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非善辈

“待我再醒来，已不知自己成为了何种形态留存于人世间，腹中竟如同从未有过那一个不该问世的孩儿，平坦如初。”

白书盈已经说哑了嗓子，泪珠滴滴血红，砸在地上如同一曲悲歌，可这并不是让她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的真正原因。

“我第一时间就去了孙府，却看见……”她伸手抹了把泪，哽咽了声，“却看见孙承茂将我的尸首摆在主院中，他旁边站着一黑衣男子，脸上遮着一张满是图腾的面具。”

接下来的话题对于她而言太过沉重，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心如刀绞地捂住了胸口。荼缈缈也有些于心不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抬头与荼缈缈对视一眼，垂下眸子平缓了一会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颤抖：“孙承茂那个畜生，亲手取了出了我腹中未成形的孩儿，交到那人手中，”她哽咽着停了停，绝望道，“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我发了疯地冲上去，却被黑衣男子察觉，他想将我收服可没想身手不如我，接着我便听见那人口中念念有词，密密麻麻根本无法听懂，一刹那间头痛欲裂，魂魄惶惶。”

“我被赶了出来，再想闯入却发现，其中结了阵，镇压之物，是我的孩儿……呜呜呜……”

白书盈说完这一切从未与人提起过的伤痛，如同身体被千刀万剐，灵魂被凌迟重辟，一时间她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终于哀嚎出声。

在场几鬼久久未能出声，空旷的街道上，终于为她划开了一道宣泄的出口。

白书盈的遭遇对于荼缈缈来说太过震撼。都说虎毒不食子，不论孙承茂是何种理由与那黑衣男子做出了这笔交易，都是在往白书盈心上捅刀子。更何况，事情发生到今天这个地步，要说他不是为了自己，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荼缈缈忍不住咬紧了牙关，在街边暗淡的灯笼烛火映照下，她的眼眶似乎有些微红，隐约闪着泪光。她回头望向站在稍远些地方的郁符休，再开口，冷如寒霜。

“郁总判，鬼差可否杀恶人。”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将她的发丝吹起，疯狂四散，比白书盈更像一只索命的厉鬼。

郁符休一直在看着她，目不转睛，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锋芒毕露的荼缈缈。他早已猜到了，对于此事，若她依旧是她，必定无法忍受，更何况，他似乎也从未认为，自己乃善辈。

郁符休看向荼缈缈的眼神缱绻而坚定，此时千言万语，不如一个“可。”

此字落音，荼缈缈扬起嘴角对他感激一笑，回头对白书盈说道：“这个仇，我必让你爽快地报了，你可愿再相信他人一次？”

“好。”

这回白书盈不再犹豫，即便付出了一次惨痛的代价，她心中依旧如此肯定，若是眼前这人说会帮她，那么就一定会。

郁符休走了过来与荼缈缈并肩而立，视线转及他人，脸上便又恢复了那漠然的神情，看着白书盈说道：“此案了结前，不得祸乱人间。”

郁符休身为男子，再加上本就对一切事物格外疏离的模样，让白书盈不禁心生畏惧，只得赶紧点头，应答道“是”。

“我已将此令下达于刑善君，你在人间时，不召便待在城隍庙。”

说罢，没等荼缈缈有所反应，郁符休一把搂住荼缈缈的腰，将她带回了长燃内殿。

内殿空无一鬼，唯有他们站在庭中。

郁符休的手搭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楼，一手小心翼翼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拥进了怀中。声音虽还是那般清冷，语气却格外温柔：

“你可以哭的，缈缈。”

郁符休身高六尺，比荼缈缈高出一个头，这般一拥，仿佛瞬间给她搭造了一个只属于她的避风港。

原本还强忍着一直未开口说话的荼缈缈，此时眼睛一眨，那颗泪水“啪嗒”落在郁符休胸口的衣襟上，若有似无地哽咽了一声，又沉默了下去。

很奇怪，自小受了委屈，她都是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爹爹忙于生计，弟弟需要她来保护，即便再难过，她都不会让自己落一滴泪。因为她知道，亲者痛仇者快，眼泪从不是用来表达自己情绪的东西。

可是不知为何，此时眼前这人却发现了她的逞强，只用简单一句话，让她一时没能忍住眼泪，跃出了原本属于它的禁锢。

真可怕。

庭中太安静了，安静得待荼缈缈反应过来时，莫名有些不知所措。

她迅速调整好了情绪脱离开郁符休的怀抱，抬头看了眼白绸之下的双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逃走了。

郁符休看向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缓缓摊开手掌，那里还有几分荼缈缈余留的气息，鼻尖不由自主呼出一口长叹。

他快要，沉不住气了。

……

翌日，荼缈缈独自一鬼来到了首溪街上洛行住的宅子中，说是一切家具安置皆已妥当，可无非也就只是些起居必备的床榻、桌椅、柜架，这傻子，怎的有钱都不会花？

“洛行。”她站在院中，以魂音传话于他。

洛行听了赶忙从屋里推门而出，带着一张灿烂的笑脸跑了过来：“鬼差姐姐，几日不见你又去抓鬼了吗？你不在，我都不知道去做些什么。”

