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谁是受害人

面馆内并不安静，窗外还有淅沥的雨声。

简楚有些懵，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叫……叫什么？”

“廖、建、玮。”男生微笑着，缓缓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漆黑的瞳仁望着简楚：“这个名字，让你有特别的意义吗？”

“没，是好名字。”

简楚呵呵笑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廖建玮，他穿着黑色的西装长裤，上面搭了白色衬衫，和不少男学生那种短裤配半袖的打扮相比，他看起来精神不少。说起话来温温和和的，一点也看不出笔记本上描写的会有那么多龌龊心思的人。

崔芩姿和廖建玮坐在离简楚不远的餐桌，简楚没什么胃口吃饭了，尤其在她看到廖建玮有下意识地摸脸的动作时。

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笔记本上的廖建玮就是和她在同一家面馆吃饭的人，简楚很怀疑廖建玮的状态，他现在还……活着吗？

没什么心思的吃完了面，外面的雨已由大雨转变为了小雨，简楚还想再等等，不过崔芩姿和廖建玮那边也吃完了，崔芩姿走过来问简楚：“要回学校吗？”

简楚点点头。

崔芩姿：“我们也回去，你是不是没带伞？”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递了过来：“我和廖建玮打一把。”

廖建玮适时地扬了扬手里的雨伞。

“谢谢。”简楚没再客气，拿过崔芩姿递来的雨伞。

崔芩姿是个很细致的人，高中的时候和简楚在同一所学校，但真正熟悉起来是在高考后两人有缘分地报了同一所大学。

在简楚的印象中，崔芩姿很有计划，和她一起出门，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很妥当，这个人就像是装了一个百宝箱在身上，雨伞，湿巾，以及女孩子不方便时候用到的生活物品，都能从她那里发现。

这么好的女孩子配给廖建玮，太可惜了！尤其廖建玮现在的情况，让简楚不由自主地瞥了他一眼。

廖建玮撑开了雨伞，玩笑般说道：“简楚你好像很不满意我啊。”

简楚诚实地点了一下头：“不好意思让你看出来了，在我心里还没有男生配得上芩姿。”

廖建玮看着崔岑姿笑。

崔芩姿有点不好意思，小声嘀咕：“现在知道我有多好了吧。”

廖建玮：“知道了知道了，肯定不能让别人把你抢走。”

两人似乎只是把简楚的话当成了玩笑。

很快，一行三人回到了学校，临近东校门最大的超市门口，廖建玮低声和崔芩姿道：“帮我买包烟。”

崔芩姿点点头，就要冲入雨里，却被廖建玮拉住，他把伞推给她，自己快跑几步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下避雨。

崔芩姿笑着问简楚：“你有要买的东西吗？”

简楚摇摇头：“我在门口等你。”

崔芩姿进超市了。

雨不算大，路上时常有往来的学生，但朦胧的细雨似乎将一切都阻隔在外，简楚打着伞站在超市门口，距离她五六步远的是站在树下的廖建玮，即使隔着雨雾，简楚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廖建玮。

廖建玮朝她笑了笑，手摸着自己的侧脸。

靠！

再好的脾气，简楚也想骂人了。

廖建玮朝她走了过来，他踏出绿树遮挡之下，本该落入雨幕中，但是四周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简楚忽然发现四周再没有出入的学生，也没有了潮湿的水汽。

她放下雨伞，右手摸上了系在了左手腕上的红绳。笔记本上记载的那些招式她还没来得及看，主要是简楚也没想到短短一天的时间里竟然让自己遇到了那么多的非人类，这世界之前不是很太平的吗？

廖建玮又朝简楚走了一步。

红绳被简楚扯开，这次五枚铜钱都落在了她的手中，简楚捏了一枚在手上，凭着自己还算准确的力道把这枚铜钱朝廖建玮砸了过去。

廖建玮很自信，没把这飞来的小东西当回事，铜钱发来的时候，抬起手臂一挡，本想随意挥开，但他的肌肤在接触铜钱的刹那，他的整张脸都扭曲了，嗷了一声跳起。

铜钱“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廖建玮则是脸色狰狞地捂着自己的手臂，但是他的手捂不住伤口，刚才铜钱在他肌肤上划了一道。

