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这一世的时间推算,前世陆元第一次见到安钰,差不多得从今天往后推三年。
小孩变化很快,就算是安钰这种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全身上下只剩一副骨头和皮相,至少也能一年换一个样。
况且上辈子陆元离世前,安钰八岁后跟着她,吃喝穿衣完全不用愁。该补的都补上了,再加上心情舒畅,与小时候相比,自然会有不小的变化。
看安钰吃饱后的模样看多了,对于曾经还在冷宫里的安钰,陆元的记忆里,渐渐只剩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因如此,这会儿突然遇见,她才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好在宫里的公公一向最具眼力价儿,尤其是能在贵人面前伺候的这些。
“六皇子,您可有摔到?”安钰身旁的公公赶紧过来,扶起他,仔细查看他的情况。
发现他没事,转身跪在陆元面前,声泪俱下地诉说六皇子孝心感人,因为思念先帝,茶不思饭不想,才不小心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见谅。
因为思念先帝茶不思饭不想?这位公公在说什么笑话呢?
前世安钰在先帝灵堂前,可是哭都哭不出来,要不是陆元打听到一招——用洋葱抹手,再在装哭的时候,往眼皮上划一道,眼泪说来就来。
要不然仅凭他们一开始的表现,都够参他们一桌折子了。如今往前倒几岁,怎么念起父子情深了?
陆元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发现现在已经不是前世了,安钰至今不过是冷宫里的一个小可怜,侍候他的公公怕得罪她,特意找了这个借口,就是为了让她别记恨他的主子。
这一世突遇安钰,前世今生交织在一起,陆元脑子一时没有调整过来,偶尔还会停留在上一世当中。
想清楚后,她和善地叫那位公公起身,怕他担惊受怕,还顺带夸了安钰两句,表示她真的没有在意。
只是太监起身,抬头冲陆元谄媚一笑,感激她大人有大量之际,陆元却瞬间愣在原地,皱眉仔细打量这位公公的眉眼。
这不是前世安钰登基之后,跟在他身边的大内总管,李德宜吗?
他们提前几年相遇,李德宜看着要比最后一次见面年轻很多,不熟悉的人,可能不容易认出来。但他嘴角那颗又黑又大的媒婆痣实在显眼,只要见过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
皇宫上下所有太监,脸上有痣的不少,可痣长得像李德宜这么别致的,几乎没有。就冲这颗痣,陆元自觉不会认错人。
不过李德宜是在陆元前世收养安钰后,才被安排来服侍安钰,这一世怎么提前这么久。一切好像自先帝驾崩,就变得不一样了。
“郡主,可是身体不适?”
迟迟没有等到陆元的回应,李德宜诚惶诚恐地问道,连一旁的安钰,都紧张地看向陆元,单薄如纸张的肩膀不由地瑟缩着,看起来和冷宫里不受宠的皇子别无二致。
皇宫就是个名利场,想要出头,看人下菜碟是必备的生存技能。有权的没权的,同样的身份,生活也会天差地别。
看到安钰害怕的表情,陆元虽然觉得一些地方很奇怪,但经过多年的相处,对他的感情还是占据了上风。
她心生怜惜,温和地对安钰说:“六皇子孝心感人,我想先帝在天之灵,定会无比欣慰。但还望六皇子保重身体,毕竟在先帝心里,什么也不比上你健康长大。”
先帝要真在意这个儿子,也不会多年不过问一句,放任他在冷宫里自生自灭。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不过场面话嘛,不寒碜。
“谢谢郡主姐姐。”安钰展颜一笑,虽然还有些战战兢兢,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孩,冲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再甜甜地叫一声姐姐,饶是铁石心肠者,也不免有些动容。
何况还是和他友好相处多年的陆元。
忆及上辈子到最后,她都未曾等到安钰这声久违的姐姐,没想到这一世刚遇见,他就给她补上了。
她苦笑着摇摇头,一时之间,感慨良多。
“郡主姐姐?”安钰瞧陆元面色不对,又是担忧,又是轻轻地唤了她一声,他声音忐忑,脸上再次露出害怕的神情。
陆元赶紧笑笑对他说:“我没事,你别担心,也别害怕。这会儿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吃饭吧。要是哪儿难受,记得去请太医。”
听到陆元关心的话语,安钰悬着的心才算平稳落下。
他又甜甜地笑着道:“谢谢郡主姐姐。”
一连收获好几声姐姐,陆元心里的某种缺憾,仿佛被填满了。她伸手摸了摸安钰的头,察觉到掌心里僵直的触感,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嘱咐安钰快点回去。
看着对方三步一回头的架势,在他每次回头,陆元都向他挥挥手,极尽温柔。直到望不见他的身影,她才对身旁的公公说:“咱们走吧。”
