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陌生

兽人的心脏配体编号是G.HB-1107。

此系列无法二次分化,无法转配高阶类型,标准运行时长为10奥尔卡年。

在150年前,「上位议院」取消与「跃迁之眼」的基因协议,此系列也被终止生产。

1107于和平世纪420年回收至「卡卡塔」,受磁场影响,配体的基础功能减弱。卡卡塔文明等级为0.8,隶属超低级区域,无法为她的配体提供延长保养。

1107目前剩余运行时长为0.3奥尔卡年。

因规格过低,目前只有制造商——跃迁之眼公司昂贵的时长密钥来维持配体运行。

卡卡塔售卖密钥的只有一位商人,它的价格是7000星币/0.5奥尔卡年。

1107目前持有资产为197星币,换算包含:最低级居住许可证100星币、废旧零件若干30星币、开封食品65星币、无ID人类2星币。

卡卡塔建造在野生厄洛斯种区外围,10克尸体的厄洛斯血价值0.25奥尔卡年,即3500星币。

这是商人给她开出的价格。

所以那个罐子真的很耀眼,代表着她难以想象的存活时间。

兽人不断尖叫,她的肉|体强度低下,但敏捷度优秀。这里空间狭小,敌人忌讳射中同伴,她躲过稀疏的子弹,冲向那个罐子。

这片区域的居民都知道厄洛斯种的价值,他们拼了命想钻出塔,凭借五花八门的技能获得一个狩猎队的青睐。

狩猎队的死亡率高达90%,剩下的9%赚到钱离开了这座塔,还有1%变成了超级富豪。

可随着磁场变化,野生厄洛斯种的数量越来越少,其他星域的狩猎队几乎不再来,只有零星的人类会堵上一把。

久而久之,卡卡塔真的变成地下的老鼠洞,只能吞咽着腐烂缓缓下降。

强盗们忌惮着更多人注意到这边动静,慌乱中却让兽人碰到了罐子。

她要抱着罐子逃走?

巨大的恐慌迅速爆炸。

无毛老鼠发出尖叫,刺耳的声音像剪刀,剪掉了理智线。强盗们蜂拥而上抢夺,甚至伸手拉扯自己前面同伴。

毁掉顾忌,枪声齐发。

金光迅速引起周边注意,所有人都动了,电子屏切换、枪械充能的声音如蝗虫过境。

所有狰狞、灰败、饱含厚重渴望的脸像切开的石榴般挤压在一起。

长满锈迹的楼层在震动,灰尘与污水溅在所有生物够向罐子的肢体,被金光照耀时又看不见一丝污垢。

兽人的身体被无数只手地撕扯,但她还有一条路能走。

凭借她的爪子,抱着罐子往上逃,就算被子弹击中也好过被撕成碎片。

1107嗅觉灵敏,日常的工作是帮助义体店检测生物毒素。

义体的购买在卡卡塔是一项运气与能力并存的活动。

每家店招数众多,如果没有足够的眼力,就会被排斥反应烧烂中枢或者生物脑,然后你的其他部位就沦为店家的售卖品——

成为新的义体去毁掉别人。

1107就是负责检测这些死掉的倒霉蛋有没有携带生物毒素。携带的部位会被装上漂亮外壳,然后摆在显眼位置。

众多种族中,人类的肉|体阶级最天差地别。

她见过一丁点外族唾液而排斥到爆炸的人类,也听说过将高端改造剂作为日常保养的人类。

但全文明联邦中,没有任何一个生物,能直接触碰厄洛斯种的原始血液,其始终位列高级文明居住地的禁品第一位。

厄洛斯血液的所有制品至少要通过上千道不同形式的稀释与配制,才能勉强使用。

1107因为对生物体|液敏感,所以才被允许加入那支狩猎队。

因此,她也目睹了最难以置信的场面——

有个奇怪的人类能在厄洛斯种的巢湖里爬行。

兽人竟然没有往上逃,许多预判的子弹都打在空气上。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开人群,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的办法,竟然是打开罐子的排放孔——

金色液体泼洒出去。

恐惧会冲淡欲望,但无法阻止惯性。时间施舍性地变慢,让最靠近兽人的生物们看着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越来越靠近。

升高的不是笑容,而是害怕的嘶吼。

这些初次见到厄洛斯血液的生物们连及时止损都不知道,被溅到后慌了阵脚,拥挤之间又将这份毒素蹭到别人身上。

嘭!嘭!嘭!刺耳的躯体膨胀声像礼炮一样此起彼伏。

不论身体由什么构造,全部被黑色金属侵蚀并占领。狭窄的地界被分割成不断生长的荆棘丛,以及不断后退的人群。

兽人凭借敏捷的动作避开金血,此时的包围已经有空档,她却依旧没有选择逃走,而是抱着罐子继续往人群里冲。

这个该死的低级种疯了。

1107的有机体在奥尔卡族的保育仓中孕育,她的情感认知为本族的平均水平,甚至在测试中感性占比很高。

她其实不太喜欢人类,这个种族作为「跃迁战争」的胜利者有一种自带的高傲。所以她遇见的人类就算再落魄,也能毫不忌讳地伤害她。

他们的视线永远由上至下。

可是1107捡的人类不一样。

那个人类不仅吵还什么都不会,但会蹲下身看向自己。

终于,1107能看见前面那具倒下的身体。人类躯体无比原始,且受的伤极重,卡卡塔的医疗水平应该是没办法将她修复。

兽人的尖牙不断咬向不死心的手,自己的一只耳朵也被击中,血淋了满头。

她只需要带着这个罐子到那个人类身边。

最难以置信的场面其实还有一个——

明明被激光炮击中大腿,伤口却吸收着厄洛斯血,直至痊愈。

咔,女孩终于来到人类身边,宛如母兽般匍匐在她的身体上,然后完全打开收集罐。

金色液体如生命泉水浇溉——

西遥倒下时,地上的污水溅了满脸。

她做不出任何情绪反应,死亡催促痛苦尖叫,简直震耳欲聋。

西遥第一次本体受致命伤,意识体就算肚子被洞穿也还能活动几分钟,此时死亡的冰冷来得太快太突然。

在视野彻底浑浊前,她听见了小狐狸的叫声。这孩子原来嗓门这么大,动物呜咽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西遥的意识渐渐飘远,却不是飘入黑暗,而是来到一个描述不出来的地方。

