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光未现,鸡还没打鸣,秀竹正熟睡,就被裴子野从床上扒拉下来。
望着黑黢黢的窗户,秀竹哀嚎道:“我的侯爷呀,您看看窗外,看看这会儿除了偷鸡摸狗的,正经人家谁出门啊?”
裴子野眉头一皱,一巴掌拍在秀竹的后脑勺上。
秀竹脑袋一晃,瞌睡立即醒了大半,连连赔笑道:“侯爷,奴才不是说您。就算您今天,是去见您未来老丈人。但您看看这个天儿,老丈人也没起不是。”
这话不假,可是裴子野一想到今天要去见陆锋,慌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睡意刚来临,前世今生的画面,就不断在他脑海中交织,反复出现。有时候他竟分不清,眼下是今生,还是前世。
更有甚者,前世的结局和今生搅在一起,让他瞬间从梦中惊醒,抚着胸脯,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这一平复,他无心睡眠,才会把秀竹叫醒,想着有人说说话也好。
只是现在看来,还不如没人说话。
这个秀竹一开口,直往人肺管子戳。
“等本侯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让李管家把你发卖了。”裴子野瞪了秀竹一眼,表情狠厉。
这句话秀竹从小听到大,小时候还会心有戚戚,讨好卖乖几天。如今听多了,也知道裴子野就是说说而已,雷声大雨点小,渐渐就不往心里去。
“侯爷息怒,都是奴才的错。”不过好歹还是要装一下,“求您千万别去和李管家说,奴才舍不得离开您,离了您,奴才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主子。”
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
裴子野嘴上说说,倒不会真这么做。
只是看着秀竹配合着他老调重弹,顿时味同嚼蜡,没了兴致,靠着床柱子坐在床沿边,不断唉声叹气。
“侯爷这又是咋了,”秀竹瞧出他焦虑,关心道,“您要是不想去见镇北王,奴才这就去帮您回绝他老人家。”
瞥了一眼秀竹无知无觉的脸,裴子野算是看出来,他是真没把老丈人当回事,还以为昨天是在跟他说笑,更是没了倾诉的欲望。
心想当初怎么放着李管家不要,偏偏让他跟过来。毫无用处不说,还专挑气人的话讲。
裴子野生无可恋道:“没事儿,你睡你的吧,等要出发了,我再来叫你。”
秀竹真以为裴子野想明白了,当下掀起被子,再度躺进去。
他闭上眼睛前,还记得叫裴子野再去休息一会儿,说不用他担心,走之前,他会记得去叫他的。
没过多久,浅浅的呼噜声响起,裴子野投去既恨恨不平,又艳羡的目光。
不过秀竹说到做到,临走前,还记得提醒裴子野带上要送的礼品。倒是裴子野,自从快要出门,精神越发恍惚,下楼时,同手同脚,差点没被绊倒。
“少爷,”出门在外,秀竹没敢叫他侯爷,“这么紧张呀,您不会真是去见老丈人的呀。”
听到这话,裴子野瞬间恢复正常,当即一脚踹在秀竹的屁股上:“不用回去,一会儿我就找一家人牙子,把你卖了。”
他咬牙切齿道:“看你这身细皮嫩肉的,最好卖到小倌馆去,让那的人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秀竹“哎哟”几声,急忙认错,随即走在裴子野身后,笑道:“这才是少爷嘛,奴才虽然不知道您为何如此慌乱,但想必是很重要的事。”
裴子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听他继续说:“既然是很重要的事,那咱们就该以最好的状态去应对,这才容易事半功倍。”
一番话,在裴子野心里翻来覆去,来回倒了几遍。尽管临近镇北王王府,他还是有些紧张,可多少有了些好转,至少没一开始的同手同脚。
这个秀竹,也不是一无是处。
跟着家丁进到王府,一路来到堂屋,见到陆锋,裴子野手心被汗浸湿,微微颤抖,赶忙作揖道:“晚辈裴子野,见过王爷。”
声音也像浸满了汗,言辞间有些含糊不清。
坐在主位的陆锋目光如炬,只一眼,就敢肯定裴子野的“狼子野心”。他不露声色,承了裴子野这份礼,不咸不淡道:“侯爷客气了。”
裴子野并不傻,他看出陆锋似乎对他的印象不太好。
不过他并没有和这位镇北王相处的经验。一时摸不准情况,只好先认个错:“途经贵地,本该第一时间前来拜访,但想着大过节的,不好上门叨扰,还望王爷恕罪。”
不好上门叨扰他,就去叨扰他女儿。眼前这位纨绔侯爷,看起来也没传说中那么不堪,这不,口齿还挺伶俐的。
“侯爷大驾光临,本该本王好好招待侯爷才对。”
陆锋心里冷哼一声,冲一旁的福伯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座上茶,然后继续说:“侯爷久居京城,也不知道我们兰都什么地方入了你的眼,让侯爷大过节的,都要往这儿来。”
