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背刺养父母的白眼狼养女(十一)

瑞祥楼最顶端,层层叠叠蜿蜒而下的藤萝与纱幔,隔绝出一个宽阔的雅间,宁桉坐在上首,垂眼看向高台上朗声开口的读报人。

台上,有小厮躬身跑到为首的先生前,递上一张纸条,那先生打开一看,咳咳两声,猛地一敲响板。

啪——

“各位注意了啊!有人到我们百家报投稿,几日前赵家打死人一事啊,有了惊天大转折!”

这话一出,围着看热闹的一群人立刻从家长里短中抽身而出,颇感兴趣地坐在椅上,就这茶水叫好。

“最近这赵家的事怎么这么多?!前些时候搞那个什么,一日求学还是什么的,不是引得一堆书生天天围在赵家门口吗?”

茶客甲:“又出什么事了?!”

身旁人嗤笑着碰了碰他,“你别说,最近歌颂赵家的诗词歌赋,那可是满天飞,要我说,这些读书人啊就是怪!”

“之前骂赵家商贾出生一身铜臭味的是他们,现在夸人慈悲善人普度众生的也是他们,啧啧啧——”

茶客甲呷了一口茶,眼神睨他,“你也不想想,那赵家又出人又出地的,还教人读书,要不是我家孩子实在是大字不识一个,我都想送去了。”

“哎!”他冲着台上喊,“别卖关子了,这赵家又出了啥事?!”

读报的先生也不摆架子了,扫视一周,笑盈盈地朗声开口,“人人都说那书生是被赵家打死的,可据我们了解到啊,那书生竟是被自己亲子打死的!”

“亲子?!”

台下大惊,天地君师亲,无论是在哪个朝代,杀父之人都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你这百家报竟敢这么说!”茶客愤然起立,“你们可想好了,诽谤他人可是要进官府的!”

读报先生不慌不忙:“我们百家报,从不妄言,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去打听,敢开口的,都是已经查证过的。”

他朝着东边官府的方向一拱手,“您自个去打听打听,官府定是有了进展,我们才说出口的!谁不知道,顺天府衙门里的老爷,办案最是公正不过,自然也不怕我们说出来!”

他这么一说,旁人反倒是不敢开口了,只能呐呐地坐下,听读报先生有条不紊地讲起来。

“说起来,那张生也不是什么好人,”读报先生讲,“好好的读书人,日子再难过,抄抄书怎么不能赚到钱?他倒好,打起了禁药的主意!”

禁药?!

这一下子可把人魂勾起来了,前朝为什么没了,说到底也有那活石散几分功劳,这些年纪大的人,可没少忘记当时活石散滥用的情况。

“禁药不是没了吗?”有人忍不住问,隆狩帝登基后,管得这般严苛,还有人敢偷卖,又和张生这书生有什么关系?

“活石散当然是没了,”读报先生摇头晃脑,“可除了活石散,一定数量的金石散,那也是禁药啊!”

“更别说,据我们得知啊,那张生胆大包天,联合着背后的人,竟然活生生改了药方子,那金石散,可是和前朝活石散差不多了!”

茶客:“!”

眼下是农忙时分,有闲钱整日里泡在茶馆里喝茶听报的人,自然也没少去过些青楼楚馆,金石散这种东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可能不知道,他们可就大大地知道了。

不仅知道,兴起的时候,他们可没少用!

“意思是…………”

有人忍不住问。

读报先生却不在回答,话头一转接着说起来,“那张生的儿子名恒,一日里竟然撞见父亲运那金石散去卖!这还了得,情急之下连忙阻拦,谁想到!”

“那张生平日里药用多了,才一拉扯,一下子就没了气!”

茶客:“那前几日张家人不是在赵府面前哭诉?据说还报了官,这不是欺瞒官府吗?!”

听到这的时候,宁桉侧眼瞟眼坐在座位上,神色紧张的张恒。

半大孩童的额角隐隐约约渗出汗水。

现在知道怕了?

