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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那做法事的大师当真是个有本事的,还是青铜镜和桃木剑起了作用,南秀终于没再继续做噩梦了。但她还是在心底悄悄认为这是仙人在托梦提醒自己,不该和表哥在一起。
用早饭时她频频走神,一向爱吃的云吞都少吃了两个,心里一直惦记着去找谢江昼问个清楚明白。平翠见她坐不安稳,疑惑地靠近桌边,才走近就听她转头问:“表哥下学了么?”
“还早呢。”平翠答话说,“听闻表少爷今日有半天学假,晌午便会归家了。”
红香在一旁撇嘴,平翠余光看到了,悄悄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红香垂下眼自顾自生着闷气。她是在心里责怪表少爷最近一直刻意躲着她们姑娘,可姑娘倒是心里始终念着他,当真是一腔真心空付了。
其实南秀完全没有察觉到谢江昼在故意避着她,因为只要她想见,就总是能找到他。最近一段时间宥王府多了许多好玩的东西,她爱往那边跑,这才一连多日没时间惦记谢江昼了。
自从南秀及笄,她与谢江昼的婚事也开始放在明面上谈论,这是府中长辈们早已经商定好的。谢江昼与母亲沈宁住在南府多年,仰仗着南家庇护,在外人看来,确实没有说“不”的权力。
但沈宁是真心实意要儿子娶南秀报恩的。她本来只是南老太君的远房侄女,老太君念着幼时与她家的情分,听闻她孤苦无依便发善心收容了她,从未苛待过她,非但将她好好养大,还备下了丰厚的嫁妆为她择了合适的人家出嫁。这户人家甚至同在长安,使她既不必受远嫁之苦,还能继续得南家做身后靠山。
可惜她丈夫为人太过刚正,过刚易折,得罪政敌后又被先帝降罪下了大狱。幸有南家大小姐,南秀的姐姐南敏托夫家为她丈夫求来一个宽宥,保住了性命左迁延州。
赴任路上婆母染病亡故,她丈夫因对亡母有愧加之被贬后郁郁不得志,最终投江身死,留下她们孤儿寡母苦苦支持。沈宁性子懦弱,实在难以独自支撑门户,更无法为儿子延请名师教导,偏偏儿子又足够争气,若能有更好的老师必然前途无量,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甘心?听闻南朱丧夫归家后,她鼓起勇气拟信送往南家试探,同时深知自己的丈夫即便过去性命得保,也永远是得罪过天子的失宠臣子,所以本没敢报太大希望。谁知南家居然真的肯接纳他们母子,也给了谢江昼入南家族学读书的机会。
南家两个嫁出去的姑娘最后都因丧夫回了娘家,这在长安城也算一桩奇闻,要不是南家和宫里都能攀上亲戚,南老太君又以广施善举出名,她家的姑娘们怕都会按上一个克夫的名声。不过老太君并不在乎外面的议论声,一家子女人都是血脉亲人,哪儿来的那些古板规矩,又何必散落在外头受苦。
原本老太君和南朱打定主意要留南秀在家做一辈子老姑娘,谁知南秀打小儿别的没学明白,却懂得长大要嫁人,还一定要嫁表哥谢江昼。
宫里太后亲自过问了此事。南秀就算傻,也是太后和南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哪怕要星星要月亮都肯为她努力一把,更别说一个男人。谢江昼吃南家的,用南家的,还享受着南家族学名师的教导,即便要他入赘也是应该的。
谢江昼孝顺,又自知身上承着南家的大恩,也就默认了这桩婚事。但他心底深处自然是不愿意的,又有谁甘心娶一个傻子呢?
