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缈缈行至轮回司,早已料到韫幽依旧不在。
六案功曹的三大阴司中,判官司一支在地府根系最为繁茂。分为赏善、惩恶、查察和阴律四部分司,鬼多事杂,但凡遇见个焦急忙慌赶路小鬼,稍一打听,都有七成可能是判官司的办事鬼差。
而阴曹司一支在人间官位最多,各地的城隍庙中都有冥官镇守,肩负监察阴阳两界的职责。
只有这轮回司,在不着调的韫幽手中,一个闹腾的人,偏偏把它弄成了鬼侍最少的地界。
荼缈缈前些日子在这也不是白住的,她轻车熟路地上了楼,找到最近一段时间的往生者名簿,开始细细翻找起来。
很快她就找到了曹氏一家四口的名单,上头清晰写着几人生辰八字及平生际遇,荼缈缈闭眼颂咒,字迹慢慢发生了变化,那页宣纸升至半空徐徐在荼缈缈面前展开。
往生者名簿,若是查阅死因,无异者即呈现出带有明光的白字,而有异者,就会如这般呈现出带有暗光的深红色。
荼缈缈想得没错,曹家四口均还未曾投胎,且只有曹叔、曹婶,以及曹家大郎三人在地府报了道,然而并未喝下孟婆汤,此时应该还在忘川徘徊。
一番查阅后,她将名簿收了起来放回架上,打算先去忘川边走一趟。
行至半路竟看见了韫幽的“鬼使”纸人,那纸人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可她不会说话,又被困在轮回司地界找不着自家主人,急得在原地打转。
这一转正巧瞧见了荼缈缈,纸人熟悉她的气息,没等她反应过来赶紧飘到了她面前,这边窜窜,那边蹭蹭,绕着她徘徊了好几圈。
“小笺笺这是怎么了?”荼缈缈看得兴致盎然,再没法装作看不见,调侃了一句。
平日这些纸人只顾忙手上的活,对她爱答不理的,想必这脾气是随了它们那主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根本不通灵性,听不懂话也表不了情,也就作罢。像荼缈缈这种知道的,便经常很想一把火烧了它脑袋顶上那两根小辫。
难得见它们对自己如此热情,这下得了机会一时兴起忍不住逗起它来,轻戳它的额头道:“忘川有事?有求于我?”
那小纸人赶忙上下晃动起来,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认同,荼缈缈越看越可爱,不再难为它,反正她也正是要走一趟的,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如今帮了你你可要记着啊,下次见了我若还假装没看到,我定要烧了你。”
小纸人表示明白,匆忙绕到了荼缈缈身后,用头顶着她的背催促她前行。
二者就以这样的姿态赶到了忘川边,荼缈缈定睛一看,那站在忘川亭中的,不是姓曹那一家三口还是谁,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样子这家人是不愿先走,在这逗留了好一会,纸人没了办法才来寻人解决此下问题。
曹婶搂着那曹家大郎抱头痛哭,想必已哭了有段时间了,如今哭累了没有太大声响,却因太过悲伤,啜泣着带动肩膀一耸一耸地依旧停不下来。
而曹叔背倚亭柱,盯着地面的目光一动不动,乌青的脸上双颊凹陷,似乎只剩骨架上的一层皮,松松垮垮耷拉着,沉默不语。
荼缈缈远远就闻见了他们身上那股羊肉的膻味,如今都已经走到了几人跟前,他们才反应过来,齐齐望向荼缈缈。
“请问诸位可是曹氏一家?”荼缈缈脸上带着十分官方的笑,语气也很是客气。
她也不过才十八九岁,少女模样死后亦留存了下来,装出来的这副姿态将将能骗过刚到忘川的往生者,毕竟他们初来乍到,没见过太多鬼差,还没有太多识鬼经验。
曹氏一家见荼缈缈是带着纸人来的,总算有一个能够对话的“活人”,赶紧收起了悲伤神情,起身对着荼缈缈作了个揖,曹家之主便开了口:“大人,吾乃江州城曹家主,于阳间时经营着羊肉汤生意,遭奸-人所害一家四口皆亡。”
荼缈缈点点头,她早已知晓,但还是想听听他们怎么说,问道:“可你们这,明明只有三呀,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听了这话,曹婶又啼哭了起来,曹叔叹了口气面色痛苦:“吾一家四口,生前向来与人为善,可不知何时得罪了人,一夜之间惨遭杀害,睁眼便到了地府。而我那六岁的小儿子却不知所踪,吾一路行至此处,却依旧找不到他的踪迹。”
他朝身后看了一眼妻儿,又转过头来朝荼缈缈诚恳道:“吾只想与妻儿团聚,即便只能见一面再一同投胎,也知足了。”
说罢他抬头看着荼缈缈,那老实巴交的脸上很是忐忑:“大人……可否恳请大人帮吾找到小儿下落?”说着说着他突然双腿一屈,正准备跪下来,瞬地被荼缈缈一把拦住了。
“曹叔万不可行如此大礼,吾作为地府鬼差,将之寻来让你们一家团聚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更别说他们那六岁小儿在人间还闹出了不小动静,不解决此事,她这档子事也无法交差啊,荼缈缈心中不免暗自腹诽。
“吾有一事希望曹叔能替我解惑。”
“大人请说。”
“你们一家可是待在摊位上的时辰要比待在家中的时辰更长些?”
