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男朋友

晚上八点多,窗外雨势愈来愈大,谢知栀披着毛绒毯子,靠在沙发看电影。

其他灯没开,只留了一盏茶几旁的南瓜落地灯。

手里没零食吃,她打着哈欠,屈腿跪在沙发上,撑着身体,伸长手拉开岛台桌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袋干话梅。

与此同时,玄关的开锁声夹杂着厚厚的雨声一并响起,丛樾抬眼,像成了雨夜的一部分,雨滴从发梢融成细小的水珠,流淌到他衣服的褶皱里。

丛樾:“吃饭了么?”

他一直待在研究室忙到八点。

给谢知栀打过电话让她今晚自己出去吃。

“吃过了。”

谢知栀放下话梅,抢过七总嘴里的拖鞋,一路小跑到浴室拿干毛巾,递给淋湿的丛樾:“车里没备伞么?”

“忘了。”

丛樾在换鞋,一边检查背包里的相机进没进水,说话的同时身体微微往前,略低下头,示意谢知栀帮他擦。

谢知栀沉默了两秒,眼睛盯着地面的某一个点,不自然地拿着毛巾在他脑袋上随便擦几下,非常敷衍的态度。

丛樾扯唇:“谢小迩,有你这么伺候人的?”

她嘀咕:“不都是这样,我又没伺候过谁。”

“行。”丛樾忽地笑了,接过毛巾自己擦,盯着她说,“都是我伺候你。”

“……”

“你快去洗澡吧。”谢知栀手里一空,也没自己的事了,她转身,回沙发坐着。

丛樾没再说什么,脱掉湿透的外套扔在洗衣台,回到房间进了浴室。

谢知栀安静看了十多分钟,想起以前自己淋雨的时候妈妈会让她喝感冒灵冲剂,提前预防身体发生感冒的。

家里应该备有。

谢知栀蹲在地上,埋头在零食架的大抽屉里翻医药箱,找到了。

黄色的卡通正方形盒子。

卡扣是锁着的,应该不用钥匙,但谢知栀试了好几下,没打开,指腹都按红了。

里面装了什么,偷来的黄金吗?

正吐槽着,忽然间,一道阴影由上而下靠近,谢知栀闻到熟悉的沐浴露香,她心顿时漏跳了半拍。

丛樾弯着腰,身体并没有接触到她,骨节分明的手触碰到她放在卡扣上的食指。

借着用力压,“嗒”的一声,打开了。

谢知栀垂着眼,看到角落里的一盒过敏药。

丛樾慢悠悠地扭头,视线正好对上她的侧脸,鼻子很小巧,睫毛在抖,耳垂上有细细的耳洞,能看得见清晰的皮肤绒毛。

他低声:“要找什么?”

谢知栀猛地站起来,丛樾没想到她会这么突然,险些磕到下巴,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

“怎么了?”

小姑娘像被踩了尾巴一样。

谢知栀回过神,从药箱里抓了一包感冒灵:“这个。”

丛樾挑眉:“给我冲的?”

谢知栀点头,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还是你自己冲吧。”

“……”

电影进行到后半部分,丛樾吹干头发,把衣服扔洗衣机里,穿了件宽松白色T恤,拎着七总坐到谢知栀的旁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窗帘拉着,电视机的斑驳光影同时投到两个人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各自神情。

谢知栀目不转睛,盯着电影里的男女主互相表白:“丛樾哥,你今天去哪儿了?”

丛樾背靠着沙发,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百无聊赖撸七总的毛:“拍照,然后去了摄影展。”

他侧头:“怎么了?”

“没有。”

丛樾没说话,还在看她。

谢知栀眨眼,指了指:“就是七总应该想你了,老叫。”

“它想的是隔壁小花。”丛樾嗤笑,“人家看不上它,发疯呢。”

“……”

过了会儿,丛樾丢掉毛球,七总追出去,他视线悠悠落在眼前的电影上:“这看的什么?”

“我才不会喜欢你。”

丛樾微怔:“嗯?”

谢知栀:“电影名,我才不会喜欢你。”

哦。

丛樾明白了。

文艺爱情片。

他不爱看别人谈恋爱。

丛樾捞起手机,查看最近的科技领域新闻,指尖一下一下划着,没有再注意周围的动静。

等他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时,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压抑哭声。

“……”

丛樾掀了掀眼皮,望向身边谢知栀的方向,小姑娘眼角泛红,黄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流,低低抽泣起来。

电影正进行到男女主异地恋冷战的关键剧情。

丛樾默了几秒:“谢小迩,这有什么好哭的?”

异地恋,又不是分手了。

谢知栀擦眼泪:“为什么他们不能勇敢一点。”

“……”

感情这回事也不能用因为两个字来解释。

丛樾不知道怎么说,他只当小姑娘是懵懂的青春期太过敏感,放轻声音:“行了,过来点,哥哥抱会儿。”

谢知栀倔强:“不要,我现在又不是八岁。”

丛樾闻言愣了下,谢小迩今年十七,明年就满十八了,确实是应该和异性保持男女之别,自己说到底也不是她亲生的家里人。

——哥哥抱会儿?

不是丛樾,你有病吧。

关着灯的环境下跟人家说这种话。

简直就是在耍流氓。

一阵沉默中。

谢知栀没再哭了,下巴搭在膝盖处,抱住自己,手里攥着成团的纸巾,时不时哽咽两下。

还真是伤心了。

丛樾坐着没动,过了会儿手臂一伸,把她眼泪沾湿的头发挽到肩膀后面。

顺带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最后无奈地笑说:“小女生。”

平淡的日子晃眼间过去,高一高二正式开学,宿舍也已经完工,邵诚下课后把谢知栀叫到办公室里。

“情况特殊,你父母跟我说过了,这张住校回执单你先拿回去,现在是跟哥哥住是吧?”