宁桉有些好笑地想。皇权大于天,欺瞒官府是重罪,若是真算出来,张家有一个没一个都逃不掉。

之前他们敢这么做,还不是相信了元叶生说的,威远候府会为他们动作一番的话。

可惜……时任顺天府尹的罗大人是个直臣,不认朗月郡主府,更别说威远候府了。

哪怕困于景朝落后的法医技术,只能查出来张生是被人打了熬不住没得,也没草率地偏袒任何一方。

不过,宁桉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她已经派人去和罗大人说了,查查张恒的药,衙门的仵作重新开棺验尸,果然从腐烂的尸体里验出来点不寻常的东西。

读报先生:“那张家孩子,诸位见了就知道了,那可是才种下的萝卜头,瘦了吧唧的。你说这张家媳妇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道什么金石散,会敢相信这么个半大孩子能打死父亲?!”

“这不,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赵家头上去了!”读报先生感慨两声,“也算是情有可原。”

“多亏顺天府老爷明察秋毫,才没漏了奸险诬陷好人!”

台上,读报先生还在继续说:“我也不瞒了,我们今日这消息啊,真是从顺天府的大人那传来的。大人们的意思呢,是告诉大家,从今日起啊,这金石散啊,也是禁药了!”

“可别小看这改过的金石散,易怒,暴躁,情绪失控,想来诸位也不愿意这样。大人们说了,今日一日,谁家若是藏私了,早早地交到衙门处!”

“日后被查出来,那可是有嘴说不清了啊。”

话说到这,早有伙计带这赶印出来的报纸,满京城地跑。

“所以说呢,”读报先生在台下众人各异的表情里总结,“那小儿张恒啊,杀父固然有违人伦,可人也是不忍见父一错再错,大义免亲!还望诸位仔细看待!”

张恒绷紧的脊背猛地松弛下来,长松一口气。

“呵,”宁桉睨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样,如此一来,赎罪银应该会少点,你娘她们也不至于养出个杀父的孽种被骂死。”

“你要求的我可是都做了,现在可以说了,张生手上的金石散,藏在哪了吧?”

张恒抿着嘴,看了看四周,从椅子上跳下来,“和我回去,我带你们去找。”

宁桉点点头,转身看向身旁的江晏青,这人你说他在乎吧,从头到尾,事不关己,端了杯茶慢悠悠地品半个时辰。不在乎吧,他偏偏从头到尾一处不拉地来了。

总不能是专门来陪我的吧,宁桉有些啼笑皆非地想,摇摇头伸出手。

“副君大人,赏个脸,走吧。”

江晏青坐着抬头轻飘飘地扫她一眼,也不说话,顺势站起来往外走,两人边走边聊,张恒悄悄地竖起耳朵偷听,他两也不在意。

宁桉:“百家报传出消息前,京城里就已经有传闻说张恒弑父了,你猜是谁传的消息?”

江晏青波澜不惊:“元叶生。”

“这人可真有意思,”宁桉噗嗤一笑,若有所思,“他不会不知道张恒去自首被拦了下来,偏偏又这么做了。看似很关注张家几人,实则半点不在乎张恒就这么去自首了,他家先去诬陷妄告官府的罪怎么算。”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江晏青点点头,“他应该是想让人知道金石散的事。”

宁桉笑笑,“威远候夫人知道自家手底下养了这么个人吗?”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张家巷子里走,巷子前,腰佩寒刀的官兵已经把控住整个巷子。

元宏玉被人从棺材胖拽了出来,面色恍惚,眼底依涣散着惊慌的神色瘫在巷子角。

看见熟悉的马车过来,他眼神一亮,刚想开口大喊,就见马车帘子拉开,锦衣乌发的少女侧过身,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垂下了帘子。

“郡主——”

