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百家报(二)

宁桉之前上班的时候,公司内部有一种说法,如果你要报某个颇受感激的人的黑料,最好的时间不是在他风头最盛的时候,而是要再等一等。

人都是异变的,先前对人感恩戴德,可不过几日,这种情绪就会被迅速淡忘。

记忆却不会消退,这时候,再出现眼熟人的黑料,会迅速成为爆点。

七夕,中元……时间悄无声息流过去,京城里,关于赵家书会的议论声也少了许多。

从瑞祥楼回来之后,宁桉上了折子,前前后后又跑了几个地方,终于大差不差把该做的给做全,就等着挑个好时机打出名气来了。

就在八月开头的某一日,转机来了。

有人抬着先前在书会撕书,被赵辰乾打晕过去的白面书生到了赵家商会门口,铺天盖地地哭起来。

“儿啊,我的儿啊,你就这么去了,留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商会面前,一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泣涕连连,哭天喊地地往地上面色青灰的男子身上哀捶,悲鸣声很快引来一群百姓,围着几人指指点点。

“哎,这是怎么了,这不是那个张书生吗,怎么躺这了?”一旁不断有人连声询问,那老妇也不开口,呜呜咽咽地哀嚎。

旁边,中年妇女衣不蔽体,穿着破烂,怀里抱着个懵懂孩童掩面痛哭,泪水沾湿衣裳,一时间闻者皆不忍侧目。

“当家的,你就这么狠心!就不管我和恒儿了吗!”

只有懵懵懂懂的孩童,被母亲抱着,满面茫然。

与此同时,赵家商会里面,赵辰乾收到消息,连忙赶来。

却见街道那头,白盈柳依旧一身素雅长裙,发间难得的簪了几根金玉钗,弱柳扶风地走了过来。

“前不久城外那边不是办书会吗,我听说啊,这张书生在书会上不知道怎么了,惹到了赵家的公子,被打得吐血!”

“赵家公子!”一人惊呼,“那不是前不久冲到威远候府打人的那个吗?!原来早早就打了别人!”

这几句话一出来,已经有人表情怪怪地看向白盈柳了,她常年在外走动,自然有人知道这点赵家的小姐。

白盈柳心底一哼,放在之前被人这么看着,她保准止不住生气,只是现下却不在意这么多。

面上一惊,白盈柳像是才看见商会前几人一般,满脸哑然,震惊地扑过去,颤颤巍巍的指尖往张书生的鼻尖一探,惊叫一声退了两步。

“啊?!”

白盈柳惊诧连连。

“小姐,小姐你可要替我做主啊!”那老妇一把跪倒在地,一边哀嚎一边朝白盈柳磕头,哭声震天响,哄得围观百姓不忍再看。

看着老妇,白盈柳面上划过诧异,懊恼和悲切,连忙把人扶起来,一脸的感同身受,从头上拔下把的珠钗,闪亮亮的金玉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

“老人家,”白盈柳细语盈盈,眼含热泪,“我,是我们赵家不对,这钗子你先拿着,好歹能换几个钱。”

“我,我也只能——”

白盈柳声音悲切,像是再也说不下去,掩面轻泣。

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披散开来,皮肤苍白,眼角发红,言语间有种浓浓的悲哀。

“姑娘,”一旁的妇人看不下去了,叹息一声探步去扶,“别这样,赵家,哎——”

京城里谁不知道,赵家苛待幼女,偏宠长子。

想来这姑娘的日子也不好过,据说被赵家公子冲到威远候府打的人,还是她的相公呢。

可怜啊,摊上这么一家人。

“有钱无德,这还是个书生呢,都被打成这样!换我们这些来,岂不是打死都没人管!”

妇人言语愤懑,低声暗骂两声。

“我知姑娘心善,可这是实在和姑娘无关,姑娘多顾念顾念自己……”

“是啊是啊!”

一时间,几个妇人连声对着白盈柳安慰起来,白盈柳泪眼婆娑,脸颊嫣红,顺着势站了起来,却依旧摇头咬唇,一抬手褪下了手腕间的白玉镯往张书生的发妻上塞。

“抱——”

“拿什么拿!”

商会里传来一声暴喝,白盈柳故作惊恐地抬起眼,就见赵辰乾怒发冲冠地冲过来,抢过镯子,发了狠往地上砸。

蠢货!

看着满脸惊恐,哭得眼眶通红的白盈柳,赵辰乾气得眼前发黑,这事他赵家占理,白盈柳哭什么哭,给什么给!

这么一给,不就是说赵家心虚了吗!

她还顶着赵家人身份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做实赵家仗势欺人的事!

赵辰乾一时间脑内嗡嗡,不敢相信。白玉镯砸在地上,碎成几片,清脆的声响里,白盈柳尖叫一声,浑身发软。

老妇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浑身巨颤,怀里死死抱着的珠钗落了一地。

“哇哇哇哇——”

其中一根钗子扎到了被妇人抱着的孩童身上,那孩子瞳孔一缩,猛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往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赵家商会门前人人缄默,只有连绵不断的哭泣声。

赵辰乾冷眼看着这一切,白盈柳满面涨红,难得怒气冲冲地冲过去把孩子拉到身后,语气颤抖。

“哥哥!”

