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元辰,新的一年来了。
天气越发冷了,谢岁岁畏寒,不愿意出门,也不想起床,就天天抱着平安缩在房内,连早膳也不去同卫含章一起用了。
这么足不出户的过了一个月,谢岁岁连带着平安,一人一猫都贴了厚厚的一层膘。
直到腊月廿九,除夕夜。无论谢岁岁再怎么不想出门,这日子也必须得出去直面寒风了。
元辰那日便落了雪,又过了月余,今日也下起了雪,还越发大了。
虽然天气不太好,但因着是除夕,府内府外都是热热闹闹的气氛。
王府里也一大早忙碌起来,下人们穿梭往返,倒是谢岁岁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本来说去帮忙打打下手,老管家又冲出来拦着。
卫含章还在书房处理朝政。时值除夕,正是年节交替之际,去年的旧事,来年的章程,都垒在他的案前等着朱批。
谢岁岁表示理解。
社畜都是年前最忙,又赶年终报告,又赶次年计划,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
不好去打扰卫含章,也不好意思闲着不干事吃白饭,谢岁岁就逮了老管家,问问她能干点什么。
老管家眼睛一转,思索片刻,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对谢岁岁说:“除夕夜的习俗,今晚需得备些饺子,谢姑娘若是愿意,可以去试试。”
既不会脏乱也不会太累,还能完美打发时间。最重要的是,除夕夜的饺子可是有大意义的。
除夕夜确是有吃饺子的习俗不假,却不是谁都能去做了给别人吃的。
饺,音同交,自古时起便常常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暧昧寓意。若是未婚男女之间吃了,便是隐晦的暗示自己的情意,愿交两晋之好,举案齐眉;若是新婚之夜吃了,便是祈求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他在王府干了大半辈子,也敢不自谦的说一句是王爷的知心人。王爷之意,他还是能揣摩一二的。
又是准备栀子花纹的玉镯,又是带人去宴席接触盛京的权贵,又是特意差人去寻了平安,一桩桩一件件,早就把王爷的心思暴露无疑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不仅是管好主子的衣食住行,更重要的是能想主子之所想,并为主子解决其所想。
看着乖乖点头,还告诉他把平安放回去,换件轻便衣裳便去小厨房帮忙的谢岁岁,老管家心里有些复杂。
仗着谢姑娘初次入世,不识世事,就这么坑人家,不是,是帮人家拉cp,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但为了王爷早日结束牡丹生涯,这么点小小的惭愧又能算什么呢?唉,为王爷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不得加点月俸么。
谢岁岁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年夜饭吃饺子简直是融古通今的习俗了,她以前过年也经常包饺子,还算是擅长。
想想能让卫含章吃上自己包的饺子,心里还真有点慈爱。慈母包饺子,好儿大口吃。
一直以来都是吃卫菩萨的软饭,还收了人家那么多东西,早就愁无以为报的谢岁岁立志要给卫含章菊花上划拉一刀——开开眼。
把平安放回房,丢了个线团让它自己玩,谢岁岁换了身衣服,便去小厨房帮忙了。
准备好要用到的东西和调馅儿的料,谢岁岁想了想,又出去一趟拿了点什么,神神秘秘地用袖子遮着带进了小厨房。
把东西藏好,谢岁岁净了手,开始和面。擀好面皮,又用调羹舀上一小勺馅,沿着边缘细细一掐,捏出漂亮的弧度。
把白白胖胖的饺子放在一旁,谢岁岁又继续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调的馅全都用完。
本来说留到晚上煮的,老管家又突然跑过来,对着刚洗净手上面粉的谢岁岁说:“谢姑娘,王爷差我来告诉您,晚上需得进宫赴夜宴,不必在府内准备了。”
老管家心里叹息一声,再好的辅助也架不住不作为的输出啊。
谢岁岁也有些失望,顿时有种慈母光环破碎的感觉。
能跟在卫含章身边这么多年,老管家察言观色的能力堪称一绝。
见谢岁岁失落的样子,再看她包得小巧玲珑的饺子,老管家感觉自己还能来个复活甲:“谢姑娘,王爷一早便到书房批折子了,想必这会儿正是想用些东西的时候,姑娘不妨下几个饺子,端去给王爷尝尝。”
正好此时有人烧了水,管家便撺掇着她下了四个饺子,给卫含章送过去。
谢岁岁本想让管家帮忙的,但管家推说还得去给王爷准备夜宴需要的东西,实在没有闲暇,谢岁岁也只好自己去了。
到了熟悉的雕花木门前,谢岁岁轻轻敲了三下门,又是一阵熟悉的劲风扫过,门便自己开了。
早在听到脚步声时,卫含章便知道来人是谢岁岁。看小姑娘小心翼翼捧着个食盒进来,卫含章放下笔,起身上前接过:“外头冷,你怎么来了?”
