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橙子

程璐心底一颤。

在同事探寻的目光中,她神情自若地转了身,看着站在两家公司之间过道里的男人。

他确实很出众。

浑身散发着精英感。

如果她也是缩在前台的“观众”,一定也是满腹好奇。

林昕彦嘴角带着笑意:“那个……”

身后的同事窃窃私语不时冲进耳朵,程璐没听清楚他后半句,于是朝他走了过去。

林昕彦重复了句:“能,加个微信吗?”

程璐对上他的眼神,不经意点了点头。

她大脑在分析着空气中残留的刚才那女人身上的香水余味,究竟是玫瑰花还是樱花的香味。

看见他递到面前的手机,她才反应过来,愣了愣,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大方地把二维码调出来。

“你扫我吧。”

似乎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同乡,对门,还一起吃了饭。

林昕彦扫码的间隙,程璐转头朝公司前台看了眼,视线扫过墙上水牌的“遇橙”二字,想起自己微信的昵称,她握着手机的手不禁颤了下,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加了,我回去上班了。”

程璐朝他点点头,他也点点头,却没有转身的意思,于是她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公司,在前台远观了全程的小姚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程璐对小姑娘想八卦又纠结的表情视而不见,一回工位就埋头干活。

没几分钟,电脑上的微信弹了消息出来。

姚姚:【那个帅哥就是璐璐姐相亲那个人嘛】

姚姚:【感觉他对你有那么点意思,】

橙子:【没有,就认识了一下】

姚姚:【真的不考虑吗,太太太可了】

橙子:【人家有】

橙子:【喜欢的人】

姚姚:【你怎么知道】

姚姚:【他去相亲活动了吧,怎么会呢】

橙子:【可能跟我一样呗,公司安排,你懂的】

姚姚:【哦,领导交待的】

程璐以为话题终止,没想到一分钟没过,又来。

姚姚:【原来如此!哈哈】

姚姚:【你跟他牵手是给王工看的咯】

姚姚:【英明!王工肯定气死了】

姚姚:【他还真不照照镜子】

程璐愣愣,看了眼过道那边的姚玲玲,又朝门外瞄了眼,还是多敲了几个字。

橙子:【那个王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暂时不想考虑】

姚姚:惊恐.GIF

姚姚:【那样子还没问题,也就你脾气好】

橙子:【他条件不错,也不是坏人,只是我对他没有感觉】

橙子:忙.GIF

程璐怀疑姚玲玲是喝了杯冰沙,又是周五,亢奋难抑,双手一直啪啪啪地敲着键盘。

电脑上的微信图标一直在闪。

程璐退出微信,投入工作状态。

卢总述职报告的资料还没做好,她没打算周末加班,必须争分夺秒。

程璐处理了会工作,姚玲玲那边的键盘声仍旧啪啪啪,偶尔别的卡座里传来同事的几声轻笑。

她打了个哈欠,喝了几口水果茶,重新登陆了电脑微信。

部门群的消息已经“99+”了。

姚玲玲在群里分享了前台旁观的经过,“程璐的浪漫爱情片”引起了热烈讨论。

程璐忍住心里的不悦,无奈地看了眼仍在兴头上的姚玲玲。

小姑娘也就比她小一岁,却没心没肺。平常大大咧咧,惯常摸鱼,八卦聊天总是在前排。

程璐犹豫了下,在群里冒了泡:

【上班呢,不要瞎讨论啦】

主人公一出声,热闹从线上转到现实,销售部顿时人声鼎沸。

“璐璐终于忙完了,都不敢打扰你。”

“大家也就关心你,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

“好好把握!”

