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窗外雨势愈来愈大,谢知栀披着毛绒毯子,靠在沙发看电影。
其他灯没开,只留了一盏茶几旁的南瓜落地灯。
手里没零食吃,她打着哈欠,屈腿跪在沙发上,撑着身体,伸长手拉开岛台桌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袋干话梅。
与此同时,玄关的开锁声夹杂着厚厚的雨声一并响起,丛樾抬眼,像成了雨夜的一部分,雨滴从发梢融成细小的水珠,流淌到他衣服的褶皱里。
丛樾:“吃饭了么?”
他一直待在研究室忙到八点。
给谢知栀打过电话让她今晚自己出去吃。
“吃过了。”
谢知栀放下话梅,抢过七总嘴里的拖鞋,一路小跑到浴室拿干毛巾,递给淋湿的丛樾:“车里没备伞么?”
“忘了。”
丛樾在换鞋,一边检查背包里的相机进没进水,说话的同时身体微微往前,略低下头,示意谢知栀帮他擦。
谢知栀沉默了两秒,眼睛盯着地面的某一个点,不自然地拿着毛巾在他脑袋上随便擦几下,非常敷衍的态度。
丛樾扯唇:“谢小迩,有你这么伺候人的?”
她嘀咕:“不都是这样,我又没伺候过谁。”
“行。”丛樾忽地笑了,接过毛巾自己擦,盯着她说,“都是我伺候你。”
“……”
“你快去洗澡吧。”谢知栀手里一空,也没自己的事了,她转身,回沙发坐着。
丛樾没再说什么,脱掉湿透的外套扔在洗衣台,回到房间进了浴室。
谢知栀安静看了十多分钟,想起以前自己淋雨的时候妈妈会让她喝感冒灵冲剂,提前预防身体发生感冒的。
家里应该备有。
谢知栀蹲在地上,埋头在零食架的大抽屉里翻医药箱,找到了。
黄色的卡通正方形盒子。
卡扣是锁着的,应该不用钥匙,但谢知栀试了好几下,没打开,指腹都按红了。
里面装了什么,偷来的黄金吗?
正吐槽着,忽然间,一道阴影由上而下靠近,谢知栀闻到熟悉的沐浴露香,她心顿时漏跳了半拍。
丛樾弯着腰,身体并没有接触到她,骨节分明的手触碰到她放在卡扣上的食指。
借着用力压,“嗒”的一声,打开了。
谢知栀垂着眼,看到角落里的一盒过敏药。
丛樾慢悠悠地扭头,视线正好对上她的侧脸,鼻子很小巧,睫毛在抖,耳垂上有细细的耳洞,能看得见清晰的皮肤绒毛。
他低声:“要找什么?”
谢知栀猛地站起来,丛樾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险些磕到下巴,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
“怎么了?”
小姑娘像被踩了尾巴一样。
谢知栀回过神,从药箱里抓了一包感冒灵:“这个。”
丛樾挑眉:“给我冲的?”
谢知栀点头,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还是你自己冲吧。”
“……”
电影进行到后半部分,丛樾吹干头发,把衣服扔洗衣机里,穿了件宽松白色T恤,拎着七总坐到谢知栀的旁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窗帘拉着,电视机的斑驳光影同时投到两个人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各自神情。
谢知栀目不转睛,盯着电影里的男女主互相表白:“丛樾哥,你今天去哪儿了?”
丛樾背靠着沙发,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百无聊赖撸七总的毛:“拍照,然后去了摄影展。”
他侧头:“怎么了?”
“没有。”
丛樾没说话,还在看她。
谢知栀眨眼,指了指:“就是七总应该想你了,老叫。”
“它想的是隔壁小花。”丛樾嗤笑,“人家看不上它,发疯呢。”
“……”
过了会儿,丛樾丢掉毛球,七总追出去,他视线悠悠落在眼前的电影上:“这看的什么?”
“我才不会喜欢你。”
丛樾微怔:“嗯?”
谢知栀:“电影名,我才不会喜欢你。”
哦。
丛樾明白了。
文艺爱情片。
他不爱看别人谈恋爱。
丛樾捞起手机,查看最近的科技领域新闻,指尖一下一下划着,没有再注意周围的动静。
等他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压抑哭声。
“……”
丛樾掀了掀眼皮,望向身边谢知栀的方向,小姑娘眼角泛红,黄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流,低低抽泣起来。
电影正进行到男女主异地恋冷战的关键剧情。
丛樾默了几秒:“谢小迩,这有什么好哭的?”
异地恋,又不是分手了。
谢知栀擦眼泪:“为什么他们不能勇敢一点。”
“……”
感情这回事也不能用因为两个字来解释。
丛樾不知道怎么说,他只当小姑娘是懵懂的青春期太过敏感,放轻声音:“行了,过来点,哥哥抱会儿。”
谢知栀倔强:“不要,我现在又不是八岁。”
丛樾闻言愣了下,谢小迩今年十七,明年就满十八了,确实是应该和异性保持男女之别,自己说到底也不是她亲生的家里人。
——哥哥抱会儿?
不是丛樾,你有病吧。
关着灯的环境下跟人家说这种话。
简直就是在耍流氓。
一阵沉默中。
谢知栀没再哭了,下巴搭在膝盖处,抱住自己,手里攥着成团的纸巾,时不时哽咽两下。
还真是伤心了。
丛樾坐着没动,过了会儿手臂一伸,把她眼泪沾湿的头发挽到肩膀后面。
顺带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最后无奈地笑说:“小女生。”
平淡的日子晃眼间过去,高一高二正式开学,宿舍也已经完工,邵诚下课后把谢知栀叫到办公室里。
“情况特殊,你父母跟我说过了,这张住校回执单你先拿回去,现在是跟哥哥住是吧?”
