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金光阵带起的狂风还未完全散去，吹得庭院里海棠树哗哗作响，也将这句话一字不落吹进小道士耳朵里。

他惊讶地望过去，只见女子精致侧脸发丝轻扬，垂眼盯着脚下媚妖，那眼神冰冷淡漠，就像高高在上审判众生的神。

她提到了他，却没有给他哪怕一个眼神。

靥娘将长鞭化为锁链，将媚妖牢牢缠住，这才抬眼看向有些呆愣的小道士：“还不快去救你师兄？”

丹景恍然回神，以同门法术唤醒了还在床上打坐的青岚师兄，青岚自从被媚妖抓来便一直与之缠斗，后来发觉此妖法术与他不相上下，尤其一身魅惑之术炉火纯青，而自己又丢了千华铃，没有法器更无胜算，为避免被妖术魅惑失了纯阳，他干脆自行封印五感遁入虚无，不听不看，自然清静。

只是坐久了难免身体发僵，脑袋也有些不灵光，青岚被自己师弟搀扶着下了床，盯着不远处将媚妖制服的女子愣了半天，恍然道：“这、这是你的那位朋友？四时小馆当伙计那个？”

“是，靥娘也是修道之人。”丹景简单回答，没有解释太多，“师兄现在感觉如何？可需要坐下调息休息？”

“无妨无妨，只是久坐之后有点腰酸腿麻罢了。”青岚摆摆手，两眼放光盯着靥娘，崇拜之情溢于言表，“厉害啊，小小女子灵力强大至此，远在你我之上，就连师父估计也望尘莫及，而且上次见面之时她看起来跟普通人并无二异，这收放之间滴水不漏，实在是佩服，佩服！”

他羡慕地拍拍师弟肩膀，“小丹景，你这个了不得的朋友，可一定要好好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靥娘见小道士已经把师兄救出来了，五指微张，将手悬在了媚妖心口上方。

媚妖惊恐挣扎：“你要作甚？”

靥娘没有回答。

下一瞬，媚妖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了，神魂被拉扯的巨痛席卷而来，这天杀的黄毛丫头，她在散她的修为！

这痛太过强烈，比敲骨抽髓更甚，媚妖惨叫起来，奋力想要挣脱，奈何对方太过强大，压得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妖炁被一点点牵出体外，化作有实体的血红色雾团。

血色雾团越来越多，环绕在媚妖周围，将她包裹其中，连她的面容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靥娘唤了声小道长，轻声道：“你看，这便是妖的妖炁，妖炁天生是纯净白色，害过人则会染上血色，害的人越多血色便会愈发浓重。”

丹景看着自媚妖体内牵出的一团团红到发黑的妖炁，暗自心惊，如此颜色，不知害了多少人。

见他明白了，靥娘手一挥召来一阵清风，风吹雾散，再看此时的媚妖已全然没了方才魅惑撩人的模样，变成了个塌鼻小眼，相貌普通的妇人。

“这这这？”青岚大惊，指着地上容貌平平的妇人，不可置信道，“这是……她的原形？”

“什么原形？我什么原形？”媚妖摸摸自己的脸，惊恐道，“我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我可是大美人！”

青岚想了想，还是好心从怀里掏出面小铜镜，蹲在地上照给她看：“其实也不丑，不过离美人就差的远些，离大美人嘛就差的更远些。”

“不！这不是我！”媚妖只看了一眼便哀嚎起来，撒泼一般骂道，“你这没教养的黄毛丫头，把我的脸还给我！把我的脸还给我！”

靥娘使了个封口咒让她闭嘴，提着她来到庭院中繁花盛放的海棠树下站定，对跟过来的丹景和青岚道：

“媚妖以痴心为食，以阴阳精气为补，修鱼水之欢，阴阳调和，采补后便会修为大涨，采补越多，容貌便越美，容貌愈美，采补之术便愈发精进，如此循环往复，是他们修炼之道，而被采补后的凡人无论男女，都会很快因身体衰败枯竭而死。”

她说完，朝海棠树推出一掌，枝繁叶茂的巨大海棠树被连根拔起，飞出数丈，原地留下的巨大树坑里层层叠叠，堆满了白骨。

这些白骨看起来年代不一，下面的已经与黄土融为一处，上面几具还没有完全腐烂，形容佝偻，白发苍苍，穿的却是年轻人的衣裳。

海棠飞红，四季不断，可怜这些男子，先是奉上一颗真心，心甘情愿沉沦，被媚妖吸干阳精而死，死后血肉又化为肥料，滋养着这四季常开不败的妖树，就连灵魂也禁锢于此，终日徘徊于树下，眼睁睁看曾经深爱的女人带回一个又一个跟自己同样愚蠢的男人。