“正是,吾与妻子二人成亲不久,便开始经营期起了羊肉汤生意,日子一天天变好,吾妻也替曹家先后诞下麟儿。小儿子六年前出生,那时正巧是铺子最红火的时候,吾妻出了月子,便成日将小儿背在背上带着,除了睡觉,吾一家就是在摊位上度过的。”
荼缈缈闻言微微颔首,这样就说得通了,孩童记路不如成人敏感,再加上曹家四口的死因七孔流血,感官受了影响,如今能凭借仅剩的嗅觉找到羊肉汤摊已实属难得。
可是……他为何会走失,荼缈缈一时失了思绪,但她向来不是纠结一点之人,遂又带上了笑容,宽慰道:“曹叔、曹婶,今夜吾必定替你们将小儿带回来。”
曹氏一家闻言感激涕零,连连致谢,在荼缈缈正准备转身离去时,那一直未开口的曹家大郎走向前来,往她手中塞了个长命锁,咬着唇有些踟蹰不安。
荼缈缈望着他的目光甚是柔和,像是令他鼓起了勇气,于是朝着荼缈缈慢慢凑近,小声与她说道:“逝世前我弄丢了母亲给我买的长命锁,这长命锁本是一对,幼弟担心我会挨骂,于是把自己的给了我,”他欲言又止,“姐姐……会不会是因为我幼弟才……”
荼缈缈拍拍他肩,笑着安抚道:“当然不是啦,他只是贪玩迷了路,你大可不必责怪于自己。”
她的笑容在这寒冷地府也带上了几分暖意,对这少年来说十分管用。听了她的话,少年总算松了口气,看着荼缈缈眼神很是认真:“姐姐,你去寻幼弟时若他害怕,劳烦你将此物交予他,看了这长命锁,他必定会相信于你的,幼弟向来胆小,届时,还请你对他多担待些。”
荼缈缈点点头,揉了一把少年的头,答应了句“好”,接着便拿着那长命锁离开了地府。
原本她还想着能去哪寻碗她能喝的羊肉汤,如今有了这长命锁的气息,也不再需要想其他方法将曹家幼子引来了。
她现身人间时正巧月上枝头,刚入亥时。
照之前所查来看,第一,她需要有活人生气,第二,她需要小鬼熟悉的气味做引,第三,还需等到三更天于那摊位四周徘徊。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小鬼上钩。
这些日子江州城里夜间都没了打更人,家家户户一过酉时就纷纷闭门不出,生怕轮到自己家倒霉。
荼缈缈举起手来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准备来一招守株待兔。现下时辰未到,她正好能好好瞧瞧这夜里的江州城。
虽说江州城不如京城繁华,但听韫幽无意中提起过,江州城的灵气极重,只是这灵气亦正亦邪,不如京城的龙脉纯粹。也因了此,江州城一旦出现了鬼怪闹事,便也会更复杂些。
当时荼缈缈听了这话,心中只觉地府官员太废了些,虽然说即便出了乱子,上位那几人出手也能轻易解决,但是于她而言,凡事还得要有因有果方能不再重蹈覆辙。
她掏出那长命锁提至眼前,锁似一铃铛,轻轻摇晃便会发出“叮铃”的响脆撞击声,这锁日常佩戴在身上已有些磨损了,她看向长命锁的下端,上头刻着一生辰八字,想必就是曹家幼儿的。
荼缈缈将锁拎在手上,一边若有所思,一边漫无目的地绕着那摊位四周走,她一动,锁一响,“叮铃铃”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忽起,长命锁晃得愈发猛烈,她的背后似乎有东西正在快速靠近,属于亡者的那股阴寒之气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明显……
荼缈缈没有回头看,她知道她待的“兔”已经来了,而她却假装无事发生,这边瞧瞧,那边看看,丝毫看不出已有戒备。
一个六岁孩童能有多沉得住气呢?没等荼缈缈想法子,那小鬼已经拽住了她的衣角,又开始问了起来:“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呀。”荼缈缈笑意盈盈地回头,果真看见了那个把江州城闹得鸡犬不宁,实际上却是因为迷路了好些时日的小鬼,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甚至都盖过了骇人面目。只是除了这荼缈缈,根本无人能看出他的恳求。
她伸手牵住了小鬼的手,紧紧握住,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小弟弟,问路可不能这样问,既然已经死了,骚扰活人可是不对的哦。”
这小鬼此时才察觉到不对,彻底慌了神,赶忙想将手从荼缈缈手中抽离出来,谁知却根本使不出劲。靠得近了,那小鬼才发现,眼前的漂亮姐姐与他一样,根本不是人!
“为何要挣扎?不是问路吗?”
荼缈缈语气分毫未变,还是那般轻松自如,像是寻常与人聊天一般,而小鬼被荼缈缈那一身只有鬼魂能察觉出来的怨气吓得就快失了意识,荼缈缈自己却并未发现。
现下状况已成定局,她正要颂咒将小鬼收入冥中,街角突然窜出一人,他费力地举着根木棍,颤颤巍巍走一步停两步,也不知是吓得不轻还是身体太过瘦弱,结结巴巴喊道:“何……何方妖孽!放……放放开曹小弟!”
听见这动静,荼缈缈望了过去。
出声的少年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破布袍子,瘦弱的身躯被衣袍笼罩在其中,走得稍近了才发现,他一边闭着眼害怕得不行,一边又硬着头皮想替这小鬼出头。
荼缈缈觉得很是有趣,语调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哦?我若是不放呢?”
作者有话要说:和我唠会嗑吧!求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