“对呀对呀,让王工永远死了这条心。”

“嘘,小声点……”

“没事,隔着远呢。”

……

外面部门的同事都朝销售部张望。

虽然大家没什么恶意,只是在工作时间活跃下气氛,可程璐不想做这个主人公,正想要怎么让大家闭嘴,突然卢总从他办公室门口露头:“真热闹啊。那个,璐璐你来。”

程璐跟卢总进办公室讨论述职报告。

她每次进来都会多瞄两眼桌上的全家福。

幸福的家庭都差不多,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而她父母成天闹,她从小受的家庭教育也直接粗暴,就是“听话”,张晓兰就是真理。

聊完工作,卢祥绅说:“行了,你去忙。那个报销单拿来。”

“好的。我待会就写好拿来给您签字。”

程璐回了工位,在PPT补充了点内容,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做不完了,于是顺手点了保存,用优盘拷贝了资料。

实习期,领导就教过她,“不要无偿加班,因为公司不会感恩,而且你的时间还会越来越不值钱。”她觉得还挺有道理的,所以也不喜欢给公司做白工。但是她不想留在公司加班,更不想周末为了几页PPT再来公司,也就不拿这个加班费了。

程璐扯了张报销单,把下午茶的小票拿出来,贴票,填报销单。

卢总经常自嘲“也只不过稍微高级一点的打工仔”,程璐觉得不无道理。销售部的下午茶是用来鼓舞士气的,属于公司事务,犯不着员工掏包为公司省钱。

她仔细核对小票金额,想起要把给林昕彦的那杯扣除,记得随手给林昕彦拿的也是一杯橙子的果茶,跟她这杯一样:香橙诱乌龙。

陌生的昵称发了微信过来。

Lin:【很好喝】

Lin:图片.JPG

程璐看林昕彦发来的那杯水果茶照片。

没有拍到那标签。

她瞟了眼电脑屏右下角的时间。

17:35

继续专心写报销单。

“哎哟,你们这热闹呢。”

洪亮的声音从程璐背后传来。

程璐回头看见赵副总,她忙站起来,准备去叫卢总。

赵副总笑笑:“不用叫,我进去找老卢。”他推门进了卢总办公室,又关了门。

毕竟是公司二把手来巡场子,整个部门突然安静,所有人都埋头工作。

程璐咬着吸管,看距卢总办公室最近的姚玲玲正襟危坐进入工作状态。

她心里松了口气。

终于清静了。

检查了一遍填好的报销单,夹在了文件夹。

瞟了眼她先前剥到一半的橙子,拿起来装进保鲜袋送去了茶水间的冰箱。

回来路过财务部。

快到下班点,里边也在聊得热烈。

隐约听见裴姐提到她的名字,程璐放慢脚步想多听两句,见到同事出来,慌忙回了销售部。

卢总办公室偶尔传出两声爽朗笑声。快到下班点还不见开门。

程璐准点打卡,拎包下班赶地铁。今天走得早,捡了个座位。

刚舒服地坐下,倪娜已经在微信催她,确认明天去不去海边。

程璐以加班为由,婉拒了。

倪娜只能作罢。

跟着人潮出了地铁站,步行五分钟快到公寓楼下,程璐迟疑了下,转身去了对面的城中村。

公寓楼下商综超市的蔬菜和水果,这时间一般都不怎么新鲜,周末不打算下楼,想着去屯些蔬菜水果。

在村里买了串荔枝和几样菜,程璐提着袋子,站在路口准备过马路。

忽然浑身一激灵。

转头看见身边矮着她半个头的男人咧嘴对她笑。

熟悉的蓝格子衬衫,稀疏的头顶,眯缝着小眼。

程璐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愣是发不出声音。

她周末常一个人窝着看恐怖片。

此时脑海里立刻联想到被人突然推了一把……

成功地“惊吓”到程璐,王工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脸得意,止不住地“呵呵呵呵……”

“王工,你住附近吗?”