“嗯。”
“行,让你哥哥签个字就可以搬来宿舍了。”
邵诚握着手里的保温杯,笑道:“转来这些天,在咱们一中还习不习惯?”
谢知栀说:“还行。”
“左高翰没什么影响吧?”邵诚担心,“要是他太吵,老师帮你换个位置?”
谢知栀反应了一会儿说:“没,有他坐在后面,上课没那么无聊。”
“……”
邵诚睁只眼闭只眼:“你们同学关系好老师自然高兴,左高翰成绩不算差,有点偏科,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帮助他,上课就不要说话,咱们尊重老师,行吧。”
谢知栀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回到教室正好开始下一节课,左高翰打听消息:“学霸,老邵找你说什么了?”
谢知栀:“他让我给你补课。”
“……”
“不是吧?”左高翰难以置信,“老邵怎么关注起我来了,这要补到什么程度?”
“年纪前一百吧。”
“???”
左高翰跌坐回去:“那他不如杀了我。”
“他不会。”谢知栀温和地说,“可是我会噢。”
“……学霸你笑得好可怕。”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谢知栀转过头,门外走进来一位男老师,穿着得体,戴着无框眼镜,模样很斯文。
他站立讲台:“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数学代课老师,姓陆,陆云帆,取自直挂云帆济沧海二字,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师定会尽全力助你们战胜最重要的关卡。”
叶子难得放下小镜子,盯着认真讲课的陆云帆:“哇,新老师好文艺气息啊,看样子应该才三十岁不到。”
谢知栀:“三十岁不到怎么了?”
叶子点头:“等我上大学后也不晚。”
“……”
放学后,丛樾接到谢知栀,两人在家吃的饭,电视机放着某台综艺节目,时不时传来哄笑声。
谢知栀从书包里掏出回执单移到丛樾手边。
“这什么?”
“家长签字。”
丛樾瞥了一眼上面的标题:“宿舍弄好了?”
“嗯。”
“什么时候搬?”
“后天。”
这么快。
丛樾捏着回执单,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知栀瞅他:“是有错别字么?”
“……”
丛樾扒完最后两口饭,去书房拿笔,龙飞凤舞地签了名字:“后天我送你去。”
晚上,谢知栀在房间收拾行李,本来东西就没多少,忙活十多分钟就弄完了,她把行李箱推到墙边,去洗澡。
再出来时穿着长到膝盖的睡裙,她走到阳台,不经意地往下看,拉窗帘的手蓦地一顿。
栅栏门内的窄小院子,丛樾坐在一块石凳上,手里松松垮垮地拎着一绿罐啤酒,食指和中指夹着点燃的烟,青白色烟雾往空中飘,模糊他的脸。
那个暗暗的角落,连个影子都没有。
七总没闹腾,乖乖待在他身边,从地上叼起毛球,想给他玩。
他微微偏过头,思绪空荡地盯着外面那颗开得正盛的槐花树,会揉一揉七总的脑袋。
谢知栀看得走神,眼前的男人和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渐渐重叠起来。
暑期的夏夜特别热,谢知栀怎么都没睡意,爸妈有事外出了,半夜一点,她想找放在客厅的平板玩,注意到阳台有动静。
家里是大平层,空旷的露天阳台有小半圈,谢知栀绕到另一边,脚尖踢到空酒瓶。
小桌子上横七竖八都是啤酒,谢知繁和丛樾各坐在一边,都喝了不少。
丛樾余光里先看见她:“小迩怎么不睡觉?”
谢知栀听不太清楚,走近了几步。
丛樾轻咳了声,提高音量,耐心地重复一遍,她说:“白天睡太多了,有点睡不着。”
谢知繁侧头,眯着眼,嗓音低哑:“睡不着就去看你的狗啃刘海丸子。”
“……”
谢知栀纠正:“那叫樱桃小丸子。”
丛樾短促地笑了一声。
谢知栀揪着裙角,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她很少看动画片了,只有放假才会看。
她盯着刚才踢到的酒瓶:“哥哥,爸妈要是知道你喝这么多酒,会骂得你找不着北。”
“找别的不就行了。”谢知繁瞥了眼桌下的酒箱,拎起钥匙,“还喝不?我再去买几瓶。”
谢知栀不放心:“你回来还知道是哪栋楼么?”
“砰——”的关门声,家里重新恢复安静。
“放心吧,你哥哥酒量没那么差。”丛樾蹲下,把喝完的空酒瓶一个个捡进酒箱里,“他就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吃醋了。”
“……”
谢知栀跟着蹲下,帮着一起捡,沉默了两分钟:“那你也心情不好么?”
丛樾想了下,没否认:“应该是。”
丛樾来了家里几天,谢知栀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候的羞涩扭捏。
她想要了解他更多:“哥哥,你家在哪里?”
丛樾声音很轻:“哥哥没家的。”
“那朋友呢,也没朋友么?”
“有,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谢知栀追问:“那我算你的朋友么?”
丛樾顿了下,抬头看她,过了片刻才扯唇笑道:“小迩是我的妹妹,当然算。”
谢知栀捡起最后一个酒瓶,眨动着睫毛,弯起的眼睛里倒映着干净皎洁的月亮,她认真说:
“那你等我,我长大会去找你的。”
我去找你。
我可以当你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知栀:你!别!挨!我!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