明光城里有外来入侵者!”她低喝一声,拽着傅梓深登上一辆悬浮车,向军队基地的方向疾驰而去。

二人急匆匆来到基地,一路直奔最高层的办公室。当他们打开门,看到一脸严肃的粟伯年时,二人就意识到这次的事件十分危急。

粟伯年见二人到场,很默契地打开了屏蔽器,沉重的大门关闭,安全锁发出“啪嗒”一声响,楚南芸这才说出自己掌握的信息。

“‘To be or not to be’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莱特》中第三幕第一场的一句独白。我知道你们,尤其是你——“她指了指傅梓深,”根本没听说过这本名著,好,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神会禁止文化与娱乐,明光城里根本没有任何前灾变时期流传下来的文学著作,那幕后黑手是如何得知这句著名台词的?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粟伯年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楚小姐对这句话有什么理解?”

楚南芸沉思了一会,道:“这句话大概有三种翻译,第一种是‘生存还是毁灭’,第二种是‘为父报仇还是就此作罢’,第三种是‘维护真理,还是忍气吞声、卑贱地活着’,我觉得这三种都很有可能。”

她又补充了一句:“箭头直指神会。”

“为什么楚小姐这么断定他们是冲着神会来的?”粟伯年忍不住问。

“死的十三个人都是神会最忠实的信徒——他们是在祈祷钟敲响的一瞬间就率先低头忏悔祈祷的那十三个人。”楚南芸凝重道。

粟伯年:“你确定?”

“我确定。”楚南芸笃定道。她虽然不怎么擅长学习,但记忆力十分好,并且观察极为细致。当她意识到那十三个人就是最虔诚的信徒时,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你怎么看待这三种解释?”粟伯年正襟危坐,脸上满是严肃。

“之前队长和我说过明光城这段时间面临的异种潮危机空前绝后,而神会始终对圣察廷采集异种样本进行解剖实验一事持反对态度。”

傅梓深点了点头,当时他和乔博纳前往神会商谈的也正是这件事,但是神会再次拒绝了军方想要解剖异种的提案,因此那天两家闹得很不愉快。

楚南芸:“也许是城内某些人对神会这一态度并不满意,想借此恐怖事件来威慑神会,迫使他们同意圣察廷展开采集任务。但这个解释我不太看好,因为从立场上来看,只有军方或者方舟实验室的人迫切想要研究异种,而两方的人都不太可能会通过伤害普通人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粟伯年点了点头,道:“现在神会独揽大权,军方好不容易才从三年前的事件里走出来,不可能在这时候惹怒神会。至于方舟实验室,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是较为独立的个体,可实际上也差不多是神会的拥趸了。”

楚南芸将胸前的长发撩到耳后,继续道:“至于第二个解释,我不是很确定。在《哈姆莱特》中,主角在亡魂那里知道了父亲死亡的真相,他在现实与幻想的矛盾与迷茫之中发出了这句感慨。但我不清楚明光城过去的事情,是否有人替父复仇这事我不能肯定。”

粟伯年闻言,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嘴皮微动后还是咽下了心头的话语。

楚南芸没注意到粟伯年异样的眼神,继续道:“至于第三种解释……”她抬眼看向傅梓深,眼中似有暗流涌动,“如果是因为第三种解释的话,我觉得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糟糕。”

傅梓深坐直了身子:“有人在用这种十分极端的方式迫使我们去寻找‘真理’。”

楚南芸点了点头:“神会肯定有很多秘密,不仅仅是在控制人心上。”

粟伯年沉下脸来,他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半晌后他严肃道:“这件事你们不能再参与了。”

“为什么?”楚南芸皱眉问。

“很危险。”粟伯年眉头的川字纹越发明显,“如果你们继续调查下去,会被神会盯上。”

“但是我们是在查询真相,神会没有理由干涉我们!”楚南芸抗议道。

粟伯年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克莱夫的事吗?”

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楚南芸微微点了点头:“他怎么了?”

“杀鸡儆猴,他就是那只被杀的鸡。”粟伯年冷声道,“你们也提到了,这件事会牵扯出神会的秘密,你以为神会会任由你们查下去吗?神会不在乎死亡不在乎什么公理正义,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统治是否稳定。你们一旦惹恼了他们,到时候军方根本保不住你们。”

一旁的傅梓深嗤笑一声:“所以,军方就任由神会无法无天而坐视不管吗?”

“够了!”粟伯年低喝一声,“军队人数和明光城民众的人数你知道是几比几吗?到时候你惹到了神会,他们拿那么多老百姓的性命做要挟,你让我怎么选?”

“你会怎么选?”傅梓深反问。

“我……”粟伯年微微一愣,然后老人挺直的腰背就垮了下来,“我选择保护民众。”

傅梓深冷笑:“那你就不要装作一副很担心我的样子,我早就看腻了你那副伪善的嘴脸,你不会以为我还对你抱有什么期待吧?”

眼见着二人越发剑拔弩张,楚南芸连忙抓住傅梓深的手,大力一甩,把他摔进了沙发里。傅梓深被摔懵了,刚刚的气势散得一干二净。

“粟将军,我知道您有很多隐情不能告诉我们,我也知道您很关心我们,把我们视作己出。但同时,我也想提醒您一句——”楚南芸拿出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圣察廷十字星徽章,正色道,“我们是军人,我们的义务就是保护民众,为明光城的未来奋斗,虽九死其犹未悔!”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竟让粟伯年吃了一惊,他还想说些什么,又被楚南芸打断:

“奶奶让我来到明光城就是为了救世,如果我因为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而畏畏缩缩,那我就有愧于村里人对我的栽培。”

今天有十三条生命在她眼前溜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能为力。楚南芸讨厌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她不想听到旁人失望的叹息。

粟伯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松了口:“一有危险马上联系我。去吧,保重。”

“粟将军也请保重。”楚南芸说完,就带着傅梓深离开了。

粟伯年看着楚南芸的背影,微微叹气。

作者有话要说:三种释义来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