她的视角变得很高,俯视着一切。

先是流动的旋涡,交汇聚合,生生不息。再往下看是巨大的星网,无数光亮闪过。

记忆开始断层,过去的碎片开始胡乱填充,她的灵魂似乎立马要被剥离躯壳。

最后庞大的压迫感袭来,填满这个维度的花朵想要包裹她、拥抱她。

西遥认生,不干。

结果她的拒绝引起了注意。

谁的注意?她转头,在与其对视瞬间回到现实。

「咚」

“嗬——”西遥倒吸冷气,猛地睁眼。

感知放大无数倍,肉|体被啃食然后重造,火辣辣的痒,针刺般的痛。

破损的脏器开始修补,骨头重组归位,但是有器官一直无法回到她的肚子里。

“哪个傻叉踩到我肠子了!!”

她像是疯了,一把扯回自己被某人踩住的器官,那个脚很大、看热闹的倒霉蛋也沾到金血变成圣诞树。

浑身浴金的人类站起来,姿势僵硬,如同上层维度在拉扯。厄洛斯种的血液争先恐后地进入她的伤口,可怕的重建声毫不停歇。

叮。光刃出现在西遥手中。

先是最近的无毛老鼠,西遥的刃尖猛地变长,生生削断它的枪管。在敌人做出反应前,西遥一把抱了上去。

宛如高中生告白成功,她抱得很用力。

因为亲密的动作,西遥能闻见它身上的臭味,然后听见被死亡掐断的尖叫,刺耳但能忍受。

她退后,光刃甩出,这个武器竟像活过来般在生物之间游走。仅仅碰到一点,光刃上的金血就会占领它们的躯壳。

膨胀再膨胀,撕碎再撕碎。

还有人想趁乱装一点地上的金血,结果中间的西遥像小孩玩水,扎开马步,地上抓一把就往所有人身上泼。

泼到一个死一个。

混乱的场面伴随不断爆炸的金属声音,扭曲与笑声糅合,像一张不正常的荒诞画作。

西遥看见了那个射穿她肚子的人类。后者也注意到其视线,两者对视。

原来同族的人类在这个世界也没有跟西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敌人再次举起枪,这次对准的是她的脑袋。

西遥站着不动,还在周边刺别人的光刃没有回来。

她的双眼盯着前方的人。

随着时间流逝,人类少女脸上的金色液体变得干涸,像一片片金箔然后融化,慢慢露出她本来的皮肤,一如碎裂的艺术雕像。

原来时间耽搁得越久,金血会直接蒸发掉,消失得无影无踪。

围堵的声音突然熄灭,活着的目光聚集,饱含震撼与不可思议。

卡卡塔有一些「万物教」教徒居住,要饿死时就会说些没人关心的神之口谕:

原始文明传颂,机械恶魔匍匐向下,圣子沐浴黄金而重生,维度法庭失去十三道巨锁,世界将再次跃迁、跃迁、跃迁。

枪响了。

同一水平线上,前方直径夸张的穿|甲弹正面袭来,后方漂浮的光刃旋转飞来。

所有高科技预测轨道中,她于画面正中间的头颅会被敌我两者的武器击碎。

在那一秒,意识将线条重组,创造虚假的空间穿越。

咔!

旋转的光刃利落向下,挡在西遥面前,切断那颗将路线固定的子弹。

“这闪现帅吗?刚想的。”

西遥两步作一步冲至敌人面前,身上未完全消失的金血依旧恐怖,敌人匆忙后退,再次举枪瞄准。

「未外置冷却剂,枪口直径过大」

西遥知道这把枪填装的是充能穿|甲弹,冷却时间至少有10秒。

她抓住枪身,用尽全身力气拉近距离,光刃出现在手中,西遥猛地刺向他的肚子。

过程有犹豫吗?

松开光刃,她将未褪干净的手紧握成拳,猛地塞进敌人的伤口,又重又快,导致自己都打了个趔趄。

同族的身体内部有些什么,她的拳头先看见了。

这个人类没有摘除泪腺,呆滞的泪水掉下,西遥与他对视,完全记住了他的脸。

不过一秒,黑色金属冲破他的肉/体,打翻了旁边一家店的电子屏幕。倒转过来,正好能映出西遥的样子。

她抬头,第一次看见了自己。

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没有「犹豫」?

滞后的陌生感海浪一般淹没她,西遥看着屏幕上的人,手指微微颤抖。

这是她十八岁的身体,她十八岁的脸,可那双眼睛——

夜晚教学楼窗户透出的灯、旧空间编号KU67的星环、古老诗歌中燃烧的世界树都是这个颜色。

人类有双金色的眼睛,似有光芒在流淌。

“……服了,哪门子穿越还带眼睛调色啊?”

她突然意识到,现在站在这里的生物,不一定叫「西遥」。

作者有话要说:西遥:我就值2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