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师父

007

车内，

巳卞卞一抬眼，便看到一位面目文静，书生模样的灰袍男子，正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虽然这位男子，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半点引人注目的地方，但是不知怎地，巳卞卞却有些害怕，甚至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

巳卞卞对于自己的这番表现也有些惊讶，毕竟她连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曾眨眼，怎么会对眼前这一看就温润无害的小郎君这般畏惧？

巳卞卞见对方半天也不开口，便主动开始解释。

当然，她是用手比划解释，她在第一时间，便决定装个小哑巴，这样或许能博得对方的同情，

然而，她想多了。

对方静静地看着她比划了一小会儿，便淡淡开口道：“你说话吧，你又不是哑巴。”

男子用的是东疆国的官话，巳卞卞听的很清楚。

语气虽然很平静，但是是一句肯定句，还带有一种也不容置喙的威仪。

放在以往，她听到这句话，只会当作是对方的试探，可眼前这位男子，仿佛一眼能穿透人心，她觉得她这点小聪明，还是收起来为妙。

虽然这么快就被人识破，巳卞卞倒也不慌张，她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

紧接着，巳卞卞扑棱一声，又跪在了车板上。

“对不起公子，小的不是有意骗您，小的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啊。”

下跪磕头什么的，巳卞卞可实在是太在行了。

“小的是从外地来的，见这马车神奇，就是有些好奇……”

巳卞卞语气诚恳地道歉道。

她下跪的姿势极其的特别，像是东疆国百姓上香一般。

巳卞卞又连磕了三个响头，再次开口补充道：“小的身上没有路引，请别把小人送到城门官那里。”

巳卞卞对于自己的这番解释很是满意，她一句假话都没有，而她确实是个外来户，只不过，是造型有些特别的外来户……

只见巳卞卞全身上下大包小包无数，衣服也不嫌热，全都穿在了身上，整个人大衣套小衣，鼓鼓囊囊的，也得亏巳卞卞身材瘦弱，即便这么穿，从背面看，也只像个体态有些臃肿的小胖子……

巳卞卞把那件少年留下来的外衣穿在了最里面，被其他几件外衣遮得严严实实的，连袖口都看不到，而她最外层的外衣，则是一件普普通通的棉衣。

东疆国的百姓生活富裕，和西疆国的平民穿着麻衣所不同的是，东疆国的百姓通常所着的都是棉衣。

至于达官贵人，有的为显尊贵，会着绫罗绸缎，但也有的富贵人家，则一样喜着棉衣。

比如，眼下这位灰袍青年，他的外袍并不是丝绸缎面，而和她一样，是个棉质材料……

从外观看，就是一介平民百姓，但是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的巳卞卞却觉得此人大有来头。

灰袍男子在听完巳卞卞的解释后，斜眸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示，只是用手挑开了络纱的一角，向外眺望道：“没有路引，却趴在这车底许久，这么说来，你是想跟着我的车一起进星洲城？”

果然！这人从一开始便知道她的存在！

巳卞卞在心中快速闪过很多的念头，忽然直起了身子，盘坐在车板上，平静地开口道：“是的，我想进星洲城，因为下个月我希望乘巨舟出海……”

男子对她语气的转变也不惊讶，只是接着她的话问道：“那你已有船票？”

“没有。”

巳卞卞回答的理直气壮。

男子唔了一声，“没有路引，也没有船票，你有户牒吗？”

“没有，我是个来自西疆国的黑户。”

不知怎么地，巳卞卞眼下完全不想说谎。

“你想让我帮忙？”

这位灰袍男子有些好笑的看着巳卞卞。

巳卞卞点点头，这人果然聪明，真会抓重点！

“可我为何要帮你？”

男子反问道。

“若公子愿意帮我，我能帮公子解身上的顽疾！”

