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的小厮还记得秦小二,知道他是救了哥儿的恩人,于是见他上门来就把他让进门房,再让人去报陈管事。
陈管事正在书房听差,见门房的人来报,心里想着这才过去几天,就又跑来了?莫非这位秦嫂子想要挟恩自重,从此赖上陈府不成?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就带出来了几分。
陈老爷见了就顺嘴问了一句怎么回事,陈管事就二一添作五把自己的猜想都说了。
陈老爷沉吟,“我上次观她,行止有度,见人不畏,不像乡下妇人之态,且如你所言,她能以微末细节勘破拍花子身份,尾随其后摸清贼人老巢,可见胆识和聪慧不输一般男子。”
“你且去看看,若她所求是小事,就应下了她,若她狮子大开口,打发了她就好。”
陈管事应声而去。
茶房里,陈管事让人上茶,上点心,热络欢迎了秦小二一番,才问道,“不知秦嫂子此次上门来,所为何事?”
秦小二翻开箩筐里罩着的一块破布,从里边提出一个四方竹匣子,放在桌上,“我来是想问问陈府收不收笋干。”
陈管事没想到他是为这等小事上门来,估计是想多挣几文钱,心里不觉看轻他了几分。
“哦,不知秦嫂子这笋干作价几何?”他想着把东西收下来,尽快打发人出去就好。
秦小二竖起三个指头,“三十文一斤。”
“多少?”陈管事以为自己耳朵坏,听多了个十。
“三十文一斤。”秦小二重复了一遍,“少了我就不卖了。”
陈管事这下确定,这妇人就是来敲竹杠的,原本想挥手离去,但想到老爷的吩咐,还是按捺了下来。
秦小二也是人精子一个,又怎么看不出他的不甘愿?
“我也不难为你,你先看看,要是不满意价钱,我就到别家卖去。”秦小二掀开了竹匣子,露出里边玉白的笋干。
“我这笋干,又叫玉兰片,是取自一根笋中最嫩的笋芯,片成细片用特殊法子晒制而成。”至于没那么嫩的部分,全叫他塞进缸里酸笋去了。
陈管事定睛一看,确实和平常所见的笋干不一样,颜色玉白,表面光滑,玉芽梳子似的只有孩子巴掌大,片片均匀,拿在手里只比纸张厚一点,看起来可不就像玉兰花片么?
陈管事见猎心喜,一改之前敷衍的样子,“这确实担得起玉兰片的名。”
“拿水泡发后,可和肉滑炒,炖汤,或者夹着云腿蒸制,味道都挺好的。”一般的竹笋因为韧性比较足,所以炖煮比较多,而玉兰片泡发后爽脆很多,做法也就比较多了。
这下子陈管事掏钱就掏得挺痛快了。
一小竹匣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也不过三斤多一点,陈管事算了他四斤,直接掏了一百二十文钱,又把桌上的点心给他包上。
秦小二把铜钱拢在兜里,才到手的一百二十文钱,都还没裹暖,从陈府出来,街上走一趟,一下子就花光了。
秦小二感叹,这也就是赚个辛苦钱而已,想要赚钱还是得找个别的生意做做才好。
想着就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初一,他不是可以去领那劳什子抚恤金了吗?
于是,又背着一箩筐的东西,转道去了里长家。
他现在倒是很庆幸,原身这个身体是做惯了农活,要不然换成他自己,背着十几斤重的箩筐,别说走路了,站一会都得把肩膀给磨得破皮了。
里长姓曾,出自大坪村,管着附近七八个村的庶务。
秦小二按着秦小娥的记忆摸过去,就远远见到一栋青砖大瓦房,在附近低矮农房的衬托下,显得特别高端上档次。
要是换做以前的秦小二,这种农家房他都看不上眼,但是换成现在的秦小二,看着这宽敞的青砖大瓦房,不由有点羡慕了,毕竟他现在住的房子,上次他撞墙磕出的那个洞都还在呢。
秦小二躺在床上都时常担心,会不会哪天半夜房子就塌了,把一家子都给埋在里边。
果然还是要努力点挣钱啊,不说过上以前的日子,最起码也得把生活水平拉到里长这个级别啊。
秦小二上前敲了门。
来应门的里长的大儿媳周氏,因为秦小娥出来走动得少,她一下都还没认出来,“你哪家的,来找谁?”