谢岁岁示意他把食盒放在案几上,呵了口气搓搓手,揭开盒盖,热气腾腾而起,香气四溢。
端出还烫着的饺子,谢岁岁赶紧放在卫含章面前,被烫红的手指捏了捏耳垂,才降了些灼人的温度。
她笑着说:“王爷快尝尝,这是我做的。”
卫含章有些讶异的挑眉,转身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小小的青瓷罐:“手。”
谢岁岁啊了一声,见卫含章眼风一眄,才反应过来。
卫含章用细银匙挑了一小块青瓷罐里的膏状物,又用指腹给谢岁岁在泛红的指尖轻轻打转,晕开药膏。
手指相触,缠绵悱恻地徘徊辗转,谢岁岁一瞬间什么好像都听不到了。
心如擂鼓,却又像是外面的落雪一样,细软无声地飘落,落了满身,天地皆白。
卫含章松开手,拿帕子擦去手指上残余的药膏,这才坐下来,拿过食盒里放的白玉勺。
他的唇是很好看的形状,弧度精致,唇角微翘,如含朱咀丹。微微一启,被凝脂般的白玉一衬,像是雪地上开出的红梅。
卫含章微微蹙眉,放下玉匙,一手以袖掩住满树潋滟芳华,一手拿过新的帕子,吐出一样东西。
他一看,是一粒小小的银瓜子。
小姑娘还在牢牢盯着他,卫含章放下帕子,重新执起调羹,在碗中轻轻搅动一圈:“怎么还舍得包银的?”
谢岁岁这才艰难回神,解释道:“我听说在饺子里包些银钱,吃到的人能卜一年之吉。王爷吃到了,那一定会万事胜意。”
卫含章不置可否。
他从不将希望寄于这些缥缈之说。
终归是小姑娘的心意,卫含章还是又吃了一个,结果又发现一粒硌牙的银瓜子。把剩下两个用玉勺破开,果不其然,每个都包了银瓜子。
谢岁岁嘿嘿一笑:“这样,王爷想不吉都不行。”
卫含章失笑,倒也不知道该说她天真还是狂妄。
能相信这些莫须有的彩头,还去讨了,祈盼神仙能赐福于己,无疑是天真的小姑娘做派。
但这不信命,硬是全部塞上彩头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他的傲骨。
谢岁岁不知道他的想法,如果知道,大概会感叹一句,龙傲天经典必备语录之一,我命由我不由天触发了。
少年,你还不知道非酋的痛吧。
玄不救非,唯有氪金以求保底扶贫,才是不得天道偏帮的可怜配角该做的事。
虽说觉得小姑娘稚气的举动有些令人啼笑皆非,但卫含章还是认认真真把饺子全都吃了。
温热的食物熨帖着肺腑,驱散寒意。
吃了小姑娘的东西,卫含章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锦囊,递给了她:“压祟钱。”
谢岁岁接过,手里的锦囊还颇有些分量,想来卫菩萨出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
不过,给压祟钱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来压岁,压祟有什么意思。
要是卫菩萨愿意压岁的话,她不仅不要钱,刚刚还倒贴四粒银瓜子。
咳,扯远了。
谢岁岁表面上还是乖乖巧巧的样子,白嫩的脸上抿出一个温软的笑意。先前胖了些许,小姑娘笑起来时脸颊上堆起一块小小的软肉,让卫含章不由得捻了捻指腹。
可爱,想捏。
见卫含章又面无波澜重新执起朱笔,蘸了墨,笔尖在砚边点了两下,摊开一本奏章,又是要忙碌的样子,谢岁岁便蹑手蹑脚的收了东西,准备溜了。
手刚碰到门,就听得身后的声音:“回去好好休息会儿,晚上本王来接你去宫中。”
谢岁岁应了一声,拎着食盒溜了。
出了书房,寒风一吹,谢岁岁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襟,她回头望了眼书房禁闭的门扉,心里暗叹卫菩萨不愧是卫菩萨,自律到恐怖。简直是内卷第一人,社畜楷模。
屋内,卫含章望着朱笔写下的岁岁二字,忍不住扶额。斟酌片刻,添了几笔,才正了正心神,加紧批剩余的折子。
话说后来上朝,某位官员收到了摄政王批复的奏章,上面写了一句话,让官员颇感荣幸:祝岁岁平安。
卫王爷留这么一句话,是不是注意到他在朝中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对他的嘉奖和鼓励?
幸得王爷看重,下官定不负王爷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