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多洛莉丝看着对方俯身的脸,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雪夜。

那是一小段她与劳伦兹见面之前的故事。

眼前的男人在她单独出去找吃食时扯住她的领子,然后将散发着恶臭的嘴脸凑到她面前——其实她记不起当时他们说了什么,但她却记住了一种感觉。

她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眼神,让她感觉很脏。

当时他看她的视线,跟现在的他一样。

浑浊的眼球里遍布令人不舒适的光芒,倒映出的她的身影也被压缩成一小块扁平又畸形的画面。

此时,男人的视线已经完全与多洛莉丝平行。

多洛莉丝也听到自己的声音。

“爱琳死了。”她轻飘飘地说,“被野兽咬死在家里。之前新闻上报道过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多洛莉丝从不知道自己也有这样的攻击性。

明明眼前这个男人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突如其来地出现、突如其来地跟她打招呼,然后挂着令人讨厌的笑容问了她几句话。

最重要的是,他问起了爱琳。

多洛莉丝该高兴的。

高兴还有人会记着爱琳。

可现实却相反。

她不高兴,甚至愤怒、厌恶着爱琳的名字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出现。特别是他说起爱琳时的语气和神态,那种感觉……那种感觉……

多洛莉丝本能抗拒。

却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抗拒。

男人也愣住了。

随即他飞快收回笑容,摆出一脸的惊讶与痛心疾首:“怎么会这样?”他微微摇头,深吸一口气,在这口气被吐出来时脸上的表情又变了。

他怜悯地望着多洛莉丝:“我很抱歉。”

男人抬手,想碰碰多洛莉丝的头发,却被呵住。

“先生。”爱丽丝死死盯着他悬在多洛莉丝头顶的手,语调奇异地高昂,“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哦!叫我芬克就行!”男人脸上的怜悯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直起身,更是顺势收回了悬在多洛莉丝头顶上空的手,“不知两位……”

他说着,视线往劳伦兹身上扫去。

多洛莉丝看着他的视线,内心莫名涌出一股惊恐。

她不知道这股感觉从何而来。

但她竟然害怕他看向劳伦兹的举动。

她害怕他们会认识。

多洛莉丝看回劳伦兹,却蓦地发现劳伦兹此时此刻竟然在发呆。

是在发呆吧?

多洛莉丝有些迟疑。

她看着他目光定格在手指捏着的那张小小收据,似乎对上面内容产生了无尽兴趣那般动都不动——

“芬克……”爱丽丝语意不明地低声重复,“叫我爱丽丝就行。”

爱丽丝的声音将多洛莉丝的视线拉了过去。

接着,她大脑嗡了一声。

此时,爱丽丝正用下巴靠着手背,头歪着,下压,盯着芬克的眼眸上挑,无端透出一股魅惑的意味。

她脸上带着笑意,多洛莉丝却从没见过她这样子笑,接着她又听到她说:“刚才听你的意思,你认识莉丝?”

危险。

多洛莉丝看着爱丽丝,大脑里,名为危险的雷达被迫启动,此时正在滴滴作响。

她的身体就像天生会分辨这类情绪。

在被吸血鬼跟踪时会有;在面对弗兰克时也会有。

而现在看着爱丽丝,她也察觉到了这份危险。

她当然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

这是种被非人类盯上的危机感。

非人类。

无论多像人类。

他们都还是非人类。

芬克丝毫没有察觉,非但没有,他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我和小莉丝很熟。”笑容夸张,几乎将自己的眼睛挤成一条线,“她小时候我还照看过她一段时间呢。”

他说着,看向听到他这句话后转过头来看她的多洛莉丝,又说。

“不过小莉丝估计忘记了,她那时候太小,肯定不记得这些事。”芬克叹气,似乎非常无奈。

多洛莉丝不知道自己皱起了眉。

她一岁开始记事,虽然已经记不清大部分细节,但爱琳从没有将她交给过陌生人照看这点,她还是知道的。

更何况爱琳规定过她不能和那条街上的人说话。

芬克就是那条街上的人。

所以她能确定。

他在说谎。

可是比起戳穿他说谎,她更在意爱丽丝。

她她想让芬克离开。

在爱丽丝真正做出什么之前。

戳穿他说谎、把他赶走会有用吗。

这样的话,爱丽丝……

多洛莉丝一顿,有些紧张。

爱丽丝会放过他吗。

可是如果戳穿他,爱丽丝生气他的欺骗行为怎么办?

她会生气吗?

她生气了,会放过芬克吗?

多洛莉丝想得浑身僵硬,表情也跟着凝重。

但芬克误会了多洛莉丝的表情。

于是他又笑了,伸手又作势要碰多洛莉丝的头发:“说了你不记得。我和你妈妈在一起时,你才三岁呢。”

多洛莉丝眼睁睁看着芬克的手就要落到她头上,第一反应是躲。

可身体刚往旁边挪了半寸,大脑又生出一个声音。

她能躲到哪里去?

