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晴好,禁不住吴鹏一再乞求挽留,两人决定帮人帮到底,看看这几日在吴家作祟的究竟是何物。
吃罢午饭后丹景小道长借了吴家书房,在临窗的书桌上写咒符,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符纸上烙下一道明亮的痕迹。
靥娘搬了绣墩坐在旁边,手里摆弄着一个小木块。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术法,小木块在纤纤十指间翻来翻去,渐渐变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小鸟,线条明快,形状美好,她修饰了半天,最终满意地点点头,放到桌上推过去:“小道长,送你个平安符。”
丹景停了笔,歪头看向那只木制小鸟,觉得很可爱:“这是什么鸟?”
“是重明鸟,其形似鸡,鸣声如凤,能趋吉避凶,魑魅魍魉不敢来犯。
“重明鸟?”他忍不住拿起来,放到鼻下嗅嗅,“有桃花的香气。”
“从一棵几百岁的年轻桃树身上刚掰下来的枝子,新鲜着呢,化灾辟邪保平安。”她眉眼弯弯,特意将年轻二字咬的很重,“今晚凶险,务必戴在身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强调几百岁的桃树是年轻桃树,但这平安符的确很好看,丹景小道士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一阵子,道了声谢。
“今晚会很凶险吗?”
根据楚氏所述,囚禁她的是一只红衣女鬼,那女鬼施了法术,让她看得到所有人,所有人却看不到她,这几日她眼睁睁看着全家上下为了找自己乱成一团,孩子哭着找娘,丈夫心急如焚,她喊到喉咙出血,却与世隔绝一般无人回应。
若不是靥娘他们来了,只怕再过几日,这位吴家莫名失踪的少奶奶就会在自己卧房里声嘶力竭而死,变成一具发臭的尸体。
“依着楚氏的说法,鬼物入夜便会出现,我已用她的旧衣物做了替身放在原来位置,也隐藏了楚氏气息,应当不会被察觉。”靥娘道,“但鬼物怨气冲天,只怕不好化解,而且我觉得楚氏有所隐瞒。”
“隐瞒?”
“是啊,你算出她欠了这鬼物东西,她却说不记得,可冤魂索命向来不会出错,若不是失忆,必然就是拿了人家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豁出命都不能承认那种。”
“命都不要也不能承认的东西?”小道士凝神想了阵子,又拿起笔,“想不出来。”
“嘿,我也想不出来,不如来吃点心吧!”靥娘说着将吴家送来的点心跟茶端过来,欢欢喜喜的,“吃点再写。”
于是丹景又搁了笔,拿帕子擦几下手,规规矩矩拿起一块点心:“好。”
“你尝尝这个,还有这个,都好吃的!还有还有,这个麻叶好香!”她热情地推荐,又探头去看桌上写到一半的咒符,“小道长,你写咒符写的好慢哦,磨磨蹭蹭半下午了也没写几张,果然小孩儿靠不住。”
丹景气结:“明明是你一阵跟我聊天,一阵又喊我吃点心的!”
“也对……那你要不要喝茶?这茶也不错,还是蜜茶呢。”
“……别说话,不然真的写不完了!”