像是纸面遇到了锋利的剪刀，瞬间在上面留下了十几厘米长的伤口，猩红的皮肉外翻，却没有留下一滴血。

廖建玮试着把手臂上的皮肤合拢，但失败了。

他抬起头，乌沉沉的眼睛盯着简楚：“拿你的皮赔给我！”

简楚又丢了一个铜钱作为回答。

这次她是瞄着廖建玮脑袋去的。

本以为必中。

但没想到廖建玮的脑袋忽然后仰，以一种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姿势往后弯了九十度避开了铜钱。

简楚：“！”

她转身就跑。

边跑边去拽身上的笔记本。

但手刚碰上有些潮湿的背包内衬，身后就有冷风袭来。

不得已，简楚只得抬起手，捏着铜钱抵到了廖建玮伸来的手上。

这么近的距离，廖建玮躲不开了，几乎一接触铜钱，他又发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尖利叫声。

手上的皮肤陡然爆开，铜钱嵌在上面，他这条手臂软软垂下去。

廖建玮扭曲着脸伸出另一只手，抓着简楚的头发将她拖回。

简楚吃痛，脸色也比廖建玮好不了多少，发狠地把另一枚铜钱拍到了廖建玮的脸上。

“啊！”

廖建玮的叫声更凄厉了，他像是受了不轻的伤，拽着简楚头发的手都跟着一松。

简楚挣脱开廖建玮，立刻朝前窜出去，这次她也终于把笔记本扯了出来，但是还没来得及翻开。

身后的猩风忽至，简楚脚腕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她整个人朝前扑了出去，笔记本也摔了出去，还不等简楚去捡，脚腕上又传来力道，把她往回拖。

简楚扭过身体，看清脚上系着的是一个红色的管状的东西，而那东西正来源于廖建玮。

受了几次袭击，廖建玮已经没有了人的模样，像是一团软泥。

简楚拿脚去拽脚腕上的东西，但毫无效果，那东西越收越紧，她离廖建玮也越来越近。

软泥里那只还完好的手臂伸出手，正对准简楚的方向。

简楚不再挣扎，甚至在被那只手抓住脚踝的时候，发狠一般扑上去，捏着手上的铜钱，疯狂砸下来。

“啊啊啊……”

廖建玮在惨叫，但声音越来越弱，那只手臂的皮也爆开了，里面的是软绵绵的红色粘稠物质，简楚不想去猜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机械地砸下，小小的铜钱被她当成了锤头，那些东西在她手下被捣烂，黏稠的物质喷溅了她满身。

简楚自己也不知道砸了多少下，但等她感到疲惫的时候，廖建玮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她的手上、衣服上全都是那些东西，黏黏腻腻的，很恶心，她回身，想从包里拿纸巾，但就在这时候，极快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简楚抬眼看去，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朝这边跑来。

这一男一女看到简楚也是一愣，女人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圆盘，对准了简楚的方向，对男人说道：“是人。”

“你确定？”

连岩咋舌，又瞥了一眼简楚。

乌黑的发凌乱披在身上，身上挂着很多红色的血肉，脸色白的像是鬼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沉沉的没一点活人的情绪。

聂慕珺白了连岩一眼，收起罗盘朝简楚走过去，温声问道：“没事吧？”

简楚朝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聂慕珺，她不知道他们是人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聂慕珺抬起自己的手，安抚道：“别害怕，我们都是人。”

简楚瞄了一眼对方手腕处露出来的一条浅金色的细链，常艺馨和袁楠楠聊过，好像是什么牌子这个月出的最新款。

那些东西应该不会这么赶时尚吧？

连岩一直观察着简楚的反应，他笑着走上前：“我们要是什么脏东西，你现在就不能好好地站在这了。”

他的两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黄符纸，轻轻一捻，黄符就燃了起来，然后他忽然把这张符纸朝简楚丢过来。

简楚闪身就躲，但那些橙红色的火已经朝她的身体上攀爬而来，但奇怪的是没有什么滚烫的温度，火焰掠过她的身体，没有给她的身上带来任何损伤，带走的只有那些粘在她身上的那些黏稠的物质。

简楚也就没再动了，任由这些火焰将身上清理干净，同时也相信对面两个人不是那种恐怖的非人类了。

“这东西是你杀的？”聂慕珺问简楚。

简楚看着地上被火焰清理大半的红色物质：“算是吧。”