也亏得是刚刚下跪的那一刻，巳卞卞才意识到，这位的灰袍之下竟然没有双脚。

这位灰袍公子是个双足缺失的残疾人。

残疾而已，她连血肉模糊的将死之人，哦不，是将死修士都能救回，区区残疾，应该不在话下。

巳卞卞对于自己夸下的海口，倒是很有信心。

她还有一枚丹丸，虽然卖相差了一些，但是眼下这人可是一个没有其他毛病的大活人，只是断筋续骨，这丹丸应该还是能做到的吧。

巳卞卞觉得自己可以试上一试。

……

……

不得不说，巳卞卞的眼光一向很好，虽然这架马车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这架马车的主人，确实有些来头，居然是东疆国鼎鼎有名的合祈神医！

说是神医，合祈却医者不自医，无法治疗自己的天残。

他的双足并不是后天受伤所造成的，而是一出生便有的残疾。

在传闻中，合祈神医虽自幼受到过不少歧视，却从未因此自暴自弃，反而从此走上了尝遍世间百草，以身试毒，治病救人的药师之路。

巳卞卞对于以上的传言，并没有多么的相信。

她觉得至少这位合祈公子就不像是从小受人欺负的主。

而且，她感觉这位合祈公子的身份，也绝非传闻中的这般简单。

不过虽然她对这位合祈公子的八卦有些兴趣，但同时，她又不想真的去触碰到他的隐私。

这位合祈公子可不是位简单的人物。

巳卞卞甚至怀疑，他可能也是位修士。

一位莫名让巳卞卞感觉有些可怕的修士。

……

……

数月后。

海洋深处，一艘巨大的赤色巨舟正乘风破浪向前行去。

巨舟周围海水翻滚，不时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天中黑云密布，无数形状诡异的电光在云中穿梭，不时炸下一道道粗大的雷电，将赤色巨舟的船体照亮，反射出耀眼的红光。

在怒涛雷电阻拦之下，巨舟随着风浪忽上忽下，巨船内的人们也吐的是东倒西歪，船内走廊外已经没有任何人走动，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各自躺平。

巳卞卞看着身旁正飞速书写着一堆丹方的合祈氏，加快了手下搓丹丸的速度。

又写了这么多丹方？？？

那她可是不要睡了不是。

是的，虽说巳卞卞觉得这位合祈氏有些可怕，却还是留在了他的身边。

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她现在的合法身份是这位合祈神医的小药童。

她凭借着这样一个身份，最后安安稳稳地踏上了巨舟！

巳卞卞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气挺好，这位合祈神医，原本就是这次出海巨舟随船的医师。

巳卞卞进了星洲城之后才打听到，星洲城这次出海的巨舟的船票，早在数月前，就已全部登记在册。

除非是原本准备登船的船客临时退票，不然，即便是星洲城城主出来为新的买家做担保，也无法再分到一张新的船票。

这艘远洋巨舟通体长达七十丈，阔三十丈，分上下六层，各层有云梯相连。

底下两层为储存货物的货舱，中间三层为客舱，最上层则是一座宫殿，前、中、后舱各有一楼，十分的气派！

由于合祈氏行事风格低调，外加身份有别，并没有选择住在达官贵人群聚的上品客舱，而是住在了位于船身中层的中品客舱。

虽说是中品客舱，但在巳卞卞眼中，却也十分的开阔，足够他二人活动身脚了。

合祈氏作为随船的神医，作息十分的规律，白日早起出诊，夜晚若无急诊，便会早休。

在不忙的时候，则会和巳卞卞一同探讨丹方。

是的，探讨丹方。

巳卞卞之前的海口可不是白夸的，她要让对方相信自己并不是痴人说梦话，当然也是要拿出一些证据出来的。

虽然说最好的证据，那位被她起死回生的少年已经跑路，但是聪慧如她，自然还是有其他的办法……

她在当场放下那样不可思议的豪言壮语之后，就十分认真的向这位灰袍男子讲述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大概便是她其实是西疆国业城人士，家中开了一个药材铺，也有传承下来的汤方典籍。