几句话下来,裴子野大概明白了,陆锋很可能是瞧出他的心思,把他叫来,要么是试探他的真心,要么就是让他知难而退。
前一种裴子野丝毫不惧,他敢保证,世间再也找不出比他更爱陆元的男人。但万一是第二种,那么不管他的真心能够值几两,陆锋都不会成全他们。
这下棘手了,裴子野心里慌张失措,面上还是平静道:“王爷过谦了,兰都人杰地灵,自然哪哪都好。”
陆锋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笑着说:“是吗,地灵还可以理解,那人杰又是指谁呢?”他盯着裴子野,目光逼人,逼得裴子野额角冒汗,垂首不敢望他一眼。
看不见的硝烟在二人之间缓缓升起,直到陆元不请自来,打断他们的交锋:“父王,宣平侯到来,您怎么不派人通知我,这多失礼呀。”
“王爷,”福伯接到陆锋的暗示,悄悄在他耳边道,“奴才并未通知郡主,可能是郡主在咱们这边安插了眼线。”
千防万防,还真是家贼难防。这陆小满的心眼,怕是全玩到她爹身上了。
陆锋额角青筋被陆元气得直迸,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刚还直打哆嗦的裴子野,一听到陆元的声音,立马起身,殷切地朝门口左顾右盼。
如果不是主位上还坐着一个他,估计身子早随心而去,跑到陆元身边,和她倾诉衷情。
装得还挺像,陆锋冷眼睨着他,心想要不是知道上元节之前,陆元和他没有半点交集,谈何喜欢,他险些为这份真情所动。
“陆元,”裴子野的视线随着陆元移动,等她一迈进门槛,迎上去笑着打招呼,“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子野也别来无恙。”陆元矜持地回了个礼,并不像裴子野这般热忱。
连名字都叫上了,这裴子野好手段。
陆锋望着这一切,眼睛鼓得像对铜铃,似乎恨不得当场把裴子野千刀万剐。
“父王安好。”陆元和裴子野寒暄两句,就走向陆锋,像模像样地施了个礼,“女儿听闻宣平侯到访,贸然过来,希望没有打扰到父王和侯爷。”
陆锋无奈地挥挥手,让陆元找位置坐下,心道就算说打扰到了,她也不会当回事。
两人对决,由于陆元的加入,变成三足鼎立,只是明显是二对一的模式。陆锋看着座下一个不安好心,另一个毫无所觉,竟无语凝噎,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福伯突然说话:“王爷,时候不早了,该安排午膳了。”
“也对,老福,你快去厨房看看,”陆锋回神,接过话茬,“别怠慢了宣平侯。”
福伯领命,下去安排,裴子野忙说不用客气,被陆锋一手制住,随后起身前往饭堂时,陆元悄悄朝陆锋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忘了答应她的事。
一路上,三人各怀鬼胎,坐下等菜上齐前,都没有一人寻到机会开口说话。
沉默蔓延,气氛微妙,空气在这一刻仿佛被凝固住。
好不容易饭菜上齐,陆锋率先打破僵局:“侯爷请,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裴子野像接圣旨一样,毕恭毕敬地拿起筷子:“王爷客气了,是子野打扰了。”
这会儿,他才想起,陆锋还叫着他侯爷,赶紧道:“王爷叫我子野即可,子野一个晚辈,担不起王爷这样叫。”
一旁的陆元看陆锋半天没进入正题 ,趁着无人说话的空档,轻咳几声,提醒陆锋别忘了今天的正事。
陆锋了解陆元,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打算速战速决。
裴子野却慌了,担忧地问道:“陆元,可是身体有恙?”
前世自从那次宫宴后,裴子野时常打听陆元的事情,头一件就打听到她从娘胎里带来的病弱。此刻听见她咳嗽,以为她犯病,担心不已。
明眼人陆锋蹙眉望着他,对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陆元被裴子野追问,急忙回答:“我没事,就是刚才喝水呛了一下,你别担心。”
“是啊,那个,子野,你别担心,她没事的。”陆锋说,“对了,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一事相问。”
闻言,裴子野心跳漏了一拍,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握在一起,随着陆锋的问话,他的回答很快接上。
“你可愿从军?”
“我愿意!”
两句话之间没有丝毫停顿,反应过来后,双方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小裴还沉浸在他和小满两情相悦,但是岳父偏要棒打鸳鸯的幻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