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多洛莉丝还没能从劳伦兹也下了车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她在大脑疯狂思考对方下车原因,可以是透透气,也可以是刚好看到什么熟人要跟对方打招呼——

总之,看向她只是例外。

对。他不是在看她。

这个想法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住了多洛莉丝。

放开屏住的呼吸,当空气被带着在身体里穿梭时,她才迟钝地察觉到不对。

她趴在了地上。

她为什么会趴在地上?

多洛莉丝收回头顶的手按在地上,撑起身体瞬间,视线被指尖赤红的颜色吸引了过去。

她盯着这个红色看了会儿,接着翻转掌心,看向指肚上悬挂的殷红。它们顺着指根形状滑落,在皮肤上蔓延出一道纤细的鲜色痕迹。

这是什么?

多洛莉丝头皮开始发麻,她用力吸了口气,本意是想压下这阵颤栗,却率先闻到一股气味。

浓郁厚重,带着无尽黑暗与阴郁,强悍蛮横地游荡在空气中。

什么味道?

多洛莉丝转动视线。

印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红色,像有人将什么红色液体打翻了。这些液体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蔓延出来,像水坑一样盘踞在地板上。

多洛莉丝只觉得头脑发昏。

直觉如同一根筋被撕扯、崩裂,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目光所及的红色如同疮痍遍布视野,给人一种压抑到快要形成实质的压力。

整个空气都是腥甜暴烈的味道,闻得人透不过气。

光线不知怎么暗了下去。

多洛莉丝顺着地上明显被拖拽的红痕,站到爱琳的房门前。

看着消失在门缝的痕迹,她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伸手,推开了门。

多洛莉丝没能理解眼前的画面。

熹微的光线从她脚边蹿入房间,落到歪在地上的头颅。

那颗头颅有着爱琳的脸,面朝门口,瞳孔涣散,上面附着薄膜,模糊又朦胧。皮肤毫无血色,夹着一点死人的灰。

多洛莉丝定定看着它。

这是……什么?

下一瞬,画面消失。

她的背部撞上一个坚硬的墙体。

紧跟着是铺天盖地的冰雪与青草香味。

这阵香味姿态强势,瞬间驱散了原本围绕在她鼻端的腥甜。捂住她眼睛的手很冰凉,宽大,用着多洛莉丝无法拒绝又不被伤害的力道,带着她后退了两步。

“别看。”有个声音从她头顶砸下。

轻柔又紧绷。

多洛莉丝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直到感到睫毛传来阻力才停下。

她随即想到什么,挣动了一下。

几乎立刻,对方放开她。

多洛莉丝双腿一软。

然后被及时撑住。

多洛莉丝小声吸气,用力按住对方的手,眼前天旋地转。她好像想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她推开对方的手,转身走进洗手间,拿下挂在墙壁的拖把,又把拖桶推到水阀底下,旋开接头,盯着哗哗冲出、如同瀑布般汹涌而下的水流大脑嗡响。

这声音落得她难受。

搬着一桶水出来。

多洛莉丝开始拖地。

浅色的拖把很快被污染成红色,地上的痕迹被水一碰,便像活过来般往外蔓延,张狂猖獗。少女看了眼桶里的水,把拖把往旁边一靠,吃力地拎着那桶红水回洗手间。

水声哗啦,一阵一阵,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第三次搬着水出来时,她近乎脱力。

拖桶在洗手间门口纹丝不动,任凭她怎么用力,它就是不肯移动半分。

多洛莉丝几乎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你在做什么?”

她盯着那桶水:“地板脏了。”

“……”

“我得拖干净。”

多洛莉丝声音轻颤,“不然……”

她张着嘴,想将这句话说全,喉间却忽然好像吞进了什么滚烫的炭火,又涨又疼。

出不来,声音出不来。

于是她闭上嘴,吞咽了几下,想让自己好受点,却被猛烈的反胃感打得浑身一激励,眼眶泛红,迅速转身冲进厕所,抱住马桶干呕起来。

她肌肉紧到发疼,抓着马桶边缘的手指也用力到发白。

好疼。为什么这么疼。

多洛莉丝张嘴想要喘气,却发现这只是徒劳。有人拿着凿子在一下下凿着她的心脏,而她对此没有一点办法。

没有一点办法。

有人拿了一杯水放到她旁边,多洛莉丝扭头望去,视线虚晃了下,又稳稳定住。

她望着吸血鬼,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是你吗。”

吸血鬼没有说话。

多洛莉丝又开始干呕。

一只手抚上她后背拍了拍。

霎时,排斥与厌恶生了出来。多洛莉丝想避开,却听到吸血鬼低声开口:“不是。”

她愤怒地扭头望去,想大声吼叫,出口的声音却比吸血鬼的还要轻,语气里更是充满惊恐、慌张与不信任:

“不是你?”