秦小二一下子卡了壳,他总不能自我介绍说,我是张二根的媳妇吧,就囫囵说,“我是青竹村张二根家的。”
“哦,是张二嫂子啊。”周氏把人放了进来。
大坪村离青竹村只有三里地远,她平日里出去走动偶尔也听过一嘴关于秦小娥的事,今日一瞧见秦小二,看她走路昂首挺胸,人也大大方方的,倒不像传说中那种畏畏缩缩的人啊。
想到秦小娥婆婆李氏的作风,觉得可能就是婆婆打压媳妇放出来的风声了。
曾里长是个五十来岁的瘦高个子,下巴留着一缕整齐的胡子。他见换了个人来取钱,倒也没说什么,只拿出个簿子,让秦小二在上边画押领钱。
秦小二大拇指沾了印泥,按着他说的位置就要按下手印,却打眼一瞧就见上边写着“青竹村张二根家抚恤金月五百文”。
秦小二的手一顿,曾里长眼睛就看了过来,催促他快点弄好。
秦小二咽下到嘴边的脏话,毕竟秦小娥可是不识字的,更别说要是闹起来,里长虽然连官都不是,但要欺压他们一家还是很容易的。
憋屈的摁下手印领到了三百文钱,他也没数,拢进兜里就出了门来,走远了两步才对着他们家的围墙呸了一声,“心可真够黑的。”
这是仗着乡下人识字的不多,明着糊弄人呢。
只是就连里长都能从中扣下一半钱来,只怕上边层层盘剥得更厉害,这真正的抚恤金到底有多少钱,估计只有衙门里经手的人才知道了。
出了里长家,就是大坪村的祠堂,秦小二隐隐听到了读书声,他踱步过去,就见里边摆了十来张书桌,一个头发发白的夫子领着十来个孩子摇头晃脑的在读书。
秦小二这才想起来,家里最大的大丫才十岁,大头七岁,二头五岁,二丫三岁,按理说这三都是应该去上学的年纪,偏偏现在却困在家里干活。
大丫二丫是个女孩子,想要去上学估计不太行,可大头和二头应该送去念书,不然一直当个睁眼瞎,像里长那样,人家明着坑你,你都不知道。
而且现在这个社会,秦小二算是看明白了,读书人才金贵,不说为官做宰,像陈老爷那样为富一方,就算能考个秀才出来,像村长家,两个儿子,一个做秀才继续念书,一个去当掌柜,他就能越过族长,抢到村长的位置,在青竹村也是独一份。
所以,还是要送孩子去念书,正好之前陈府给的十两银子还剩不少,回去就把大头和二头送去念书。
可问题来了,把两个孩子都送去念书了,家里的活谁来干呢?更别说还有地里的活。
是的,秦小二过了这么些天,今早上看人家去种地才想起来,家里分到有两三亩地的,秦小娥都给种上了粟米。
这么多天没去管它,怕是地里早长了一堆草。
但,种地是不可能去种地的。
秦小二脑咕噜一转,先不急着回家,而是去了大川家,也就是张二根的堂哥张豆家。
说起来,张豆他爹张铁生和张天生是亲生的兄弟,张天生还在的时候,两家关系还是很好的,张天生走了之后,李氏因为田地浇水的事情和张铁生的媳妇潘氏打了一架,两家就此闹僵,平日往来也就少了。
但这并不妨碍秦小娥和他家往来,只因张铁生小儿子张豆的媳妇秦小好和秦小娥是堂姐妹,两家颇有亲上加亲的感觉。
张铁生生了三个儿子,还没分家,一大家子挤在五六间房子里。
秦小二上门的时候,正好撞上吃午饭的时间,于是满屋子的人,各个都捧着碗齐刷刷向他看来。
潘氏因为之前的事,对秦小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知道她来找秦小好,就不冷不热打了个招呼,把人都叫进屋里去吃饭,不让凑前去。
秦小好有些尴尬,婆婆没出声留饭,她也不敢把人请进去。
秦小二就更不在意了,他也没有避开人,就站在门口,把事情和她一说。
秦小好一听就叫了出来,“你说什么,让我家去种你家的地?”
引得潘氏从屋里探出头来看。
秦小好只好挽着他的手到了僻静处,“你做什么了,怎么连地都不种了?”
说起来,秦小好自小跟秦小娥好,所以别人都因为那“阎王爷”的事怕他,可秦小好自觉没做亏心事,又是自家姊妹,所以没什么在怕的,此时也是真的关心他。
见她真急了,秦小二只好半真半假的跟她说,“前几日我不小心救了镇里陈府的儿子,他们家老爷见我们家穷,就有意关照我。我前些日子正好琢磨出来了一种新法子制作笋干,陈家就说要买我做的那种笋,而且越多越好。”
“所以,我想着趁最近笋还没过季,多收点笋,这样一来,地里的活就顾不上了。我也不占你家便宜,到时候收粮,扣了税之后,剩下的我只要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