而太后、老太君和南朱对此也是心中有数,若心底无抱怨,那才不合人之常情。只是她们都是看着谢江昼长大的,看准的就是他如他父亲一样正直忠孝。
用完了早饭,南秀不许侍女们跟着,独自跑去谢江昼院子外的小路等他。
等的时间一久,她开始觉得无聊,蹲下去捡地上散落的残花,直到蹲得脚都有些疼了才看到远处花树旁一道颀长的青色身影出现,自繁花中穿出,正向这边缓缓走来。
“表哥!”她猛地站起身,眼睛亮晶晶地扬声喊。
谢江昼抬头望向她,还隔着三四步便停下了脚步,不再继续向前了。他一身青袍一丝褶皱也无,衬得身形如竹般挺拔,只是俊脸挂霜,看起来不是很好说话的人。
南秀早习惯了他的冷面,主动跑近两步,仰脸看他。
他避开她灼灼的注视,见她全不顾形象,挽臂被她当作布兜子装了一堆花瓣。南秀立刻顺着他视线将挽臂捧起来给他看,笑眯眯道:“上次红香晒了干花给我做花枕,味道可香了,我也和她学了,等我学会也给你做一个。”她声音脆甜,对谢江昼的态度极为亲昵。
谢江昼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神情依旧淡淡的,只是问:“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的语气并不算冷淡,也听不出什么起伏。
南秀这才想起来正经事。
她手臂像是没了力气,忽然垂落下来,方才还在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支支吾吾低声说:“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谢江昼还算有耐心,望着她发顶等她回答。
南秀吸吸鼻子,直白道:“你喜欢灵心姐姐。”她说话不会拐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谢江昼先是一愣,原本冷淡的神情陡然变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南秀一根筋,最认死理,所以他从不寄希望于她可以放过自己。而他既然认了命,就不会负她。
即便他确实对高灵心有意。
此刻他应当立即否认,然后安抚南秀,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可他只是轻轻动了动嘴唇,说不出任何违心安慰她的话,索性沉默垂眼,思索片刻才正视着面前人,认真道:“是,我心悦她。”
他已经收敛好方才的失态,迅速恢复了平静。
南秀鼻子一酸,泪意浮上眼,却又强行忍住了。她知道自己和表哥强凑在一起,未来两个人都不快活。
就像梦里那样。
两人相对静默了半晌,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轻轻咬牙,凑前一步将包着花瓣的挽臂一股脑塞进谢江昼怀里,然后提着裙子转身往回去的路上跑。
“阿蒙!”谢江昼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见她只向后摆摆手算作回应,然后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你等我!”
谢江昼心里乱糟糟的,本想追上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兀自沉默地站在原地,抱着一堆南秀精心挑选的残花出神。
另一边,南秀已经气喘吁吁地跑进了祖母院子里,小炮仗一样颠三倒四地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惊得老太君差点坐不住。
总结她说的一堆话,中心思想就是:她要退婚,她不嫁表哥了!
事情虽没闹出这间院子,南朱也得了通传急忙赶来,来时就见老太君被心尖儿上的小孙女气得脸色不太好,而罪魁祸首像只小鹌鹑一样坐在椅子上,听说已经劝了很久了还是嘴硬得很。
老太君指指南秀,神色不虞地对南朱说:“她孩子脾气又能懂什么好赖?不知是哪个教她的这番话。”
南朱听季嬷嬷三言两语讲清了方才发生的事,便知老太君这话其实是在不满谢江昼,觉得是他偷偷唆使南秀来退婚的。
南秀仍固执道:“是我不想与表哥成亲。”她人虽然傻,可也隐约知道这件事的关窍在自己身上,若只是表哥不想,根本没用。
她并未想错,南家人都宠她宠得不讲道理。她想要嫁给谢江昼,那谢江昼就必须老老实实地等着娶她,但谢江昼要是反悔了,那可由不得他。
南朱坐到南秀身边,耐心说:“你若不嫁他,往后再不能进他的屋子,与他一同吃饭。等他娶了别人就要从家里搬出去,另找地方住。”
这话可真是捏在了南秀的“七寸”上。她瞬间瞪大了眼睛,眼中明显有两分讶异和难过,但最后还是嘴硬道:“我、我到时可以去找他,他也不会撵我走的。”刘明规也在外面有大宅子,她平时去找他玩儿一直都是畅通无阻的。
南朱轻轻哼了哼,道:“你也不能时时去找他,那是他和他正室夫人的院子。你去了一次两次还好,三次五次就是讨人嫌!”