在这汤方典籍中，有不少神秘的丹方，据说都是来自于云游东疆国的一位神仙所提点。

在这典籍之中，便有着可以续骨生肉，死而复生的方子。

而她，巳卞卞，便是这些方子唯一的传人！

巳卞卞怕对方不信，出口便把自己炼制神丸的丹方给背了出来，并且保证，等她进城，便可以将这些方剂默写下来，让对方去星洲城一个懂药理的大夫那里去问问，便会知道这是真是假。

通常来说，在那个时代，一般药师也好，医者也罢，并不喜欢将自己研究出的成果也好，收集到的奇方也罢外传给他人。

毕竟，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然而巳卞卞对此却毫不在意，事实上，她在这次试验成功之后，本就已打定主意将这些丹方汤方外传他人，她不但不怕外传，怕的反而是信的人不多，没有传播力……

可谁知，对方在听到巳卞卞的丹方后，还未找任何药师确认，便立即提出了几个药理性的问题，这是关于巳卞卞当初第一次试验药引时的难点……

是了，巳卞卞完全没有想到，对方并不需要进星洲城后再去向药师求证，他自己本就是当今东疆国最有名的药师！

也幸亏巳卞卞并没有选择胡诌一个丹方，先拿去糊弄对方，而是直接把真正的丹方说了出来，对于对方的提问，巳卞卞不但没有被问道，反而很是积极的为对方详细的答疑……

对方在听完她的答疑之后，合上了手中的书，思忖了一番，甚至，直接拿出了笔墨纸砚，飞快地在纸上记了下来。

巳卞卞一看有戏，又补充了更多的细节。

听完巳卞卞的补充，原本正在写写画画的灰袍男子，停住了笔，抬眼向她望去，“你已炼制出来了，对吗？”

虽然听起来像是一句疑问句，但事实上，男子的语气很是肯定。

何止是炼出来了，我还炼制出了两枚呢。

巳卞卞心中有些得意道。

只不过，和心中的得意所不同的是，她谦虚的向对方表示，还没有炼制出来，但就差最后一步，只要对方能为她担保买下船票，她便会在收到船票之日，把这枚丹药送至他的府上。

若他觉得无用，完全可以取消担保，让她无法登船。

巳卞卞补充说明道。

虽然巳卞卞一眼看出对方不是那种不守信之辈，但是行事向来谨慎的巳卞卞决定自己还是要留上一手。

……

事实证明，巳卞卞原本准备留下的这一手，完全没有用上不说，甚至她都感觉自己是在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合祈神医直到登船之后也没有向她索要过那枚丹丸，就算巳卞卞后来主动拿给了他，他却在仔细观摩了一下手中的那枚裂纹慢慢的丹丸之后，点了点头，又把这枚丹丸给她退了回去。

难道他是觉得这枚丹丸品相太差，不敢使用？

当巳卞卞还在暗自思考该如何让对方相信这可真的是枚神丹，要不提示一下这枚神丹还曾救过修士的命之时，却听见合祈氏开口向她解释道，这枚丹丸是个神丹，只是用来生足实在有些大材小用，用在他的身上过于可惜……

他不是不信这枚丹丸能让他的双足重生……

恰恰相反，这位合祈神医非常相信这枚丹丸有着极其神奇的功效，以至于他并不想浪费这枚丹丸真正的功效！

什么是医者仁心！

听完合祈氏这番解释的巳卞卞突然由衷的升起了对合祈神医的钦佩之情。

她要收起之前评价他医者不能自医的鬼话。

谁说他不能自医了？

看看他给自己打造的那双义足，是多么的灵巧！

明明是个天残，但合祈氏在他那双义足的帮助之下，却看不出有半点的行动不便。

以至于巳卞卞有时都会忘记眼前这位行动如风的合祈公子其实是一位失去双足的残疾人……

也即是在那一刻起，一向对人抱有三分怀疑四分警惕五分距离的巳卞卞，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放下戒备向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师父好好交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