“别这么叫我,”赵辰乾怒极反笑,凉飕飕地扯了扯嘴,一挥手,赵家的护卫蜂拥出来,围成个圈,把几人困在正中。

护卫们都是走商惯了的,膀大腰粗地站成一排,凶神恶煞,气势汹汹,都不用开口赶,围观的百姓都齐刷刷地往后退了老远。

见状,白盈柳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意。

对,就是这样,赵辰乾越是以势压人,就越是衬得她这个赵家小姐出淤泥而不染。

赵辰乾一直在关注着她,自然没错过这丝喜意,心底失望更甚,颇有些心灰意冷。

就在这时,一温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从商会里走了出来,见到面前的乱象,叹息一口,对着远处的百姓鞠了一躬,朗声开口。

“我乃赵家家主赵聿致,今日之事,我赵家自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若是真是犬子所为,”赵聿致扫了眼赵辰乾,语气不变,“我自当亲自把逆子扣交官府,依律法处置,绝不轻饶!”

赵聿致多年儒商,颇为亲和,他这话一出,百姓们纷纷错眼,窃窃私语。

“若不是……”语气一转,赵聿致面色一沉,“无论是谁陷害赵家,我赵家绝不善罢甘休!”

迫人的气势从赵聿致身上迸发而出,多年的行商生涯让他气势极其逼人,瑞凤眼一扫,众人都被吓得喃喃无措,不敢开口。

“诸位!请回吧!”

赵聿致朗声开口,赵家的侍卫也涌了上来 ,把张书生一抬,也不遮着挡着,光明正大抬着往衙门走了。

老妇几人跟在后面,面色凄然,走之前不忘把满地的珠钗捡起来拽怀里。

这都是钱啊!

几人眼底强压喜意贪婪。

另一头,宁桉坐在瑞祥楼里,听着暗卫鸿一向她讲诉。

“确定人没了?”

听到那张书生是被人抬着来的,宁桉猛地抬头,眼眸紧缩。

死了?!

江晏青动作一顿,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确实是没了,”鸿一确切地点点头,他是皇帝专门培养的暗卫,死人见了不知道多少,一眼看过去就能确认人真死假死。

“尸体浮肿,淤青,脸上有伤,确实是被殴打之后没挺过来死的。”

“不对劲,”江晏青坐在一旁,闻言摇了摇头,“赵辰乾打的那次,虽然看上去惨烈,其实都是些皮肉伤,伤不到内里。”

“养两天就好了,张生年纪轻轻的,不至于熬不过去。”

宁桉若有所思,“看来,这是后面有人又下了毒手。”

“只是……”她有些犹豫,“赵家一直不忘关注着张生,怎么会让人后面又被打了。”

“鸿一,”宁桉问,“赵家盯梢的时候,是在哪盯?”

“张家住在巷子里,赵家的人都是蹲守在外面,盯住有哪些人来往张家的。”

鸿一略一思索,“张生养伤那几日,除了威远候世子乔装打扮来看了几日,和看伤的大夫,就再无旁人了。”

给张生看伤的大夫年过花甲,鬓发都快掉光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要说他能把张生打成那样,宁桉怎么都不信。

“威远候府不可能有什么绝世高手,能在盯梢下悄无声息地潜进去打死人。”

这话一出口,在场几人都明白了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一眼。

宁桉叹息一声,“这么看来,怕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了。”

“张生未必想到自己会这么没了,”江晏青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开口,“自以为和威远候府做生意的是他本人,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宁桉不在言语,摆摆手示意鸿一下去。

抬眼望向瑞祥楼,楼内一切都已经准备好,高台的侧边放了张桌子,堆叠着厚厚一叠纸张,宁桉亲自排版的,极富uc震惊体精髓的百家报体已经印好。

另一头,一排漆木桌后坐了三个中年说书先生,都是洛娘子亲自挑出来的好手,口技如何不说,声音绝对够洪亮。

“郡主,”鸿二从瑞祥楼外跑了进来,“赵家老爷那边传消息过来了。”

时机到了。

宁桉深吸一口气,老实说,大景和现代是截然不同两种社会,她也不确定百家报能不能办得下去。

可是总要去做。

洛娘子站在一旁看着她,宁桉独自站起身往外走,瑞祥楼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热闹的街市露了出来。

她执起火折子,对准挂在大门前的炮竹,手腕微倾,噼啪的燃烧声响了起来。

“瑞祥楼这是要开业了?!”

有百姓注意到动静,好奇地凑过来,又不敢里炮竹太近。更有孩童拍着手,兴奋地指着长长的引线拍手。

“放鞭炮喽!放鞭炮喽!”

“进来,”不知何时,江晏青走到了门边,拉着宁桉的手腕往里走,“别被嘣到了。”

引线燃烧殆尽,先是轻轻的噗嗤一声,紧接着噼里啪啦的爆竹爆开,燃起一片喜庆的红色。有楼里的小二举着锣鼓哐啷哐啷地敲,说书先生们齐声大喊,气震山河。

“我本是才华横溢的书生,却被诡计多端贼人撕书断笔,无路求学!”

“幸得赵家资助,让我有书读,有学上,报国有门!”

“赵家大恩,没齿难忘!昔日仇敌,一日不怀!现在!走进瑞祥楼,倾听我的报恩复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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