椅子这么大,桌子也只有这么大,男人无论身材还是体格都是她的几倍,就算往后撤还不是一样会被碰到。

就像如果爱丽丝想,她能阻止她对芬克动手吗?

她阻止不了。

多洛莉丝停住,被一瞬间的无力感冲得无法动弹。

可就算她讨厌芬克。

多洛莉丝看着男人毛茸茸的手到了眼前。

可就算她讨厌芬克……

一股强烈的味道钻入多洛莉丝鼻尖。

她也不想他受到吸血鬼的伤害。

多洛莉丝浑身僵硬,等着头顶传来的沉重感的下一秒,芬克忽然发出一句低低的尖叫,猛地收回手。

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捏着刚才想要触摸多洛莉丝的那只手,眉头紧锁,视线在手上来回扫视,冷汗也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就像在承受什么看不见的疼痛,他既惊讶又疑惑,表情也说不出的痛苦,却不忘在短时间内调整过来,对投以注目礼的三人龇牙笑笑:“没事没事,只是突然抽了一下。”

多洛莉丝当然不信。

她看着芬克额头上的冷汗,身体先意识一步,转头看向爱丽丝。

后者似乎刚准备冲她露出一个微笑,却又在视线触及到她表情的那一刻顿住。

她慢慢收起脸上的兴味,微微扬眉。

多洛莉丝猜想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可她来不及掩饰。

上下齿不自觉用力抵住,多洛莉丝抓着椅子扶手的手指也在使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恳求的神情。

她想摇头,却在爱丽丝的盯视下不敢动弹。

空气奇异地停滞了。

“三岁的莉丝。”是劳伦兹的声音打断了多洛莉丝和爱丽丝的对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那张收据,一只手的手指撑着侧脸,身体歪向椅子一边,望向芬克的表情平和友善,“是什么样的?”

“很可爱。”芬克像是总算找到话题开头,手也不痛了,眉飞目舞的,“非常可爱,而且很贪吃,给什么都吃。我就没看过哪个小孩儿有她这么贪吃的。”

多洛莉丝不敢看劳伦兹,直接垂下头。

她也不敢看爱丽丝,只能盯着空白的桌子。

她从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能说谎不打草稿的。

芬克的语速有没有迟疑一下?

没有吧。

他是怎么做到她就在面前,也能毫不迟疑地杜撰她很讨厌柠檬,小时候光是闻到一下就会吐的?

为什么会有人明明没有帮助过她和爱琳,也能大言不惭地说出他给过她们很多帮助的?

多洛莉丝不明白。

她也不明白劳伦兹为什么要和他攀谈。

他们明明可以不搭理他。

只要他们谁也不说话,芬克就会自己离开的。

多洛莉丝开始坐立不安。

而让她更无法忽略的一件事,是爱丽丝从劳伦兹开口后,就完全沉默下去。

她没有试图加入劳伦兹和芬克的交谈,甚至在芬克特意点她名字时,兴趣缺缺地答一两句。

这让多洛莉丝越发焦心。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这个芬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又为什么和她打招呼?她不是已经语气很强硬地攻击他了吗?为什么他还要留下来和他们坐在一起?

他为什么不离开?

问题们在多洛莉丝的大脑里互相推搡,相互拉扯,最后扯得多洛莉丝头都开始痛了也没停下来。

直到她听到几个轻叩声。

很细小、很微弱。

多洛莉丝睁开了眼。

明明周围很闷热,人群的拥挤和吆喝混杂在芬克叽叽喳喳的声音里,涨得她的耳朵又满又疼,但多洛莉丝的大脑却逐渐清明起来。

就像有人将她脑海那些东西附着的情绪抽了出去。

而她似乎知道是谁。

多洛莉丝抬眸。

与劳伦兹四目相对。

他也正望着她。

唇角勾起,眼里带笑。

然后眼睛一转,看了爱丽丝一眼。

爱丽丝轻哼一声。

多洛莉丝又默默垂头。

难忍的心虚在爱丽丝又哼了声后生了出来,多洛莉丝抿起唇,大概是从劳伦兹那借来的勇气,一只手忽然往旁边一伸,准确抓住爱丽丝环在胸前的一只手。

爱丽丝没有动弹。

于是多洛莉丝又大着胆子,摸索着、悄无声息又光明正大地、握住爱丽丝一根手指。

然后小心翼翼看过去。

对上爱丽丝一眨不眨的视线。

“说起来,我这还有莉丝小时候的照片呢!”

“嗯?”

多洛莉丝愣住,和爱丽丝同时看向说话的芬克,后者正直勾勾看着劳伦兹,一双眼睛闪烁着专注又令人憎恶的光:

“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我把照片传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第八天了,我耐住寂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