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沐璃月来说,今日能见到谢岁岁,实属意外之喜。
自秋狩一别,她私下向丫鬟打听过,没有人知道谢岁岁是哪家的贵女,她被家中管的严,也没有机会出府。
今日是她出阁之日,看庶妹身边围了一群雍容华贵的贵女,众星捧月般吹嘘着太子是何等良婿,两人是何等般配,她并不羡慕,也不失落。
丫鬟们为她愤愤不平,她也并不在意。
出阁礼,她只想让两个人来观。
一个是母亲,另一个就是谢姑娘。
谢姑娘是盛京城里唯一一个愿意替她解围,耐心开导她的人。
自母亲去后,已经没有人再这般温柔耐心的对待她了。
绞完脸,丫鬟用沾了冷水的毛巾在沐璃月脸上轻轻按压,做完这些,才打开妆奁,将脂粉、香膏、眉黛、首饰等物一一排开。
沐璃月这才得了空,同谢岁岁交谈:“谢姑娘来观我的礼,我很高兴。”
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得一个娇蛮的声音插进来:“怎么只谢她?还有我。”
谢岁岁和沐璃月寻声望去,竟是之前在大街上那个同沐璃月撞衫的骑装女子,镇北大将军府的嫡女,狄霏。
沐璃月有些局促,许是想起先前初遇的难堪,她攥紧裙摆,却还是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也多谢狄小姐。”
狄霏这才满意了,也跟着坐在谢岁岁旁边,目光锐利,上下打量了一番沐璃月。
“这还差不多。这相貌气度不愧是相府嫡女,比那些登不得台面的好多了。”
说话时,狄霏还是大大咧咧的样子,丝毫没有压着些嗓音。重芳阁本就不是开阔的地方,她这话,在场的贵女都听到了。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纷纷望向沐璃音。
沐璃音恨恨的咬牙,面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
谢岁岁也讶异的望了狄霏一眼,这姑娘也太猛了,正面开团,有点东西。再看看瞬间破功的沐璃音,暗叹果然拉踩才是攻击对家的必杀技。
沐璃月面上飞霞,竟比上了胭脂的沐璃音还要明艳几分。
出了一口恶气,沐璃月身后的两个小丫鬟绷不住,溢出丝丝笑意。
狄霏丝毫不觉自己直接一波切了对面c位,还伸手拿过一旁闲置的一小盒口脂,打开嗅了嗅,无比自然的说:“诶,用这个啊,这个色好看。”
谢岁岁顺着望过去,好家伙,猛男必备死亡芭比粉。
两个小丫鬟也颇为无语,闷头自顾自的替沐璃月描眉。倒是沐璃月,还认认真真的端详了会儿,才说道:“是挺好看的,只是今日这个场合,怕是用不上。”
闻言,狄霏才可惜的啧了一声,盖好口脂放了回去。
而后,又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步骤,最后点上一点艳红的口脂,沐璃月的妆面便完成了。
谢岁岁和狄霏都惊艳的打量着沐璃月,一改往日的怯懦,今日的沐璃月唇如朱,眸如月,顾盼生辉。大红的色泽将她点亮,像是烈火一般,明艳温暖。
两个小丫鬟也松了口气,单看相貌和气度,小姐死死压了沐璃音一头,也算是挣了些颜面。
最后便是挽发。
因着沐璃月生母早逝,没有长辈替她梳发,左相也没在意这些小事,并未安排人进行梳礼,谢岁岁便自告奋勇接过篦子,替沐璃月完礼。
梳头嘛,一回生,二回熟,她有经验。
按照小丫鬟教的,篦子轻轻梳到发尾,她抚过沐璃月的发,低声说:“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四梳永谐连理,五梳鸳鸯双飞,六梳和顺翁娌,七梳吉逢祸避,八梳同心结佩,九梳金科登对,十梳和和美美,共到白发尾。”
不论日后会如何,至少此刻,沐璃月可以拥有很美好的记忆。
沐璃月眼眶通红,咬紧牙关。发上还有温柔的力度,让她想起了母亲。
当年母亲在时,也曾这样温柔的抚着她的发,带着温婉贤淑的笑意,告诉她,阿月的发长的很好,往后会很有福气的。
丫鬟们忙惊呼着制止了她,生怕眼泪弄坏了妆面。谢岁岁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沐璃月赶忙垂眸,掩住眼里的水痕。
做完梳礼,姑娘们便该规避,等着新嫁娘更衣后出阁。
谢岁岁和狄霏一道,冲泪眼盈盈的沐璃月挥手,离开了重芳阁。
谢岁岁没多同狄霏搭话,行至前厅便同她告辞,去寻卫含章了。
卫含章正在回廊处等她,长身玉立,此时临近黄昏,余霞成琦,映着他颀长的身影,肃肃如松下风。
他回头,望着朝他快步小跑过来的谢岁岁,弯眸一笑,满室生花。
“看了梳礼,如何?”