元宏玉的声音卡在了脖子里。

下了马车,有一身穿乌青官袍的中年男子面色肃穆,守在张家前面,大开的院门往里看,香烛银纸,酒水瓜果滚了一地,来来往往的官兵走过,带起一地飘扬的香灰。

“郡主,副君。”罗大人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少女,面色和缓些,眼底也有些压抑不住地兴奋。

“罗大人,”宁桉指了指僵着脸站在一旁的张恒,“张恒知道张家隐藏的金石散在那。”

她看向张恒,对方的视线正落在张家大院里,被官兵看管起来的张娘子两人身上。

“去吧。”

张恒点点头,松了一口气,带着人往屋内走,踏过张生大开的棺材时,恍然片刻,长呼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此之后,会整日里打他们的父亲死了,一直死死压着生怕被人发现的秘密也不用再瞒着了……

张恒垂下眼,恍若隔世。

罗大人站在院门前,注视着张恒离开,眼底意味深长。

“郡主为何要保他,先去赵家一事……”

宁桉耸耸肩,娇美精致的面孔满是不在意,“我这个人吧,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

顺天府牢牢掌管着京城的一切,变化了的金石散,自然也被他们注意到。只是隆狩帝没有指示,他们也没敢妄加动弹。

再加上,查来查去,这药背后隐隐约约有皇室宗亲的影子,也愈发让人投鼠忌器,也就赶上罗大人这么个执拗的,才一直查下去。

现在好了,由朗月郡主捅出这事,罗大人心底满意地想,宗亲也要看远近亲疏的,在陛下眼里,一个朗月郡主,抵得上百八十个其他。

金石散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也能解决掉心腹大患,还添了笔政绩,想来来年位置又可以提一提了。

真可谓是,皆大欢喜啊!

“是极是极,”罗大人抚抚胡子,“这张生之死啊,以其说是被打死,倒不如说是长期用药搞垮了身子。这张恒虽然弑父有违人伦,但惜其年纪尚小,也将功补过,交些赎罪银就好。”

“赵家打人一事,本官已经查明,还请郡主放心,定然不诬陷了好人。”

说到这,罗大人不由得感慨一声,“郡主菩萨心肠啊。”

宁桉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若是都已经确定到人了,顺天府还找不到那半点金石散,罗大人这官位也算是坐到头了。

事实上,早在她们还在瑞祥楼的时候,就有官兵挖地三尺,挖出了张生偷藏下来的金石散了。

此后所做的一切,其实只是给张恒找个戴罪立功的借口罢了。

人言可畏,封建礼数更加可畏,放在时人眼里,哪怕张恒是为了保护母亲与祖母两人才动手,可又怎么能为两个女人杀了自己的父亲?!

事情若是传出去了,景律给予张恒逃脱死罪的机会,谗言也会将这一家逼上绝路。

天地君师亲,唯有为君效命,大义灭亲,才能抹去张恒身上的污点。

至于张生本人,宁桉心想。

威远侯夫人不傻,流通出去的药,效果自然没有那么离谱。真正的改版金石散,接近与活石散的那些,早就销毁了。

可张生也不傻。

威远侯夫人不可能给自家宝贝疙瘩下药,元宏玉的症状也不似普通金石散造成的。

元宏玉什么美人没见过,会爱他这个其貌不扬还有家室的男人?

所以,他私藏了一部分原型药,偷偷给元宏玉下了。两人寻欢作乐,好不快活,元宏玉自然偏爱这个好兄弟,在威远候夫人面前,也没少夸他。

威远候夫人本就用这张生,见他还能与自家宝贝疙瘩交好,自然更加重视张生几分。

自此,一切闭环。

因果报应,轮回不爽,张生收钱办事,出售金石散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有今日这个下次。

当然,宁桉心想,要是说这一切没元叶生的手笔,她是不信的。

白盈柳身上金石散的药味,可是和元宏玉身上的一模一样呢。

总不能白盈柳自己想不开,嗑药回娘家发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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