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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
一阵嗡鸣声中,耳边的嘈杂声越发响亮,一双眼睁开,眼前突然有了亮光,模糊的画面像晕开的水墨,逐渐填上了丹青这才清晰起来。
只见空空荡荡的戏台上烟雾缭绕,悠长的板胡突然出声,奏起了抑扬顿挫的曲调。
“咚咚咚咚……”随着曲调渐起,与司鼓急促而又节奏的敲击相互应和,山呼般的喝彩声铺天盖地而来,戏台上突然出现了一女子,一身白衣徐徐步入,两条水袖一甩,咿咿呀呀地出了声。
“本是销金院,哪有熏楼暧阁养穷酸,为卿闭门又谢客,一片真情全不顾。”
台上白衣女子一脸娇羞,迈着碎步行至舞台这头,回头顾盼生姿,一颦一笑全是浓情蜜意。
水袖又一甩,十指兰花半遮面。
“酒满瓯,山盟海誓记心头。相处两年久,恩情蜜样稠,春花秋月懒消瘦。“①
台下观众忘我的追捧,声声叫好,一浪盖过一浪。
“噌!”
大镲一响,观戏人耳边忽而一片寂静,眼前画面随之逐渐暗淡,一闭眼,万物不可得见……
……
“公子公子!”小书童从书箱背篓中掏出一包垒好的馍,一边小心打开布包,生怕掉了,一边走到孙公子跟前,递了过去,“公子饿了吧,吃口馍饱腹!”
孙承茂像是走了神,被这声音唤醒过来,他忽略了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接过书童手里的馍,问道:“我们离京城还有多远?”
小书童想了想:“估摸着还有一半脚程呢!公子莫急,秋闱还有三月余,在那之前我们定能赶上的,说不定到了京城还能有两月剩余,足够公子修生养息了。”
孙承茂点点头,不再说话,一口口啃起了馍。这馍吃着有些噎人,他拍拍胸口,拿起手边的水壶喝了一口,抹抹嘴快速地把剩下的馍馍吞进腹中,这才再次开口说话,站起身来小声招呼着书童贴过来点。
书童得了示意,也赶忙把最后的塞入口中,一边嚼着一边小跑到孙承茂身边,低下头将耳朵凑了过去。
孙承茂警惕地环顾了眼四周:“银子你可都收好了?”
书童赶忙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放心吧公子,这可是用孙家祖宅抵来的银子,小的拼了命也会护好的。”
“走吧,”孙承茂拍拍他的肩膀,似是对他的肯定,招呼着,“脚程快些还能在落山前赶上下个驿站。”
他理了理衣袍,将歪掉的发冠扶正。待那小书童背上了书箱背篓,颠了颠,跟着他继续赶路了。
夏季的日头正烈,炙烤着大地,一主一仆汗流浃背,眼前都生出了虚影。读书人向来身子骨弱,这还没走出半个时辰,就已经有些扛不住。
孙承茂喘着气,一手撑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上:“怎的感觉这路越来越荒凉了。”
小书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递过来水壶,一边用宽大的袖口为他扇着风:“这是去驿站的并经之路,只是我们来的方向同行的少些罢。”
孙承茂闭着眼点了点头,看着即将日落西山,也不敢再歇息,就要招呼着书童继续出发。
然而此时,有一壮汉从林中钻出,身躯雄壮魁梧,脸上还有一条大疤,打一眼看去便知此人乃亡命之徒,他看向主仆二人的眼神一亮,接着森森笑着开了口。
“他奶奶的,蹲了一天了,还以为今天要空着手回去。”
他抬起手臂活动活动了筋骨,手里那把大刀在烈日的折射下,晃得孙承茂热汗成了冷汗,簌簌直流。
主仆两人吓得一愣,连连往后退,小书童一边退一边求饶道:“大……大哥,我们主仆二人从穷乡僻野而来,身上没几两碎银的,可否借个道……”
他这公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除了满脑子的“之乎者也”,就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书生,可他却也是孙家唯一的希望了。
小书童没有丝毫犹豫,颤颤巍巍地挡在了他那公子身前。
“唰——”
只见那贼匪哼笑了一声,毫不犹豫挥起了刀子,铁器划破空中震动所发出的嗡鸣,带出一道鲜血,热乎乎地喷洒在了孙承茂的脸上。
书童再没能说话,瞳孔因震惊而眦裂,嘴角因器官破裂而溢出了鲜血。可那刀划得太深,他还没来得及留下遗言,便轰然倒地。
“啊!!!”孙承茂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扑到书童身边,将他揽在怀中,不断唤着他的名字,可回应他的只有满手的鲜血,和死不瞑目的双眼。
贼匪看惯了这种场面,却仍然不觉腻烦,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舔了舔后槽牙:“如此白净的公子,还能带个书童,没钱?先看看阎王信不信吧!”
说着他就将刀锋指向了孙承茂:“这位公子,老子再问你一次,银子,有,还是没有?”
书童半路丧了命,那袋银子又是孙家上下的“救命钱”,可如今这情形,若他咬死不给,想必命都要丢在这,更别说上京赶考了。
“给!我给!只要好汉能放我一条生路!”
