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三个8分钟

程璐从来没想过和林昕彦会再见。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此刻膝盖相抵。

她尽量靠着椅背,忽视着双膝那似有若无的接触。

手指微蜷,手心也在微微冒着汗。心脏已经分辨不出节奏。

她脸上仍保持着微笑,可控制不住眼神的闪烁。

对面的男人也似乎紧张,眸光闪烁,却定格在她脸上。

程璐心想,他应该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吧。

世界还真是小。

寒暄和礼貌都无法启齿。

男人也抿着唇,没有出声。

两人用目光无声地交流。

主持人宣布活动开场,简单地讲了几句煽情的话,就进入8分钟的交流环节。

悠扬舒缓的音乐中,一对对嘉宾都开始促膝相谈,不想错过宝贵的8分钟。在这种场合,与陌生异性相识,加微信或者寒暄,讲究的就是个效率。

左右的嘉宾交谈落入耳中。

“你好”、“怎么称呼”、“你是做什么的”、“先加个微信吧”、“你挺好看的”、“你多大了”或者自报家门……也有省略搭讪和恭维,直奔主题,“我觉得你挺不错,要不要试试”。

程璐瞄了眼左右的嘉宾,想着要不要把椅子朝后挪一挪。看见椅背整齐地连成一排,立刻打消了念头。

挪出去怕是更加显眼。

她抿嘴挤了点礼貌的笑容,似乎对面就是个陌生人。

也确实是陌生人。

她对他的印象仅停留在年少时期。

而此刻对面这个成熟的男人,她并不认识。

印象中,少年穿着一中校服,白色衬衫扣得一丝不苟。

此刻面料考究的墨蓝色衬衫,也是一丝不苟,确是成熟的气质。

她注意到他鬓角细微的汗珠熠熠闪光。

程璐一直以为自己对他最后的记忆,是那个晚上,她忍了怯意,扯住他衣角,抱了他,可却被他推开。

桀骜的嘴角,一如既往的弧度,却给了她冷淡的一句回应:“我不谈没结果的恋爱。”

程璐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

可对她来说,是刻骨铭心的。

会场各种气息交融,而近在咫尺的气息,夹着微微柑橘味。

仿佛回到那日午后,他从墙头跳下,捡起一颗散落的橙子递给她,却瞥见她流血的膝盖,问了一声:“你还好吗?”

程璐低着头。

男人的手成熟了许多。

她目光不禁停在他右手的尾戒。

男人似乎察觉,左手按住了右手的尾戒。

程璐移开目光,抿了抿唇。

年少时,他的手曾握了她的手。

夏天的一阵急雨落下,他匆忙帮她捡完几颗橙子,拉她跑过青砖的小巷,站在低矮的屋檐下。他自己顶着雨水去买了瓶水,回来给她冲洗伤口。

那是她第一次对异性有了点异样的情愫。

可不过是年少时的一点悸动而已。

她唯一心动过的这个人拒绝了她。

时间流逝着,嘉宾们都在紧张地交流,试探着可能。

程璐几次欲言又止。

对面的人先开口了:“你还好吗?”

沉稳的声线,陌生又熟悉。

普通话,不是家乡方言。

程璐抬眼看他,不确定他这话的意思。

是许久不见的问候,还是对于此时她局促表现的关心。

“嗯。”她点点头,试图化解尴尬,“挺巧的。”

是真的很巧。

昨天在电梯就看见了他。

没想到,他公司搬到了她公司对门。

现场嘈杂,主持人又讲了几句。

程璐茫然地看着主持人。

周围嘉宾已经开始动作,有人起身走来走去,找新的座位落座。

对面的男人解释:“主持人说,可以换对象交流。”

“?”程璐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主持人又在重复:“缘分兜兜转转,第一次按号码遇见ta,第二轮的8分钟,也许会有更好的选择……”

邻座10号的女嘉宾起身离开,男嘉宾对上程璐的视线笑笑。

右侧8号男嘉宾也离开了座位,一分钟后就有新的嘉宾落了座。

程璐坐着没动。

对面的男人也没有动。

程璐四处看了看。

裴姐在远处对着她笑,还跟身边的人朝她这边指指点点。而隔着不到两米的王工始终在看着她,他对面的女嘉宾离座以后就没有新的女嘉宾坐下来了。

她无意间视线飘过去的时候,王工还面露喜色跟她招了招手。

第二轮8分钟交流开始。

隔壁新落座的女嘉宾说话声音特别大,时不时撩头发。

程璐转头看了眼,见她直勾勾地盯着9号男嘉宾。

心下了然,对面这个人确实过分出众。

她心中疑惑。

以他这样的外形条件,应该不至于来这种场合找对象。

对他俩生疏的互动,已经有不少双眼睛看过来。

程璐咽了咽口水,拿起手机,刚点亮屏幕,想了想不太妥。距离太近,屏幕被他一览无余。

她抬眼对上他视线。

“你来相亲?”

“嗯。”男人干脆肯定地回答。

程璐愣了愣。

想问他为什么不换个位置。

或者她应该腾个位置出来,给他换个机会。

可是她没张嘴也动位置。

对方没有主动提,她不需要为人考虑。

“我年纪不小了。”男人边说边把手机屏幕伸到她面前。

她礼貌地笑笑。

二十四岁,年纪算大吗?

想反驳,可是她也是这个年纪,也坐在这里。

再说,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呢。

看着他屏幕上的二维码,似乎是理解了他的意图。

她直接熄了屏,将手机反转了,看他手似乎颤了下,收回了手机塞进裤袋,她握紧了手机。

“你……怎么来参加这种活动?”