程璐忍住慌张,主动开口。

如果他住附近,她要立刻搬家了。

王工摇摇头。

“我看了你一路,你跟朋友聊天笑得很灿烂开心,我没打扰你。”

他又笑眯眯地瞟了眼她手里拎着的袋子。

“不早了,你就别烧了,我请你吃晚饭。”

程璐想拒绝,又不确定王工的理解水平,不敢冒险激恼他,只好摇摇头,稳声说:“不用了。”

“没关系,就请顿饭,我工资……”

“真的不用了。不好!”

“没什么不好,都是同事。来,我帮你拎。”

王工撸了袖子,伸手过来抓程璐手上拎着的红色塑料袋。

程璐吓得退缩了步。

被碰了下手背,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

正值饭点,城中村门口人头涌动,两人的拉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视线。

“王工,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我真的对你没有意思。”

王工脸上的笑容收住,眯缝着眼,龇嘴盯着程璐。

一辆小车过去,车屁股后热气升腾,程璐浑身难受。又一辆外卖电动车穿梭,她顺势往后退了下。

不敢过马路回家,被王工知道住处。

她决定硬着头皮都要把话说清楚。

“不好意思,王工。我真的,暂时不想找对象,你不要再考虑我了。”

“你总要结婚的吧。”

王工一脸正经。皱着眉头,满脸疑惑。

程璐恍惚间看见了张晓兰的神态。

眼前的这张脸更加令她厌恶。

“我有男朋友了,你真的不要再缠着我了!”

心底怨气没憋住,话出口后,自觉语气不太好,程璐有点发慌。

王工怔愣几秒,眯缝眼睛盯着程璐,鼻子哼了声音:“你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你跟那个人没关系。”

程璐理直气壮:“他就是我男朋友。”

王工好像不打算放过她了。

“你这前后矛盾,我是程序员,你别想懵我,你明显逻辑错误,前言不搭后语。讲不想谈,现在又讲有男朋友。”

程璐明白跟王工讲不上理。

“我,我真的不想谈。”

“程助理啊,现在不是谈不谈的问题,你得给我个说法!不怕跟你讲,你跟小姚聊什么我都知道,对门那人是有女朋友的,你那天就是去做过场。”

程璐顿时懵了。

路人的眼神投过来,似乎她是个“感情骗子”,王工一副受害人的模样,气汹汹地找她要说法。

程璐心里掂量着如果报警或者跟王工撕破脸,对她的影响能有多大。应该不至于丢工作,但是得罪人,难保以后在若亚不会遇到麻烦。

“麻烦你不要再缠着我,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这不对,你没谈还骗我,欺骗我感情,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反正你不讲清楚你今天不能走!”

王工拽着程璐的包,似乎怕她跑了。

委屈堵在喉咙,程璐脑子很乱,找不到脱身之法。

从小被别的小孩欺负,被张晓兰知道又会多挨两巴,说要有礼貌不要惹别人让她丢脸。姐姐程曼就不愿受委屈,硬气地跟人干架,回家也是遭多一顿打骂。而程伟不一样,他受了欺负,张晓兰和程杰都会去要说法,说是男孩子不能受委屈。

程璐从小对于这种无助窘迫的境地都只能束手无策。

而此刻,困了她很多年的熟悉的无力感又在蔓延。

王工仍咄咄逼人:“你讲有男朋友,你叫他来嘛!你今天一定要给我讲清楚咯!”

程璐有些六神无主。

不忍与王工对视,扭头看了眼路边小卖部的招牌,抖着手打开微信,戳了最近聊天那个头像,发了个地址定位过去。

她硬着头皮,发了条消息:

【有空吗方便来一下吗】

冷静了下,继续打着下一句:

【就有点事想】

还没输完整句话,那边就打了语音过来。

王工伸了脑袋想看程璐手机屏幕,她急忙抬手没让他看。

没头没脑地给人发消息,万一露馅,就更麻烦了。

语音一直在响,程璐迟迟没接听。

王工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终于咧嘴笑了:“不是叫你男朋友来吗?”

程璐咽了咽口水,点了接听,紧张着不知怎么开口,便听见那头说:“等我,十分钟之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