***
傍晚,吴家所有人都退出了西院,靥娘背着手静静站在院子里,看小道士布阵。
他法力太弱,想要擒住鬼物就得依靠法阵与法器,只见他先是将下午画的一沓咒符悉数贴在西厢房的门跟窗户上,又取出一根极长的红绳,在门前空地上踏着步子缠缠绕绕,很快就初见雏形。
步子是道家罡步,小小少年抿着嘴,稚嫩的脸蛋认真严肃,每一次落脚都分毫不差。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红绳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丹景擦擦额头因为过度紧张而沁出的汗,摘下腰间佩剑,掐起剑诀,将法力凝于剑尖,全神贯注盯着西厢房。
五峰山属泰山一脉,云生观归属东岱派,修元神,不事烧炼,在捉妖驱鬼一事上并不是最擅长,只能等鬼物出现,并无召唤之法。
天色渐暗,原本安静的院子忽的平地起了一阵凉风,沁冷刺骨,靥娘瞧了眼屋内慢慢溢出的鬼炁,轻轻喊了句:“来了。”
她话音刚落,张狂的阴风便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哭叫,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冲来,打着转地将两人裹挟其中,花圃中血牡丹被吹得摇摇欲坠,有殷红的血从花中滴落。
厉鬼现身,便是鬼入人途,阴间阳世交汇处风气骤起,愈刮愈烈。
丹景瘦小的身体始终稳稳站着,任狂风吹得道袍哗啦作响,在牡丹泣血的一瞬用剑尖挑起地上红色绳网,清叱一声向空中抛去。
绳网凌空,陡然变得巨大,将西厢房罩了个严严实实。
风声平息,院中一时静默,紧接着被巨网罩住的西厢房开始传来响动,先是掀翻桌椅的声音,之后贴满符纸的房门便开始晃动起来。
房门晃动剧烈,黄色的咒符开始一张张脱落,等最后一张咒符落地,木门猛然被撞开一条缝,一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挣扎着冲出来,撞到红绳结成的巨网上又被弹了回去,发出刺耳的尖叫。
丹景心突突直跳,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鬼,面色青白发灰,双目凹陷,空洞洞的双眼里什么也没有,只一颗干瘪眼珠垂在眼眶外,还带着干涸血迹,枯瘦的手指甲有几寸长,张牙舞爪朝他哭嚎……
房门数度被推开又弹回,眼瞅着红绳网也松散了许多,小道士握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终归法力太弱,屋中女鬼怨气又重,相较之下实难压制,就在将要力竭之际,靥娘抓住了他的手,纤纤素手覆上来的一瞬,充盈灵力源源注入,已经黯淡无光的宝剑刹那间光芒大盛,化作一道蓝色剑芒直奔房门而去。
剑芒触到房门,化作锁链将西厢房紧紧缠绕,屋内安静下来,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无事之后收了绳网,推开房门。
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抓挠的痕迹,之前囚禁楚氏的墙角位置,衣柜被砸得粉碎。
靥娘催动双瞳之力扫视四周,不由得皱起眉头,她刚刚助小道长一臂之力,打出的灵力足以将女鬼重伤但绝不至死,眼下屋内一点鬼炁也无,倒是干净得令人生疑。
正待出言提醒之际,一直候在院外的吴鹏跟楚氏带人跑了进来,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吴鹏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作揖道:“小道长好神通,仙姑好神通!”
楚氏脸色苍白惊惶道:“女鬼死了吗?应该魂飞魄散了吧?”
靥娘没料到他们会闯进去,回头呵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楚氏突然被斥责,一时少夫人脾气上来,叉着腰就要说话,余光就看到身边慢慢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渐渐清晰,正是囚禁了自己好几日的女鬼。
女鬼见她发现了自己,歪头诡异一笑,猛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众人反应已经来不及了,女鬼掐着楚氏脖子闪到院子里,厉声道:“休管闲事,我要她跟我一起死!”
靥娘单手背在身后,掌心灵力凝结,不动声色道:“楚氏与你究竟有何仇怨?”
女鬼冷冷扫了她一眼:“小道士不是都算出来了?她欠我的,必须要拿命来偿!”
“求你别伤害容儿!”吴鹏哀求道,“你只要不伤害她,欠你的东西我们愿意加倍偿还!”
“你叫她容儿?”女鬼定定望过来,许久,轻叹一声,“吴家哥哥,你当真不认得我了?”
吴鹏一愣,忍着恐惧看向那张血淋淋又可怖的脸,摇头。
女鬼见他摇头,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变成哭声,两行血泪从空荡荡的眼眶里流下,可怕又可怜。
她缓缓伸出手,掌心躺着一对已经污浊发黑的银镯。
吴鹏看到银镯后倒吸一口气,抬头惊疑不定地望着她:“这、这是?”
女鬼布满血污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温柔:“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吴家哥哥,这是我及笄那年你托人捎给我的,你还说等我到了十八岁就娶我过门,说要在院子里为我搭个秋千,还说要在花圃里种满我喜欢的牡丹花……”
吴鹏有些反应不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楚氏,喃喃:“这是我给容儿的信里面写的,你如何知道?”
靥娘此刻已然猜到楚氏究竟偷走了什么,她看向已经快被掐死的楚氏,又看看神情哀伤的女鬼,轻声问:“你才是楚氏对不对?那她是谁?”
话问出口,所有人都在屏息等一个答案,月色下的小院很安静,偶有风从树梢掠过,像无奈的叹息。
“没错,我才是真正的楚山容!”女鬼收起银镯,将楚氏扔到地上:“而她,是偷我身份,杀我全家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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