“你可以去街上闲逛，可以跟邻居闲聊，若再无事也还能在河边支根竿子钓鱼，这世间有趣的事甚多，你可以慢慢去探索。”

荼缈缈语气和善，洛行也跟着点头，觉得荼缈缈说得很有道理。

“鬼差姐姐，我近几日吃得可好了，每天都有热乎乎的大肉包，香得不得了，一顿我能吃好几个。”说起这个，他开心极了。

荼缈缈不由得被这种简单快乐的氛围所感染，将之前的烦闷冲淡了几分。看着洛行近日气色确实好了许多，也很开心，因为她此回来找洛行，又是要领他办事。

洛行知晓鬼怪的存在，且又是肉体凡胎，荼缈缈无法幻化成实体模样，但若要接近孙承茂那个畜生，没有比洛行更合适的了。

她的笑意带上了些不怀好意，看着洛行那双天真懵懂的眼睛，徐徐开口：“帮我个忙。”

洛行显然没察觉到荼缈缈的意图，欣然答应。

再然后，荼缈缈颂咒一指，洛行已做成了女子装扮。洛行看着自己的袴突然变成了裙，头上好似顶着一堆东西，有些沉甸甸的，一时间惊恐万分，犹如受惊的兔子结巴道：“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而荼缈缈的嘴角咧却到了两颊，看着洛行这副模样大笑道：“我果然没猜错，你这双眼睛，这羸弱的身板，做女子打扮也是极为好看的。”

她又想了想，徒手变出一枚上头刻有「楚」字的环佩，一翻手腕，稳稳挂在了洛行腰间。衣着打扮活脱脱是楚相家的小丫鬟，就是这行为举止，不似那日见到的两位那般规矩。

洛行不安地转来转去，有些难受的捧着突然增加了不少重量的发髻，难为情道：“鬼差姐姐，你这是要我做什么呀。”

荼缈缈老神在在：“我带你去干件大事。”

说罢，她摆摆手将洛行叫得走进了些，小声与他密谋了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天，便只见荼缈缈在这院中，一遍一遍喊着：

“步子小一点！”

“别一蹦一跳！”

“端起手来！”

“别扶发髻！”

“洛行！！！”

一直到日落黄昏，这场临时抱佛脚的教学才得以结束。

夜里，荼缈缈又将洛行变回了少年打扮，洛行躺在床上筋疲力尽，心想：“即便是乞讨时，好像都没有这么累过呢……但是鬼差姐姐说了，办成了会领我去吃全京城最好吃的拉面！”

想着想着，洛行嘴角重新挂上了微笑，逐渐困顿，带着那份期待沉沉进入了梦乡。

而荼缈缈却出现在了京城城隍庙门外，这京城的城隍庙，可比江州城又要大气得多。门外坐镇着的两只大狮子昂首远望，气势汹汹，入庙门槛上刻着精细繁琐的雕花，左右两道大门高耸，各有五道门钉，看样子香火更加旺盛。

也不知道比起江州城那个城隍老儿，这位刑善君是否会好相处些。

荼缈缈闪身进了主殿，谁知正巧撞见白书盈正满脸不高兴地坐在椅凳上，而刑善君站在她面前，好言相劝。

“我说了很多次了，那日我不是有意要打伤你脖子的，职责所在嘛！”他顿了顿，有些心虚，“你看看现在我不是又给你调正了嘛！”

“那我昨日来，你二话不说又将我捆起是为何？”白书盈显然是不吃他这套。

“那可是郁大人啊！他交代的事，我自然以为须得我严加看管你！”刑善君也很无奈。

荼缈缈可不想再听他们这般没完没了的拉扯下去，走进殿中，二鬼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大人！”刑善君赶忙走过来向荼缈缈行了个礼，十分激动，“怎的你也来了？”

这一下荼缈缈放心了，这刑善君有些意外的年轻，也没什么架子。听说当年是某朝第一谋士，助君主平定山河后病逝，年仅而立。

荼缈缈客气地朝他一拱手，他也赶忙俯得更低，连道“不敢不敢”。

一旁的白书盈瞧见荼缈缈时早已站起了身来，眼神期待。

“书盈，明日此时，你在邀鹤楼等我，到那时，我会让你亲眼见着孙承茂身败名裂，无需你来动手，只要你信我。”荼缈缈说此话很是认真，白书盈虽成了厉鬼，但至今从未伤害过任何凡人，若孙承茂真的死于她手，到了地府，她也是要受刑的。

没等白书盈回答，她语气略带警告又开了口：“若你到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的，对吗？”

白书盈看着她这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没由来的感觉到了害怕，但转念一想，她隐约也明白地府的规矩，于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场好戏，所有人都必须到齐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那章有点沉重，今天早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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