吸血鬼轻轻道:“我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你有。”多洛莉丝盯着他,思维明明已经陷入半停滞状态,却不妨碍出口的话语,“你不想放我走,你不相信我会保守你们的秘密。”

她颤抖起来,声音用力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你不信任我,可以杀了我,可是你为什么要——”

又来了,这种好像吞了什么燃烧物堵在喉咙的感觉。

她说不出来,她真的说不出来——

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

吸血鬼还是那副平静和煦的样子,他注视着她,眸中的蜜色明明灭灭。他指尖点在她痛得发麻的眼角,掌心贴着她的耳朵,表情悲悯。

多洛莉丝看到他嘴唇动了下,却什么都没听到。

然后,有人闯了进来。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她只看到吸血鬼起身让到一边,有名身着蓝色制服的陌生女人取代了他的位置,蹲到她面前。

女人皮肤黝黑、神情关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温暖的,不含任何恶意。她接着开口说了些话,但她无法理解,只能愣愣地看着她,呼吸困难。

于是陌生女人扭头,看向吸血鬼,她也就跟着转移视线看了过去。

她看到吸血鬼的嘴唇又挪动了几下。

接着陌生女人的声音忽然就变得清晰起来:“上帝。”

多洛莉丝闭上眼。

她感觉自己被一个身体抱住,接着腾空而起。

一股温暖的气味传入鼻尖,视野里的光线明了又灭、灭了又明。轻轻抚在她后脑勺的那只大手宽厚坚定,暖意传入她的大脑,疼得人忍不住落泪。

为什么会这么疼……

白石路街208号发生的惨烈命案,很快在当地造成了极大的轰动,一时间人心惶惶、惊恐万状。

夜晚七点,劳伦兹踏出警局大门。

“很感谢您的配合,先生。”

“这是我该做的。”

与警署又简单含蓄两句,劳伦兹走向等在门口的黑色车辆。

尤金等在车子旁,见他过来,打开后座门。

他坐进去,车门关上。

驾驶座的门被打开,尤金钻进来,坐好后系安全带时开口:“莉丝被送去白石路医院接受治疗,有个女警察陪在她身边。”

劳伦兹轻声应道:“嗯。”

“艾斯特去过现场,他说现场的味道很混乱,当时那里应该不只一只吸血鬼,保守估计两只以上。但有些味道已经被莉丝的盖住了。”

尤金抬眸,视线透过车内后视镜,望向半张脸被隐于暗处的劳伦兹,“怎么办?”

劳伦兹没有应答。

他神色不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见状,尤金又继续说:“还有两件事——第一件,莉丝变成了孤儿。”

劳伦兹这才又嗯了声。

尤金问:“需要开始办理收养手续吗?”

他再次没有得到回答。

尤金也不介意,本来这些事他是不需要询问的,毕竟这么多年帮劳伦兹处理一些人类事务也有了经验。

但事关多洛莉丝,他不得不问清楚。

他相信劳伦兹会有更好的安排。

果然,车子才使上大道,劳伦兹的声音便从后座传了过来:“收养的事先不急。”他道,“那部分气味能分辨出来吗。”

“有点困难。”尤金回答道,“现场莉丝的味道太浓了,艾斯特不敢进去确认第二次,担心自己会原地发狂。”

“那就找到能分辨出的那几只。”

“就地处决?”

“不,带给我。”

“好的。”

尤金顿了顿,重新开口时语带嘲讽:“还有就是,长老会发来致电,对在您领地上出现这种事展示出了极大的关心。”

路边的光线打在他泛着红的眼睛上,表情也变得戾气十足,“特别是弗兰克长老。”

“是吗。”劳伦兹语气淡淡,却意味深长,“他向来很关心我。”

“那需要派人去看着莉丝那边……吗?”

劳伦兹垂眸,望向自己的指尖。

他安静看了会儿,似乎忽然感到湿润,指肚轻触着揉了揉。

“不用。”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