谢岁岁侧头想了想,回到:“我还是第一次看呢,虽说繁琐了些,不过这样庄重的昏礼,应该所有姑娘都会艳羡的吧。”
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只是看那些贵女憧憬的样子,想来这样的排场是很值得羡慕的。
卫含章展开折扇,手指抚过洒金的扇面,淡淡道:“这样寒酸,也值得羡慕?”
谢岁岁麻了,如果这也叫寒酸,那什么才能算是不寒酸。
卫含章手腕微动,将扇面翻转。黄昏的余晖散落在扇面的洒金上,折射出耀眼的金芒。
“本王的夫人,会拥有令天下人都艳羡的昏礼。这世间万般奇珍,千种异宝,只要她想,本王都能为她寻来,双手奉上。”
“凤冠霞帔,红烛高台,万人敬仰,鬼神开道。本王的夫人,当得这世间无二的风光。”
谢岁岁只想说,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卫菩萨看看我行不行。
可惜今天好像神仙不当值,没能回应她的祈祷。
很快,便有侍从躬身从转角处小步走来,朝卫含章和谢岁岁行了一礼,请他们去赴宴,说是新嫁娘已经装扮完毕,可以前去观礼了。
等到了宴席处,人基本已经到齐了。
照例是男客和女客分隔在两边,中间是长长的一条步道,铺了红缎,尽头处坐着左相和夫人。
礼官唱和,便有发髻上绑了红绳的丫鬟一左一右扶着两个新嫁娘出来了。
虽然都盖了盖头,但正妃和侧妃的喜服颜色是不同的,礼制也不尽相同,倒是一眼也能认出来。
前面身着一袭赤色嫁衣的是沐璃月,稍落后两步,那个银朱色的身影是沐璃音。
两人需得在左相府完了掏箱、看嫁资、享先等礼,才能坐上轿辇被各自抬去太子府或三皇子府。
所谓掏箱、看嫁资,就是由个婆子取了钥匙,将放在厅堂里的,装着新嫁娘嫁妆的箱子打开,给宾客观看。
而享先,就是以六畜五谷等物供祭“天地君亲师”。
做完这些,再跨过火盆,向左相奉了茶,便有婆子上前将两人扶至偏厅等待花轿,而宾客们则开始觥筹交错。
用完宴席,天色已完全昏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吉时已到,婆子又将两人扶出来,沿着来时的路,拜过左相,花轿已候在门口。
众人将新嫁娘送出府,待完成最后的踢轿和哭轿,便算是礼成了。
谢岁岁看了眼三皇子府派出来的小轿,再看看太子府派的万工轿,暗叹,这不虐心都算老天爷打瞌睡。
夙寒渊此时还不想掉马甲,维持着平日里不受宠的痴傻皇子形象,派出来的轿子也是畏畏缩缩。
不仅是她,就连其余宾客也忍不住小声议论,沐璃音隔着盖头,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点轮廓,但听着耳边细密的议论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嫡女又如何,还不是嫁了个抠抠搜搜的傻子,一生就一次的时刻还这么寒酸,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三皇子府的老管家也面色讪讪。
他是三皇子的心腹,自是知道夙寒渊的真实实力,也知道他想韬光养晦的打算。只是知道归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议论,他一张老脸都有些害臊。
幸好主母是个好性子的,顶着议论和异样的眼光,照例不卑不亢的完成了剩余的两礼,倒也让人高看几分。
回去和主子复命时,倒是可以多夸上两句。
老管家这么想着,恭恭敬敬的将沐璃月迎上了小轿。
礼乐奏起,两顶喜轿各自离开,至此便正式算礼毕了。
众人也纷纷拜别左相,各自打道回府。
且不论往后,但说今日,沐璃月好不容易进了三皇子府,一大早起来便是忙着示礼、梳洗、更衣,为了不破坏妆容,一直到月上中天都粒米未进,滴水不沾。
本就又累又饿又渴,进了府不说休息,还得坚持等三皇子来揭盖头、喝合卺酒,这也就算了,偏偏三皇子还在不停哭闹吵嚷。
沐璃月只好自己揭了盖头,又将两杯合卺酒都饮了,就算是成了亲。
往后,她就是三皇子的妻子了。
她看着懵懂纯净如幼童的夙寒渊,心中柔软。权利的博弈将他们二人捆绑在一起,纵使没有爱意,他们也会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了。
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爱夙寒渊。他们都是别人的筹码罢了。
不被爱是很不幸的事,她就是个不幸的人。
幸而她在出阁时还能遇上两个温暖的姑娘,让她不这么窘迫。她感念别人给予她的温暖,也牢记孤立无援的冰冷。
如果可以,她愿意做那个温暖夙寒渊的人。
至少这世间,可以少一个不幸的人。
这么想着,她温柔的安抚着哭闹的夙寒渊,顺手给他递了块喜饼,用赤色的衣袖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夙寒渊望着那衣袖上格外深的一块暗红色水痕,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沐璃月却浑然不觉。
作者有话要说:昏礼没有错~《礼记·昏义》中有昏礼的记载。古代结婚是在黄昏时分,取阴阳交叠之意,婚礼则是现在的说法。为了贴合古代的氛围,书中统一写昏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