男人抿唇,目光闪烁了一瞬:“嗯,家里催婚。”

程璐不禁笑了笑。

这个理由是她没想到的。

她不过是寒暄一下,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不继续接下话茬似乎有点奇怪。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接。

二十四岁,还很年轻。

她都没想找男朋友,更不可能考虑婚姻问题。

虽然催婚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程璐叹了口气。

被对面的人察觉到。

迎上他探寻的目光,程璐笑了笑,低头摸着手机。

第二轮交流结束。

主持人宣布进行最后一轮8分钟交流。

程璐挤了点笑容,男人也笑笑。

似乎只是一种礼貌。

程璐抓起裙摆准备起身,却看见王工对她咧着嘴笑。

她迟疑了下,坐回了椅子。

王工离开了座位,左右徘徊了下,握着号码牌走到6号男嘉宾背后,看着程璐。

“程助理,我看你们没怎么交谈,要不要换个位置?”

男人目光落在程璐脸上。

程璐笑着看男人身后的王工:“不好意思,我们在交谈。”

王工听出她的拒绝,悻悻地回去9号坐下。

程璐心底暗暗庆幸着。

应付了王工,让他知难而退,也算是今天的幸运了。

对面这个人,她就只当是陌生人就好。

这么一想,她突然轻松了许多。

只是沉默越久越尴尬,在这种场合里,似乎涌动着某种暧昧。

她又找了点话题。

“这活动人挺多的。”

“嗯,是挺多的。”

又沉默了一会。

突然裴姐出现在程璐身后,递了个爱心抱枕到两人中间。

“你们都第三轮还能坐在一起的,拿着,这个抱枕等下拿着拍照用。”

程璐没接,刚想解释,一只大手却接了抱枕。

“谢谢。”

程璐愣了愣,看了眼裴姐别有深意的笑容,只好点点头。她眼神迅速地在视线范围内寻觅了下。

没有其他单着的男嘉宾。除了王工。

隔着两个位置,他还在盯着这边。

她本来想好就来现场坐着,跟男嘉宾随便聊几句,在最终的牵手环节前就离开。

可是,她突然不太想离开椅子了。

那年,被他拒绝,她难堪地逃走。

现在她先走一步,似乎又像是逃走。

她早就不是那个自卑的程璐,不会把别人当做人生的意义。也不想被人以为是她害怕面对什么。

有些嘉宾已经提前离场了。

程璐知道王工还在注视自己,如果她离场,王工肯定又会以为有机可趁,紧追不舍了。

程璐心底交战了会,突然有了个想法。

如果对面的人不拒绝,她能跟他牵手合影,宣布“名花有主”,以后在公司也许就能清净了。

程璐捏了捏手心。

她今天只是为了让工作完美点,为了点奖金,又能彻底地摆脱王工,利用下眼前这个优质的相亲对象而已。

嘉宾陆续离场,愿意成对的都留了下来。

主持人让助理清点了人数。

22对临时的嘉宾被请到了中间空出的区域。

主持人声情并茂地演讲了一番关于缘分爱情和婚姻的美妙。程璐就当听着领导的讲话,心绪漂浮着,眼睛一直盯着身旁男人捧着的粉红色爱心抱枕。

中间流畅的刺绣,拖曳一行红色的字母:LOVE。

程璐暗暗镇定着,不过拍个照而已。

摄影师到位,程璐伸了只手去碰着抱枕,合了影。男人把抱枕递给她,她收下了。

主持人说:“今天最登对的几对,来个亲密的抱抱,让大家都能感受爱情的甜蜜。”

程璐瞟了眼候在台下的王工,心跳得厉害,她可以按流程走,可是不确定对面的男人,愿不愿意配合。

众人欢呼着,等待这对出众又登对的嘉宾完成最后的“仪式”。

程璐忍着心慌,低头看着他的鞋尖。

现在不过一个逢场作戏的活动,她也不是曾经那么自卑无措。只是,她不确定对面的人,陪她坐了三轮8分钟是不是也愿意配合完成最后的一场“戏”。

看见他身侧的手微微握了握拳,她想起那年,他也是这样握了握拳然后推开了她……

“我能不能抱抱你?”

沙哑的男声传入程璐的耳中。

她恍惚了一瞬,抬眼看见男人张开的双臂,幽深的眸光似乎藏着道不明的情绪。

她点点头,轻轻地“嗯”了声。

感受他微微颤抖的双臂环住了她的肩。

程璐忍着心底的慌乱。

面前的人只是陌生人而已。

现在的紧张也不过是因为异性接触的陌生感。

喧闹祝福中,程璐被温热的大手牵着走出了活动现场。

迎面吹来一阵热风。

程璐恍然回到那年午后。

少年拉着她的手,躲进潮湿的长满苔藓的墙后。雨后的阳光很刺眼,从叶隙漏下。

水珠从他发间滴落……

夕阳从对面的玻璃幕墙反射下来,程璐不禁眯了眯眼。背部已经汗涔涔。

她抽了抽手,男人松开了手。

她咽了咽口水,抬眼看他。

“谢谢你配合。”

男人点点头,看向马路对面。

“时间还早,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程璐看了眼对面咖啡店里欢笑交谈的顾客。

“不了吧。”

“好。那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

“你……”

“嗯,今天的活动,我是领导安排来凑数的。”

程璐眯着眼看了眼蓝天白云,回头对男人笑了笑,“不好意思,就活动走个过场。那个,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看着她,点点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