她眼珠子里的光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南老太君瞧见小孙女沮丧又不乐意了,白了女儿一眼,小声说:“你吓唬她做什么?”
南秀埋头低低说:“年节……年节总会见到的。”
她人傻脾气软,今日居然这样固执,一定有内情。老太君执意要问清是谁教她说的这些话。南秀情绪低落,但还是坚持说这些都是自己的想法,她不要嫁人了。
隔几日南敏来府上探望娘家人,这件事竟然还没闹完,南秀像头死倔的小牛犊,咬死不松口。
南敏听姑母无奈地复述了这几日的事后,摸摸紧贴她乖乖坐着的妹妹,手摩挲着她柔软的发顶,忽然笑了起来。
“强凑也是一对怨偶。”南敏倒是看得豁达,“只要我们阿蒙快快乐乐的,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
谢江昼学识过人又样貌出众,但心气也高,她打心底里不希望妹妹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
经南敏这么一劝,老太君和南朱心里慢慢有些松动了。从前谢江昼默许了婚事不假,可细细想来这几年对阿蒙没那么上心也是真,看来的确不想娶阿蒙了。
在离开南府的路上,南敏的贴身侍女忍不住嘟囔着问:“奴婢过去在府上看着,表少爷对咱们姑娘的情意也是真得不能再真了,怎么这才两三年的功夫就变了。”她是南敏的陪嫁丫头,从小就在南家伴着南敏长大。
南敏不辨喜怒道:“哪有人是一直不会变的。”说完后微带讽意的笑才浮上嘴边,“寄人篱下的时候,可能那些微薄的,摇摇欲坠的尊严才是最重要的。若你是他,同窗背地里看你笑话,嘲笑你入赘娶一个傻子,你一日忍得,一月忍得,一年忍得,那五年十年呢?何况外头还有个落魄的美人儿得他拯救,让他做了一回主,逞了一回英雄。”
南敏消息灵通,早听说了高家那个二夫人被不学无术的高少爷活活气死,发妻尸骨未寒,高少爷便又迎了继室入门。他的长女高灵心丧母,又不得父亲疼爱,名义上是嫡出大小姐,可在高家的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前些时候高灵心受人责难,还是谢江昼为她出了头,说了公道话。如今长安城世家圈子里已经传遍了,都在等着看他们南家笑话呢。
不过谢江昼听到的闲言碎语总归更刺耳一些,南敏能猜到那些人说的话,无非是嘲笑谢江昼寄人篱下,还强撑着脊梁骨想给别人做靠山。
“宥王殿下就没有变。”侍女犹不服气。
南敏一怔,竟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赞同道:“他确实是个怪人。”
原本她还以为宥王对阿蒙有男女之情,但这么多年看来,倒是更像师徒情谊。
不过真是男女之情她才要惊讶,毕竟谁会喜欢阿蒙那样傻气的姑娘,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她也不得不承认。宥王天人之姿,皇后娘娘对这个外甥也格外重视,定会为他指一门好亲事。
或许人和人之间真的有说不清的缘分,无关情爱。只是以宥王数年如一日的态度来要求谢江昼,倒也显得很不公平。毕竟宥王身份尊贵,没人敢逼他娶他不想娶的人。
“由着他吧。”南敏叹了一声,真心想放过谢江昼。沈宁表姑母这辈子过得坎坷,也就指望着这个儿子将来能有出息,他们母子二人皆是苦命人。她虽对谢江昼没什么感情,名义上到底算他的姐姐,并不想挟恩图报,要他赔上一辈子来逗妹妹开心。
但南敏对谢江昼和高灵心这对凄惨鸳鸯也并不看好。高灵心确实美貌多才且惹人怜爱,但她父亲眼高于顶,怕是看不上谢江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