“嗯。”

“行,让你哥哥签个字就可以搬来宿舍了。”

邵诚握着手里的保温杯,笑道:“转来这些天,在咱们一中还习不习惯?”

谢知栀说:“还行。”

“左高翰没什么影响吧?”邵诚担心,“要是他太吵,老师帮你换个位置?”

谢知栀反应了一会儿说:“没,有他坐在后面,上课没那么无聊。”

“……”

邵诚睁只眼闭只眼:“你们同学关系好老师自然高兴,左高翰成绩不算差,有点偏科,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帮助他,上课就不要说话,咱们尊重老师,行吧。”

谢知栀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回到教室正好开始下一节课,左高翰打听消息:“学霸,老邵找你说什么了?”

谢知栀:“他让我给你补课。”

“……”

“不是吧?”左高翰难以置信,“老邵怎么关注起我来了,这要补到什么程度?”

“年纪前一百吧。”

“???”

左高翰跌坐回去:“那他不如杀了我。”

“他不会。”谢知栀温和地说,“可是我会噢。”

“……学霸你笑得好可怕。”

教室突然安静下来,谢知栀转过头,门外走进来一位男老师,穿着得体,戴着无框眼镜,模样很斯文。

他站立讲台:“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数学代课老师,姓陆,陆云帆,取自直挂云帆济沧海二字,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师定会尽全力助你们战胜最重要的关卡。”

叶子难得放下小镜子,盯着认真讲课的陆云帆:“哇,新老师好文艺气息啊,看样子应该才三十岁不到。”

谢知栀:“三十岁不到怎么了?”

叶子点头:“等我上大学后也不晚。”

“……”

放学后,丛樾接到谢知栀,两人在家吃的饭,电视机放着某台综艺节目,时不时传来哄笑声。

谢知栀从书包里掏出回执单移到丛樾手边。

“这什么?”

“家长签字。”

丛樾瞥了一眼上面的标题:“宿舍弄好了?”

“嗯。”

“什么时候搬?”

“后天。”

这么快。

丛樾捏着回执单,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知栀瞅他:“是有错别字么?”

“……”

丛樾扒完最后两口饭,去书房拿笔,龙飞凤舞地签了名字:“后天我送你去。”

晚上,谢知栀在房间收拾行李,本来东西就没多少,忙活十多分钟就弄完了,她把行李箱推到墙边,去洗澡。

再出来时穿着长到膝盖的睡裙,她走到阳台,不经意地往下看,拉窗帘的手蓦地一顿。

栅栏门内的窄小院子,丛樾坐在一块石凳上,手里松松垮垮地拎着一绿罐啤酒,食指和中指夹着点燃的烟,青白色烟雾往空中飘,模糊他的脸。

那个暗暗的角落,连个影子都没有。

七总没闹腾,乖乖待在他身边,从地上叼起毛球,想给他玩。

他微微偏过头,思绪空荡地盯着外面那颗开得正盛的槐花树,会揉一揉七总的脑袋。

谢知栀看得走神,眼前的男人和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渐渐重叠起来。

暑期的夏夜特别热,谢知栀怎么都没睡意,爸妈有事外出了,半夜一点,她想找放在客厅的平板玩,注意到阳台有动静。

家里是大平层,空旷的露天阳台有小半圈,谢知栀绕到另一边,脚尖踢到空酒瓶。

小桌子上横七竖八都是啤酒,谢知繁和丛樾各坐在一边,都喝了不少。

丛樾余光里先看见她:“小迩怎么不睡觉?”

谢知栀听不太清楚,走近了几步。

丛樾轻咳了声,提高音量,耐心地重复一遍,她说:“白天睡太多了,有点睡不着。”

谢知繁侧头,眯着眼,嗓音低哑:“睡不着就去看你的狗啃刘海丸子。”

“……”

谢知栀纠正:“那叫樱桃小丸子。”

丛樾短促地笑了一声。

谢知栀揪着裙角,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她很少看动画片了,只有放假才会看。

她盯着刚才踢到的酒瓶:“哥哥,爸妈要是知道你喝这么多酒,会骂得你找不着北。”

“找别的不就行了。”谢知繁瞥了眼桌下的酒箱,拎起钥匙,“还喝不?我再去买几瓶。”

谢知栀不放心:“你回来还知道是哪栋楼么?”

“砰——”的关门声,家里重新恢复安静。

“放心吧,你哥哥酒量没那么差。”丛樾蹲下,把喝完的空酒瓶一个个捡进酒箱里,“他就是今天心情不太好。”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吃醋了。”

“……”

谢知栀跟着蹲下,帮着一起捡,沉默了两分钟:“那你也心情不好么?”

丛樾想了下,没否认:“应该是。”

丛樾来了家里几天,谢知栀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候的羞涩扭捏。

她想要了解他更多:“哥哥,你家在哪里?”

丛樾声音很轻:“哥哥没家的。”

“那朋友呢,也没朋友么?”

“有,他们有自己的生活。”

谢知栀追问:“那我算你的朋友么?”

丛樾顿了下,抬头看她,过了片刻才扯唇笑道:“小迩是我的妹妹,当然算。”

谢知栀捡起最后一个酒瓶,眨动着睫毛,弯起的眼睛里倒映着干净皎洁的月亮,她认真说:

“那你等我,我长大会去找你的。”

我去找你。

我可以当你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知栀:你!别!挨!我!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