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天寒地冻!”
“咚——咚,咚,咚。”
“天寒地冻!”
夜深人静的街头上,更夫一手提着一面小铜锣,一手拿着梆,胳肢窝下夹了个灯笼,脸上满是无法掩盖的困意,让他走路都有几分摇晃,忍不住接二连三打起了呵欠。
照往常他们都是两两为伴一同巡夜,还算能有个人一同聊聊天解解闷。然而今日不巧,他的搭档突发痢疾,匆忙间又找不到人来替班,只得由他一人担负起这巡夜的重任了。
要是换做别人,肯定早早撂挑子不干。
毕竟这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但凡路上一不小心遇见个坑,都得吃不少苦头,更别说万一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可都不知道会如何!
然而这更夫是李大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胆子大。已经三更天了,此时此刻的他只期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一些,过了五更,他便能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这更夫活昼夜颠倒,可真不是人干的!
白日里热闹拥挤的大街上此时静悄悄的,今日夜里的风似乎格外喧嚣,穿堂过巷中发出类似犬兽呜咽的嚎叫声,听上去有些骇人。
李大胆抬起沉重的眼皮朝风声处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他转过头来,继续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慢行走着,隔个十几步便敲一声铜锣,也不知是在提醒自己,还是提醒每家每户早已熟睡的人。
不过是每个习以为常的夜晚,没什么奇特。
前些日子入了秋,夜里日渐凉了,李大胆有些庆幸自己出门前还喝了碗羊肉汤暖身子,却仍然打了个寒颤,拢拢外袍抱怨了一声这鬼天气。
刚往前走出没几步,不知从何蹿出一道黑影,哐当一声,街边垒起的一木桶翻倒而下,咕噜咕噜滚出好几十尺,直直落到他的脚边不再动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动静总算把他的瞌睡吓散了几分,他骂了一句脏话,一脚把木桶踹得老远,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唤起了几分清醒。
不过,清醒是清醒了,只是这一清醒,耳边那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反倒格外清晰起来,再也不像是巷子里传出的风声。
“呜呜……呜呜呜……”
李大胆大着胆子朝那木桶落下的地方呵斥了一声:“谁啊!出来!”四周静悄悄的,他凝神看去,别说人影了,连个夜里外出觅食的耗子都没有。
他站在那一动不动,今日或许是太累了,他安慰着自己,如此这般敏感多疑显得都有些可笑,哪还是李大胆该有的样子!
他摇摇头,心中提醒自己已不该在这继续拖延,得赶紧打完这一圈,要是步伐再快些,还能赶在五更前休息片刻。
他活动活动颈脖,正欲继续向前,谁知那哭泣声随着渐起的风,愈发猛烈,“呜呜”地传到了他的耳边。
他瞬地回过头,大街上依旧空无一物,可四周的空气突然稀薄了起来,呼吸间他的胸腔起伏得愈发快了,一种少有的恐惧感萦绕在他心头。
那“呜呜”声非但没有停止,反而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李大胆大骂出声:“滚出来!少他妈在这装神弄鬼!爷爷我可是被吓大的!”
无人回应他的呼喊,只有“呜呜”风声、心跳声、喘息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缠绕住李大胆的心神,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李大胆清晰感觉到有人扯住了他的衣摆,接着他便听见了一句细微的孩童声:
“大叔,可以送我回家吗?”
李大胆瞬间僵在了原地,手脚“唰”的一片冰凉,不知所措的双腿就像被钢钉钉在了地里……那个声音如此之快,不知不觉间竟早已贴近了他的耳边!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一股寒意!
李大胆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额上冷汗直冒,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扑通,扑通”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然而他的头,却一顿,一顿,像是完全不再受他操控,满腔惊恐与好奇并驱,缓缓转向了背后欲一窥究竟。
那声音从低一些的地方又传了出来:“大叔……可以送我回家吗?”
李大胆缓缓低下头,终于看见了声音的主人,那是一个不及他腰线高的孩童。
还没等他松口气,那“孩童”突然抬起头来,面色惨白,两只眼窝里空荡荡的一片漆黑,面颊处深深凹进去两块,像是示好般努力笑了笑:“大叔……可以……送我……回家吗……”
这不笑还好,李大胆见了这“孩童”的一笑,终于吓破了胆,大喊一声“啊———”两眼一黑,晕死在了地上。
第二日,李大胆病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城中传了个沸沸扬扬。
谁也不知道李大胆是如何回的家,只道他是偷懒耍滑,为的是让县令大人替他换一份轻松些的工作,心机颇重。
可这事只有三人知道真相。
一个是李大胆自己,一个是李大胆的娘子,还有一个,便就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拖回家的那位神秘人。
李大胆连睡了三日,自醒来开始整日神神叨叨个没完没了。
风一拍响窗户,他便吓得往墙角缩,嘴里还喊着“别过来,别过来”,看着是真被吓得不轻。
一家之主撞了邪,李大嫂实在没了主意,安顿好了李大胆,天还没大亮便起身匆忙往城隍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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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荼缈缈过得很是无聊。
不是每日在轮回司干些纸人就能干的杂活,就是陪着韫幽说话唠嗑。
这才没几日,他们二人便已相见恨晚、臭味相投——即便这只是荼缈缈的个人想法,而韫幽则聊着聊着就忘了她不是原来那个荼缈缈,早早随意了起来。
荼缈缈觉得韫幽有些笨,但她不敢说。
闲聊间她已从韫幽嘴里把地府众人脾性摸了个一清二楚,虽然那些形容多少带着些个人情绪,不过也算得上是收获。
除此之外,虽说她答应了韫幽撮合郁总判和颂阎罗,可她此下只是个无品无级的地府喽啰,别说撮合了,连见他们一面都能算得上是天大的难事。
夫君的消息毫无头绪,她每日看着那一张张排队等着过桥的面孔,都快要看花了眼,却始终没看见最熟悉的那一张。
于是,这才来地府没多久,她也开始干起了与韫幽一样的事——双手举起,对着空中大喊:“无聊!实在是太无聊了!!”
