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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了高家的通行文牒?”袁鸣宇忙问传令兵,高家作为河东世家,常行走于大晋和蛮夷之间,是以向官府求了一套自己的文牒,便于行商。
“不曾”,那兵士当即否认,屋内议论纷纷,“只是一普通文牒,城门守将初时并未发觉异常之处,只因车驾数量过多,又形容华丽,才惹了人注意。”
“如此大摇大摆,又使了普通文牒,莫不是其他游走于边地的商户?”曲岩心对此也有疑虑。
“莫管什么文牒了!”余忞越过曲岩心,走到那兵士身前,“我们这就走,若不是他们父女俩,我再赔罪便是!”
“岩心不知这高扬旌老狐狸一个,只怕他们是在装相”,季息推定,那伙人十有八九就是高家,他允了余忞的请求,又令石隽去提佟烨,到时好两厢对峙,曲岩心则先去忙忻州之事,不必在此蹉跎。
宋照岄刚出偏院,就见余忞风风火火地领着人出去,手里各拿着短刀长戟,那头石隽瞧着她了,特来招呼,将早晨的事大致讲了,也忙赶去府牢。
季息等在府中,今日晴好,余忞去了近一个时辰,他与袁鸣宇便手谈了半局。
“大胆小儿!竟敢绑我!”门口传来一阵高声叫嚷,本有鸟雀落在庭院和棋篓,霎时间,呼啦啦地尽数飞到了檐上去。
三四个兵士前后掰着一个肚肥腰圆的男子,身着一件宝蓝色缠枝花纹的圆领袍,坠了一块日出云海色调的螭龙珮,浓眉环眼,声若奔雷,袁鸣宇一见他便起身道,“高掌柜的,可教我们好等!”
高扬旌偏过头去不看他,双臂左右狠摆,似想挣脱两旁的束缚,他挑眉呛到,“袁少尹、季将军,我高某没得罪你们吧,今日这是抽什么风,我不过是出门两旬,竟要把我绑到这里来审问吗?”
季息示意兵士给他松绑,俯低身体,平视着他,贴耳细语道,“我劝你老实点,珍惜还有机会自己开口的时候。”
“你什么意思?”高扬旌扬起头,冲地上重重啐了一口,“我呸!我高某做事问心无愧!什么开不开口的?我不怕你们!”
“我不想威胁你的”,季息直起身,看了袁鸣宇一眼,他便了然,着人带高雁翎进来。
“我告诉你,我高某做人做事对得起河东!”他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指着季息,上上下下,指尖与唾沫齐飞,“你来河东才几时?河东是我高家一代代苦苦经营才有的今天,你小子,来了就想夺了去,我告诉你,想得美!我儿看重你,叫我不要同你一般计较,我听了,不仅不追究,还用自己的仓来助你,可你呢,是怎么对我儿的,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忘了没粮出兵时,是谁救了你?升了将军就抛了旧事,可怜我儿为你筹谋……”
“阿耶你胡说什么!”高雁翎虽未被绑,可左右各跟了个孔武的妇人,紧紧将她夹在其中。
高扬旌见了女儿,嘴里才消停些,嚯地扭头盯着季息,“你这逆竖!要对我儿如何?”
“高娘子又没什么过失,某自当以礼相待,可对高掌柜您,就不一定了,晋律有言,若有人通敌叛国,残害百姓,则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到时高娘子要如何,某可就做不了主了。”季息令小兵取了手械来,亲自上前,拷了高扬旌。
“我没有错!你凭什么拷我!”高扬旌嘶喊着,季息挑起眉尾,噙着一丝笑看他发癫,手上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迟疑,高扬旌越过季息的肩,遥遥地望了一眼高雁翎,同季息恶狠狠道,“你想对我儿做什么?若是伤她半点,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你不得好死!”
“高大娘子如何,全看你的表现了”,季息也不多言,拎了人就往大牢去,身后跟着高雁翎的叫喊声,高扬旌顾不上同季息争辩,忙安慰女儿,只说过两日便出来,叫她不必担心。
宋照岄听着门前一番又一番响动,众人跟着季息尽去了,她才又从偏院迈出,一出门却碰到了还未离去的高雁翎。
“高娘子”,宋照岄唤了声,“你可还好?”
高雁翎眼眶连带鼻头皆是通红,她瞅着宋照岄,点头又摇头,宋照岄只觉得原先实心的金贵瓷人,现今竟成了尊透明琉璃,好似手一碰就要碎了。
高雁翎看到宋照岄探出的小臂,想借力一扶,伸出手却又缩回去,“你怎地在这儿?”