两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在简楚的身上，连岩眼尖，发现了被火焰烧灼干净后露出的铜钱，他刚一弯腰，但简楚却比他更快一步，把那枚铜钱捡了起来，眼里暗含警告：“这是我的。”

连岩讪讪一笑。

简楚不理他，把剩下的几枚铜钱都捡起来，铜钱上还是干干净净的，被她用红绳重新串好了。她做这一系列举动的时候，连岩和聂慕珺都在盯着她，铜钱虽然不错，看起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但得落到有本事的人手里，放普通人身上，也只是古玩。

连岩问：“你师出什么门？”

简楚奇怪地看他一眼：“什么门也没有。”

连岩和聂慕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底的笑意。

再重新面对简楚时，连岩语气热络了几分：“有兴趣加入我们吗？”

“你们是什么人？”简楚问道。

连岩道：“你也看见了，这个世界并不太平，我们就是负责清理这些鬼怪的人，我觉得你在这方面有不错的天赋，如果仔细挖掘，应该可以把你的能力开发出来，到时候你再遇到这些东西就不会这么狼狈了。而且我们是正规的部门，和公务员就差个编制了，你是学生吧，现在先兼职，毕业后可以直接入职，绝对的铁饭碗，这不比你参加校园招聘，到处找工作强吗？”

简楚：“……”

说的她都要动心了，虽然还没毕业，但简楚也听一些学长学姐们抱怨毕业即失业，必需要提早准备做一个社畜。

连岩再接再厉：“转正后就上六险一金，包吃包住，节假日都有福利，加班有补贴。”

这待遇太好了，简楚开始还心动，现在却怀疑了，别是骗子公司吧。

看出简楚的狐疑，连岩忙说：“不骗你，我们公司在工商局都能查到，可以先加个好友，详细的我可以和你细说，都是大学生了，你对自己有点信心！”

“大学生现在都是清澈愚蠢的代名词了。”

嘴上这么说着，简楚还是拣回之前落在地上的包，她瞥了一眼没什么反应的笔记本，把它塞进包里，然后和连岩加了好友。

大约是有了一层潜在可能的未来同事的关系，聂慕珺和连岩给简楚讲了一些普通人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如他们工作的地方是长安咨询公司，但这只是表象，内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处理各种鬼怪事件，总公司在首都，其他地方设有一些分公司。

连岩和聂慕珺是分公司的人员。

“如果这些事情被普通人知道了怎么办？”简楚问两人。

聂慕珺伸出两根手指：“一般有两种办法，一种帮助当事人消除这段记忆，让其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另一种办法是签署保密的协议。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会选择第一种解决办法，要知道，一旦遇到鬼怪，对人来说大部分都是些糟糕的记忆。”

简楚不知道崔芩姿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和两个人从另一个路口出去了，这条路通向学校的树林，比较隐蔽，不会让周围的人注意到他们。

等简楚重新来到超市前，发现崔芩姿正焦急等在那里，手机放在了耳边，目光却无意识地在四周寻找着什么，直到见到简楚，才眼睛一亮，她顾不得还下着雨，快步跑过来：“你们上哪去了，我找你们半天，电话也没接……”

她忽然注意到周围两个明显不是学生的陌生男女：“他们是……”

简楚不知道说什么，看向聂慕珺和连岩。

连岩给简楚一个放心的眼神，自信地迈步而出，对崔芩姿说道：“你的男朋友廖建玮被人皮鬼杀死了，我们很抱歉，但请你向前看。”

简楚：“？”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连岩，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办事的办法。

她原本还以为他们会缓和一点，没想到却是直接说出来，没给崔芩姿任何缓冲的时间。

崔芩姿茫然无措：“你们在做什么整蛊的节目吗？”

她求救一般地望向简楚，希望她能说些什么。

简楚只能回给她一个歉意的眼神。

崔芩姿摇着头：“我很难接受你们的话。”

连岩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继续对崔芩姿说道：“你可以选择遗忘，我们会清除你脑海中关于廖建玮的记忆，这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崔芩姿却是更警惕排斥了，抓着简楚的手就拉她走，躲避连岩和聂慕珺就像是在躲两个疯子。

