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裴子野下榻的客栈里,刚得知明日要去镇北王府一聚,他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随行的书童秀竹险些被他的身影绕晕,无奈之下,好声好气地劝他:“我的侯爷,您就算把这地板踏破,您明儿个,也得去赴这个约,您这又是何必呢。”

“我倒不是不想去赴这个约,就是……”裴子野“哎呀”一声,连说秀竹不懂,让他别打扰他。

秀竹来了兴趣,好奇地问他:“就是什么呀,侯爷?”

裴子野此次为何来兰都,秀竹并不清楚,只知道这位侯爷某天醒来,像发了癔症,又是哭又是笑,吓得他直打哆嗦。

在李管家跑去找大夫之际,裴子野却突然说他要去兰都。

兰都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当今唯一异姓王,镇北王陆锋的封地。裴子野再是个纨绔,那也是爵位加身,堂堂的宣平侯。

这二话不说,就跑去兰都,要是被圣上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想他们侯爷。

可是裴子野不管不顾,不让他去,他就大晚上的,招呼都不打一个,骑着马就跑了。李管家没办法,只好把秀竹打包,送到他身边。

从京城到兰都,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也好几百里地。旅途中舟车劳顿,有个用惯了的仆役在身边,也好照顾从小在锦衣玉食里长大的裴子野。

本来李管家还打算安排一些府卫,沿路保护裴子野,可却被他拒绝了。

这一路上,要是有这么一大群人跟着,去的还是兰都,就太过显眼,到时候圣上不想知道都难。

李管家一寻思,觉得也是,最后府卫变成了暗卫,悄悄保护裴子野,不让他发现。

然而这一切,都被裴子野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他没有声张,心想后面也许有用到的时候,于是任那些暗卫偷偷跟着他。

对这些毫无所觉的秀竹,既不知道背后有暗卫守护,也不知道裴子野来兰都的目的。只以为侯爷是京城呆惯了,想换个地儿玩玩。

此刻见裴子野焦躁不安,他不甚理解道:“有事您就说,书里不是都说了嘛,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虽然咱这儿差一个人,但是奴才也能给您参谋参谋啊。”

闻言,裴子野瞥了秀竹一眼。

和他一样的年纪,甚至比他年长两月,瞧着却像他的弟弟。

圆脸圆眼睛圆鼻头,除了身材瘦削,五官无一不圆。都快十六了,也不怎么长个。

近年来裴子野都高了他大半个头,也不见他长过一分一毫。

就这么个弱不禁风,看起来只会比实际年纪更小的少年,裴子野实在是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要给他参谋终身大事。

不过看着秀竹兴致勃勃的模样,没准还真能给他出主意。

裴子野眼睛一转,坐到秀竹对面,打算先测试一下他的水平:“既然你想给我参谋,那你说说,我是为何事烦心?”

秀竹“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对他说:“侯爷,您这般心烦,明儿要见的,别是老丈人吧?”

“嘿。”裴子野一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往后微微往后一仰。

正要感叹秀竹深藏不露,又听到他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咱侯爷长到现在,别说开窍,奴才觉得您可能连情根都没长。”

裴子野:“……”

“我就多余跟你说这些。”裴子野没好气道,“还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看你连臭皮匠都算不上。”

“不是,侯爷,”秀竹慌了,“奴才都说了,前面是在开玩笑,您咋还急上眼呢?”

“我急眼?”裴子野微笑着指着自己,转眼脸又拉下来,一字一句道,“你侯爷,我,明儿个,就是去见老丈人的。”

裴子野其实也不知道,他该不该把他心悦陆元的事说出来。只是一想到上辈子,他独自守着喜欢,到死都没表达过这份心意,就心有不甘。

好不容易老天爷给他机会,让他可以重来一次,弥补前世的遗憾。他就怎么也控制不住,想要将他喜欢陆元的事,当众宣之于口。

况且他这还没有表白,陆元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只是也不提前知会他一声,就让他这样毫无准备,直接登门提亲,还怪难为情的。

不过事已至此,裴子野不想白白错失这个机会,所以之前才会那么焦急。

明日要去见老丈人,他送什么礼物,才既庄重,又能显出他的诚意。但他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都是头一回,怎么也摸不到头脑。

这会儿要是李管家在就好了,他可比秀竹这个棒槌有主意。

确实正如裴子野所想,秀竹这根棒槌,不集思广益,给他想办法就算了,还在听到他的话后,笑得前仰后合,活像是他刚才说了什么惊天大笑话。

裴子野额角青筋迸显,拳头忍不住握紧,秀竹才将将停了下来。

他一边揩掉眼角的泪花,一边喘着气笑道:“我的侯爷呀,您这又是唱得哪出?要是奴才没记错,镇北王可就清和郡主一个闺女。”

“您和那位郡主面都没见过,镇北王怎么就成了您老丈人?”