禁锢住的灵魂会一直保持临死前的模样，靥娘眼神扫过树坑上方漂浮的几百个男鬼，全是垂垂老矣的样子，可见都是先被吸干后又死去的，不禁叹一口气。

自古媚妖一族都是女子为尊，除了女妖天生强大外，盖因在被迷惑时，凡人男女表现迥异。

媚妖修炼采补之道，无论采阴补阳还是采阳补阴，都要对方心甘情愿方能进行，与凡人女子被惑时大多警惕冷静不同，凡人男子除个别意志坚定者外，无论高矮胖瘦，是丑是俊，上到八十下到十八，皆有一股没来由的自信，便是知道对方是妖，也会真心认为对方是被自己魅力所吸引，至多三五日，便会与投怀送抱的小娘子情意缠绵，快快活活共赴巫山……

所以女媚妖的修炼之路与男媚妖相比，当真是条又宽又阔的通天大道。

媚妖修为被散，心中后悔不已。

早知如此，她那日就不该贪图这道士功德金光，能修为大增又如何，还不如多找几个凡人慢慢采补，总好过如今肉没吃到惹一身骚。

这小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修为深不见底，打不到一个回合自己便败的彻底，瞧她模样也不大，十八九岁，一身素衣……媚妖突然打了个寒战，猛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曾对自己讲过的，关于齐州女阎罗的传说。

据说女阎罗是个不会长大的小丫头，几百年来一直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非妖又非人，没人能看透她的原身，她平日住在山里，却喜欢与人亲近，对妖向来是不留情面，最喜欢捏爆小妖的妖丹。

媚妖想着，体内已经空空如也的妖丹突然动了下，好像被一只手轻轻捏住，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泪流满面跪了下去，只乞求传说中的女阎罗能饶她一命。

她虽美丽容貌不在，但终归媚骨天成，泪珠滚滚而落的可怜模样难免叫人心生怜惜，青岚捂着心口想上前说情，被丹景一把拉住，摇摇头阻止道：“师兄，莫中了她的妖术。”

“啊，是妖术吗？”青岚及时收住脚步，捧着心口哀怜道，“我就说我这心里怎么这么难过，百爪挠心的，哎哟太难受了，我都要哭了。”

“……”丹景小道长死死抓住师兄袖子，这会儿的靥娘看起来严肃又冷酷，师兄若是一时冲动过去找那不痛快，难保不会挨揍。

靥娘迎着媚妖哀哀目光，丝毫不为所动，冷然道：“莫与我摆出这幅可怜模样，你不过是知道逃不脱，暂时怕了，若放你离开，不知还要害死多少性命。”

媚妖被下了封口咒，无法开口说话，流着泪拼命摇头，泪眼朦胧间只看到对方右手猛地合拢，体内妖丹刹那爆开，仅存的一丝妖炁也烟消云散……

媚妖软软倒地，再无声息，不多时便随风化走，什么也没有留下。

靥娘又一挥衣袖，几百男鬼鬼影曈曈，没入地下，等待鬼差的接引。

“一下给地府添了几百口子，估计鬼君要忙一阵子了，咱们走吧，回头让官府来收骸骨。”她自言自语地转身，被泪流满面的青岚吓了一跳，“吓，这是怎么啦？”

方才冷漠如神祇的她突然又变回活泼话多的靥娘，丹景松了口气，老实道：“师兄说他很难过。”

“我也不知怎的了，觉得这里空落落的。”青岚还是那副西子捧心的模样，指着自己心口位置，呜咽道，“这里就好像缺了一块儿，好像破了个大洞，好难过啊呜呜呜呜……”

靥娘眯起眼睛，煞有介事看了阵，点头：“是，破了个大洞。”

“啊？真、真的假的？”青岚吓得腿一软，带着丹景一起坐在了地上，“我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啊啊，我不想死啊！”

“逗你的，若当真心上破了洞还能活着？”

靥娘将丹景拉起来，笑道，“你方才只是沉溺在哀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如今惊吓之下转移了注意力，心口可还难受吗？”

青岚坐在地上摸摸心口，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当真不见了，不由得有些脸红，拍拍屁股自己爬起来解释道：“贫道大约是被仙姑救了之后太过高兴，心中一时放松了警惕，这才着了道。”

“你还是叫我靥娘就好，而且不是我救了你，是丹景小道长救了你。”靥娘简单讲了几句事情经过，又蹲下拉拉小道士衣袖，殷切道，“小道长啊，你可还记得来时的路？”

青岚一听，也期待地将他望着。

丹景迎着两个大人热烈目光，默了默，点头：“记得，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