简楚觉得如果两人的公司有售后打分的话，这两人绝对可以拿到不少的差评。

崔芩姿拉着简楚越走越快，最后又忽然停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强压抑着情绪问简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楚稍稍思索，把刚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但是略去了笔记本的事情。

崔芩姿的身体晃了晃。还是简楚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倒下去，她喃喃道：“听着就像是一个鬼故事……我开始要怀疑这个世界了。”

简楚迟疑着说：“你可以选择忘记。”

这也许是大多数人选择这个解决办法的原因，他们无法接受现实，宁愿回到那个虚假的平静的世界。

崔芩姿没有立刻做决定：“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楚楚，陪陪我好吗？”

简楚点点头。

……

聂慕珺和连岩装着人皮鬼的口袋回到了公司，他们今天是白班，夜班还有其他的同事，现在到了交班的时间。

“今天老王怎么还没走？”

老王是他们这个分公司的老板，一点没有领导的自觉，天天骑个二手的小电驴上下班，今天的小电驴还停在公司楼下。

聂慕珺：“希望不要耽误我下班，待会还要去看电影。”

老王没按时骑着小破车去买菜，就说明公司里有大事要忙。

但聂慕珺想了一下，江海市最近还算太平，应该没什么太厉害的鬼怪才是。

两人乘电梯到了二楼，正往办公区走的时候，就看到王杰挺着大肚腩和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道：“别看我们这个地方比不上一线，但成绩是不错的，当年所有公司总排名里是前三，是最早建立的分公司之一。”

连岩摸了摸鼻子，小声和聂慕珺说：“这老家伙又骗人了，我就是这么被骗进来的。”

总排名前三是当时除了首都外，只建立五个分公司，反正正数倒数都是这个位置。

聂慕珺更好奇：“这人什么身份啊？老王不骗一般人吧？”

年轻人穿着竖领对襟窄袖短衫，上面还有些现在流行的时尚条纹，腰坠着一个灰色的香囊，改良版的汉服打扮，时尚与气质相结合，身形挺拔，衬着老王在他面前像是一个矮胖的土豆，她就和老王说过他那套卡其色的休闲服显矮，但老王偏不听。

这个时候，那个年轻人正好偏头，朝聂慕珺和连岩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瞬间压下了眉眼，然后大步走过来。

气势十足，连岩看着年轻人像找他们打架的，手里捏了一道符防备着。

但年轻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走到他们面前急声问道：“你们今天遇到一只画皮妖了？”

这口气让连岩不爽，他扬眉问道：“你谁啊？”

听出连岩语气中的不善，年轻人只得压抑着急迫，说了一句“抱歉”，尽量和缓地又问了一遍，眼中能看出是快要急出火了。

连岩也是见好就收，“没有什么画皮妖，是一只人皮鬼。”

“可以让我看看吗？”

不过连岩并没有立刻答应，还是老王在那边朝他点点头，他才把装着廖建玮身体的口袋撑开，里面是他们收集起来的皮肤碎块和少量的血肉组织。

年轻人快速看了一眼，脸上流露出一种激动又憎恶的情绪：“是她。你们在哪发现这个人皮鬼的？”

“江海大学。”

“周围还有其他知情者吗？”

“有两个，怎么了？”连岩问。

年轻人着急道：“必须快点找到他们！这个人皮鬼是画皮妖的傀儡，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画皮妖，我们师门已经追踪她上百年了。”

……

简楚陪着崔芩姿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宾馆，崔芩姿今晚想让她陪着睡觉。

其实简楚不明白崔芩姿为什么不选择忘记，廖建玮那么一个男人，在她看来就应该进回收站。

但她尊重其他人的选择。

崔芩姿抱着腿坐在床上，眼睛因哭过而微微泛红，简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无法感同身受，干坐在崔岑姿身边待了一会儿，简楚瞄到桌上的矿泉水，没话找话说道：“你先喝点水吧。”

崔芩姿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点点头。

简楚立刻起身走到了桌边，手刚触碰到冰凉的瓶体，身后崔芩姿就贴了上来，双手环住简楚的腰：“楚楚，有你在身边太好了。”

感激、庆幸。

那双含着泪意的眼眸在简楚看不见的地方，贪婪地盯着眼前细嫩的肌肤。

这身皮子可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