“别嚎了!”这话一落音,就看见韫幽满脸愁容走了回来。
今日一大早,韫幽就被叫去了阎王殿。
听说人间出了傒囊,已经被好几个凡人撞见吓破了胆,凡人没有办法,就往城隍庙去祈佑庇护,地方城隍知道了,那就等同于闹到了阴曹司。
说来也是奇怪,傒囊在人间游荡破坏凡鬼契约,而十大阴帅鬼差毫竟无觉察。
本来是一不大不小的事,找个身手好些的鬼差抓回来即可。
可韫幽这厮一看见颂佼就闲不住,在殿上落井下石了半天。这下好了,颂佼一气之下把此事全然甩给了韫幽,道他未看管好名单,要由他全权负责。
审判司和阴曹司能当甩手掌柜开心还来不及,连连称赞阎王任贤用能、为政精明,这下韫幽只得闷闷不乐带着这个累活回了轮回司。
看韫幽这副模样,想必是舌战阎王时惨败,不得不扛起了这口大锅,荼缈缈很是幸灾乐祸。
“幽幽啊,不是我说,你在这地府这么些年了也该明白自己说不上话了,何必老是跟阎罗大人闹得个没完。”
“荼缈缈,你这说的是人话吗?”韫幽听了荼缈缈的发言气不打一处来,她这还没找回记忆,怎的就开始帮那个“坏女人”说话了!
荼缈缈替韫幽倒了杯茶,语气很是冷静:“幽幽,我已经不是人了,不说人话也是正常的。”
韫幽更生气了,刚要开口骂她,荼缈缈直接把杯盏塞到他嘴边堵住了他的话。
“要不我去替你办吧。”
一口热茶入肚,韫幽喝得有些急,听了她这话有几分狐疑道:“你去?你知道傒囊是何物吗?”
“不知道啊,”荼缈缈答得理所当然,她不能喝孟婆汤,所以韫幽的茶她沾都不沾,顺手就把那茶水推得远远的,“左右也不过是鬼。他是鬼我也是鬼,想来也没什么可怕。”
韫幽看着她摇头啧啧称奇。
这荼缈缈,以前就是以心黑手狠横行三界,没有她抓不住的鬼,没有她办不成的事,若说那一位是出了名的凶神,她就是有名且无人可及的煞神。
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能直接一步得到结果的,她从不分两步,能够自损一千的,她绝不只损八百。
在荼缈缈的概念里,只有先唬住别人,才能以最快速度掌握先机。
如今失了忆,也没有了那身修为,他倒也有几分好奇荼缈缈能做到何种程度了,不如……
韫幽不知从何取出一本册子,丢到荼缈缈手中开始解释起来:“这是记录在册,不肯投胎转世游荡在人间幻了形的鬼怪名单。”
“人间所说的饿死鬼、水鬼、伥鬼等等,皆是因他们在人间的不甘,而幻化成的一种姿态,傒囊也是其中一种。”
“傒囊长相似孩童,见到人就会伸手牵引,但人若是应了跟着他走,一到他住的地方就会立刻死去。”①
“他虽不是太过危险,但身手灵活,一旦察觉不对,就会迅速溜走,并没有那么容易抓。对没有经验的你而言或许会有些费劲,这样你还要去吗?”
韫幽难得一见有了几分严肃神情,荼缈缈看着他这副模样,思考了片刻,又扬起脸问道:“他会叫我魂飞魄散吗?”
“那倒不会。”
“那不就得了。”
看她已拿定主意,胸有成竹的模样,韫幽便也认同了此事。他拿起折扇对着荼缈缈一挑,一阵红光潜进她的胸口,她再低头一看,那红光已消失不见。
“我打开了你的冥中,届时见了傒囊,把他收进去再带回来,若实在抓不着,也算不上太过丢人,回来找我便是。”
“放心吧,不会的。”荼缈缈有些开心,她将手抚在胸口处,那团红光突然间好像将她身体里的某一处融为了一体,她只觉浑身畅快无比,身心皆愉。
荼缈缈很是期待她的第一份工作,至少从现在开始,她不再是一名普通的小鬼了。
她心中也在算计着,地府若寻不到夫君的下落,现下能够去人间看看,说不定就有了收获呢?
作者有话要说:注:①引用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