秀竹不信,也情有可原。要不是裴子野重生回来,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喜欢上这辈子连面都没见过的陆元。

可事情就是这样——他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了。

前世他和陆元的初见,是在一次宫宴上。那个时候,陆元已经被老皇帝强行纳进宫里,立为陆贵妃。

宫宴上,推杯换盏之际,群臣之间暗流涌动,宫妃们互相较劲,唯有陆元,像个局外人,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

镇北王的女儿,年纪都可以做她爷爷的丈夫,强权之下的牺牲品。种种一切加在一起,其实都不足以引起裴子野的注意。

他自小在京城里长大,在这座光鲜亮丽的皇城脚下,背后掩埋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或多或少见过一些。

下场比陆元惨烈的,只多不少。

只是当他见到陆元时,却不是他想象中或感伤命运,自怨自艾,或为争夺皇帝宠爱,极尽精明的模样。而是对什么都毫不在乎,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豁达感。

裴子野当即觉得新奇,整个宫宴上,一直都关注着陆元的动向。在看到她借口溜出去后,他也顺势跟了过去。

一路尾随,裴子野本以为她是要回去,没想到却越走越偏,直到陆元像是瞧见了什么,和她同行的侍女一起,在草丛堆里扒出一样东西。

夜色昏暗,裴子野看不清楚,他刚要借着微弱的烛光,定睛一瞧,就听见陆元那个叫春桃的侍女说:“郡主,一个鸟窝,您捡来干嘛?”

很快,传来陆元的回答:“这里面有鸟蛋,我们把它们烤来吃吧。”

“好好的鸟蛋,还会孵出小鸟来,”另一位叫夏荔的侍女说,“郡主您忍心吃吗?”

“都是食物,还要分个高低贵贱吗?”

陆元瞥了夏荔一眼:“你要想孵出小鸟来,是打算你来孵,还是送回去,让大鸟孵?不说你会不会孵,你知道这窝是从哪课树上掉下来的?就算知道,你送得回去?”

裴子野躲在假山背后,听得直摇头。

清和郡主这番伶俐的口齿,不知师从何人。而且已经入了宫,她的侍女都没改掉以往的称呼,还是叫着郡主。

不知道被别人听到,会不会从中大做文章。

可这些都和裴子野无关,但他不知道怎么了,跟被钉在原地似的,走不动,只能听着陆元那一堆歪理邪说,看着她毫无顾忌,席地而坐,等她的侍女烤好鸟蛋,给她送去。

在此期间,裴子野还听到春桃提起他:“郡主,之前宴会上,您可有看见宣平侯?”

“看见了,那群小郎君中,就他长得最好看,不想看见都难。”陆元漫不经心地回应。

夏荔惊讶道:“原来最好看的那位,就是宣平侯呀,那还真是可惜了。”

陆元看向夏荔,问她:“可惜什么?”

“奴婢听说,宣平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不少贵人见着他,都得避着走。”

这种话裴子野听过无数遍,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可就在他觉得没意思,准备打道回府时,却听见陆元说:“你亲眼所见?”

他脚步一顿,又继续躲着。却茫然不已,不知为何会这样做。

“什么?”夏荔一怔,随后摇摇头,“那倒没有,这还是奴婢头一次见到宣平侯。”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陆元道,“你又没亲眼所见,也没和他接触过,怎么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况且宣平侯平时可能好玩了点,但你可听过他做了什么坏事?”

裴子野愣在原地,心脏不规律地砰砰乱跳,似乎还有越跳越烈的趋势。

接下来,他再也无法注意其他事物,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到陆元的话中。

他听到她说:“既然没有听过,那又怎么好在背后这么议论他。宣平侯祖上戎马一生,父兄更是为保家卫国,守城战死。这么传他,也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陆元说着,叹了一口气。她抬头望着月亮,中秋佳节,本该是团圆的日子,她却和父亲相隔数百里,无法陪伴在他身边。

只是父亲还健在,她还能有个念想。

可是裴子野从小就没了家人,踽踽独行至今,可能是贪玩了点,但他自小无人引导,又岂能要求他如他的父辈一般。

陆元这么想,也这么说了。

裴子野听在耳里,牢牢记在了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秀竹:我们侯爷呀,就没长爱情这根弦儿。

裴子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