由于安钰的突然出现,耽误了点时间,等陆元到了宫门,发现陆锋已经在那等了一会儿。见她出来,他匆匆上前,上下观察她。
没看出异状,他放心地点下头,让她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行至半路,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陆元掀开车帘一看,陆锋身旁多出了个裴子野。
二人骑着马并行,裴子野脸上笑开了花似的,对陆锋尽显讨好。反观一旁的陆锋,从裴子野出现在他视野里,就没给过他好脸,脸色看起来比陆元喝的药还黑。
他们离得近,就算坐在马车里,陆元也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只听裴子野说:“王爷,真巧,在这儿碰上您和郡主。”
陆锋冷哼一声:“是挺巧,我镇北王府和你宣平侯府,乃一南一北两个方向,这都能被你遇见,这京城怕是个圆的。”
裴子野不惧他黑脸,继续笑着说:“不知今日结束后,您和郡主身体可还好?子野刚好知道有两位大夫,擅长舒经活血,其中一位还是女医,不知王爷和郡主,是否需要?”
陆锋突然不说话了。
马车里,陆元狠狠地摇摇头,暗忖裴子野这招真狠,简直是一招毙命,像捉蛇直往七寸去一样。陆锋倒是可以回一句不需要,可是一带上陆元,他就迟疑了。
往后几天,这样的事每天都要来一次,尽管近来陆元身体康健不少,但到底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比起常人,她身体还是要弱些。
京城陆锋又不熟,这当头出名的,擅长舒经活血的大夫,怕是都被各府抢了去,更别说本就不多的女大夫。
这会儿刚想睡觉,就有人递来枕头,陆锋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僵硬转动脖子,艰难地对裴子野说:“多谢,侯爷。”一字一句咬得特别用力,仿佛此刻嘴里正咬着裴子野,想这一口下去,就能将其咬碎。
裴子野喉管发涩,额角青筋迸显,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回了句不用客气,恍惚间,感觉他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马车里,陆元看得真切,忍住笑意继续望着他们,看看他们之间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前面的裴子野感觉到她的注视,转头看向她,随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陆元放下帘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这次春桃和夏荔没有跟来,车里只有她一人,但怕车外的人听见,她只好拼命忍着。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马车也渐渐停下,陆锋打开车门,没好气道:“还不下来,怎么,今晚打算在马车上睡?”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裴子野惹陆锋生气,他就把怒气撒到她身上。陆元也不惯着他,回嘴道:“爹爹这是还不累吗?怎么还有力气生气。”
陆锋怒视陆元,哼了一声,转头站在大门处,死死地盯着裴子野,等陆元不明所以地下车,又换成死死地盯着他们俩。
裴子野还想和陆元说两句话,但又怕把未来老丈人得罪狠了,落下一句:“子野这就回去把两位大夫带来。”就告辞离开。
见闲杂人等可算是走了,陆锋看也没看陆元一眼,直接转身进去,留下陆元一人站在原地,远眺他离去,不解他为何光一个背影,都能如此愤怒。
俗话说“老小孩”,可陆锋年纪应该还没到吧?
想不明白,陆元摇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摇头,又无奈又好笑地跟着陆锋的路线,向饭厅走去。
饭桌上,陆锋脸色依旧,陆元也不想自讨没趣,两人在沉默中用完餐,陆元就起身告退,回到房间。
春桃和夏荔一直在院子里,给陆元打点一切,不知道他们父女俩之间的情况,见陆元回来,还问她需不需要给她捏捏,得知裴子野请好了人,没在意,又开始手上的活计。
陆元靠在软榻上,看着她俩忙活,不自觉地想起前世安钰还在的时候——春桃和夏荔在忙,她和安钰在玩。
这一想,她又想到今日见到的安钰,心底的心疼怎么也止不住,于是她对夏荔说:“明天一早,给我备点桃酥,我带去宫里吃。”
她记得前世,安钰很喜欢吃桃酥。
作者有话要说:陆小满,能一眼认出养子身边的公公
就是不能一眼认出养子
裴子野,拍未来老丈人马屁,结果拍到了马屁股上
小裴: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讨好老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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