那贼匪满意地点点头:“你们读书人有句话怎么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够懂事,留你一条性命也不难。”
孙承茂连连点头表示明白,赶紧爬到一边,寻来扔在地上的书箱背篓,他的手心慌地颤抖个不停,也不知这布帘这会为何如此不听使唤,半天拉不开。
贼匪耐心渐渐消退,语气满是警告:“你可莫要耍花招,爷爷我这大刀可没心思跟你耗费功夫。”
孙承茂也很是心急,费劲地扯了扯,贼匪实在看不过去,提着刀走了过来,吓得孙承茂赶紧往旁边一躲,谁知贼匪并不是朝他,一挥手,将那书箱劈开了两半,用刀剑挑出了装着碎银的钱袋,拿在手中颠了颠。
“还敢骗我!”他看了一眼孙承茂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根本不足为惧,他放宽了心得意地把刀丢在地上,一边打开了钱袋,看着那闪闪的碎银两眼倏尔一亮,意味深长地看了孙承茂一眼,接着心满意足拉好绳线,塞在了腰间。
“好汉,银子都给你了,在下是否可以……”孙承茂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生怕激怒他,也不敢乱动。
然而,拿到了他全身家当的贼匪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残忍可怖,说出口的话更甚:“读书人还是有趣,连亡命之徒的话都敢信。”
说着他就大步一跨,一把掐住了孙承茂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硬生生按在了树上。
树皮粗糙硌人,孙承茂双脚也碰不着地,贼匪那双手死死掐住了他的颈脖让他无法出声,只得两只手直直伸起,不管不顾地往他脸上挠。
这一挠真给贼匪脸上挠了条血印,气得贼匪红了眼,咬牙切齿道:“他奶奶的,死到临头了还敢反抗!”
一怒之下,他手上的力度更加使劲,孙承茂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神智也开始迷离起来。想到老家中那年迈的父母,孙承茂很是绝望,泪水落了下来……
就在此时,远处林中不知从何窜出一柄银剑,“扑哧”一声,稳稳地从背后扎进了贼匪的胸腔。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缓缓低头看向胸口冒头的剑锋,手上逐渐脱了力,歪倒在了地上。
孙承茂瞬间获得了新生,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起气来,接着一耳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儿,一双黑色皮靴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公子你没事吧?”那黑靴主人出了声,声线不粗不细,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孙承茂一手捂住颈脖,一手摆了摆,示意无恙,待他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抬头看向那人,只见一眉目清秀的少年郎,正在担忧地望着他。
想必就是他将他救下的。
接着,他眼前伸出了一双手,少年背着光,身后金光璀璨,这场景如同神明搭救一般,深深刻进了孙承茂的心中。
他愣愣地伸出手,少年将他了扶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他只有颈脖处有了些瘀伤,这才松了口气:“想必公子也是要去最近的那家驿站,可这条路是近道而非官道,一直不太平,你这读书之人,不该走这条路的。”
说罢便从行囊中掏出一瓶膏药,递至孙承茂手中:“这是我们自家膏药,极为管用,你拿着。”
孙承茂站有些费劲地起身来,扶着大树站稳了身子,朝那少年一拱手:“在下仓溪镇孙家,孙承茂,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说着他便要朝少年跪下来磕头。
少年自诩行侠仗义之士,哪愿受此礼,赶紧扶住了他:“孙公子不必如此多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举手之劳罢了,”说着他便回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二人,有些惋惜道,“只可惜这书童年纪还如此之小……”
孙承茂叹了口气,眼泪却落了下来,他缓步走到书童身边,伸手将他双目合上,嚎啕大哭。
少年也不敢打扰他,只是立于他身旁,一声不吭,等他哭够了,又转过头来,还是朝少年磕了个头:“公子可否再帮孙某一事。”
少年欲将他扶起,可孙承茂下了决心,似乎少年不答应他就不再起身,少年只得放弃了,示意他开口。
“公子能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好好安葬了在下的书童。”
“这有何难?”
少年想也没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两人找了个隐秘之处,携手挖了个大坑,将书童好好安葬了下去。
一切安排妥善,孙承茂这才问道:“敢问救命恩人尊姓大名?”
“白束瑛。”
听了这名字孙承茂一惊:“是南丹白家吗?”
少年也有些讶异:“你听过?”
南丹白家是赫赫有名的武侠世家,行侠仗义,乐善好施,黑白两道都要给几分面子,孙承茂怎么可能没听过?只是眼前这少年好似并不知晓自家名望,可他身上那股侠义之气,道还真是白家的作风。
孙承茂点点头,叫白束瑛的少年眸光微闪,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却不是朝他。
接着便将什么东西扔到了他的手中,孙承茂接住张开掌心一看,他那赔了书童一条命的碎银,又物归原主回到了他手中。
他又要磕头感谢,白束瑛适时地拦住了他:“你我有缘,看你这副模样定是准备进京赶考,我正好无处可去,便陪你一同前往吧,也好在路上保护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呆子。”
孙承茂感动得无以复加,这边不让他又不让他跪下磕头,他只得眼含热泪傻乎乎地不断点头。
这副憨直模样,惹得白束瑛不自觉笑出了声,他抬头看了一眼日落西山的暮色,颠了颠肩上的行囊开口催促道:“赶紧走吧,再晚就不止有贼匪了,还有野狼。”
孙承茂听了这话,又被吓了一跳,赶紧背起那只剩一半的破损书箱,跟了上去。
夕阳下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将影子拖得老长。
作者有话要说:①改编自京剧《活捉王魁》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