“某借住在将军府偏院,已有近两月了”,宋照岄温言道,她绾风那里拿了方帕子,递给高雁翎,“高娘子略沾沾,如今冬日风大,皴了脸可就不好了。”
“用不着你虚情假意”,高雁翎瞪了她一眼,手上却接过帕子,可眼泪越擦越多,轻柔的绢缎贴着脸,高雁翎忍不住哭出声。
宋照岄看她伤心,想起父亲出事时的自己,亦是如此六神无主,凄凄惶惶,心下不忍,便邀她进内间略坐坐,稍缓些再出门。
高雁翎口中不愿,脚步却不扭捏,直跟着宋照岄进门,二人坐在炕案两侧。
“你这屋内陈设也过简陋了,这白墙,竟什么玩意儿都不挂一点”,高雁翎从进了屋就开始指指点点,评说桌案太简薄,床榻瞧着就不舒坦,墙面又太素,“我还当季将军待你极好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这是某的屋子,某自己添设,哪里好让季将军过问”,宋照岄笑笑,也不接话,只恭维两句,“不若高娘子见多识广,身上穿的,家中用的,定都是好东西。”
“你这人怎么这样?”高雁翎方才气得急了,说话本就无甚章法,宋照岄又如个面团似的,怎么说她都笑颜相对,高雁翎知道一时失了方寸,只讷讷不言,想起父亲此去不知要遭多少苦楚,又不禁抽泣起来。
“高掌柜这次恐是牵扯进边境疑案,少不得在禁所里呆些日子,高娘子自己多珍重”,宋照岄原本还疑心高雁翎是否也知晓军粮一事,但观其在院中和进门后的做派,怕是毫不知情,绾风在一边纳今冬的鞋底,一副不愿搭理高雁翎的模样,宋照岄只好吩咐梳雾沏了茶来,让高雁翎捧着缓缓。
“疑案?”高雁翎回想起近些日子父亲的作为,眼中滴着泪,心中却已暗自盘算,抖着声音问道,“可是与这次去两湖有关?”
“多的某便不好说了,这次南下,高掌柜是否有不同寻常之处,娘子自己也定有觉察”,宋照岄一瞬不移地盯着她,观其神色变化。
高雁翎茫然了刹那,确实想起此行的种种古怪,她将杯盏放下,欲开口讲起,碰到宋照岄的眼睛,又觉自己实在是病急乱投医,未见过几面的人,哪敢说这些,张口数次,只憋出来一句,“你今日为何对我这么好?”说罢又不敢看她,偏头到一旁,假作看院内落叶。
宋照岄示意梳雾来添茶,也不在意高雁翎的跋扈,只淡淡说,“某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你我哪来的同病?”高雁翎眼睛回过头看她,下巴还留在原地,整个偏着,好不自在。
本有一股火气生在肺腑,可见了高雁翎这别别扭扭的模样,宋照岄又生不起气来,“某家里也是突遭事变,来不及反应”,她瞧着高雁翎,语调间也带了伤感的粘稠,“凄惨情状,比娘子今日更甚。”
高雁翎发觉宋照岄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盯着她的双眸也总有瞬间的偏移,她不由也软了声气,“不知赵娘子有此往事,是我失言”,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些,又同宋照岄问道,“季将军为何对我父如此,娘子可否告知一二。”
“军国大事,我一女子哪能知晓”,宋照岄心知此事重大,便只含糊过去。
“女子为何不能晓军国大事”,高雁翎不以为然,“我阿耶就我一个独女,我们高家大大小小的铺子,远赴千里之外的商道,我都心里清楚,赵娘子说不知,无非是季将军不愿告诉你罢了。”
宋照岄啼笑皆非,她只好接下高雁翎这话,也反问道,“那不知季将军可有向你透露?”
“他自是不同我说的,我心里明白”,高雁翎艰涩道,“往日他和颜悦色,不过是有求于我,可真论起亲疏来,他怕是最后一个才想起我”,高雁翎抬眼看着宋照岄,自嘲一笑,“我原本以为他待你多少不同些,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宋照岄并未答话,她轻轻碰了碰高雁翎的手,又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试探着道,“那高娘子心知肚明,为何在太原一战中,还愿对季将军施以援手呢?”
“初时我哪里有这许多想法,那时他找上来,我欢喜得紧,急去求了阿耶,阿耶倒也乐见其成,帮我圆了此事”,高雁翎目光游移在梁上,似陷入往昔,“从小到大奉承我的男子多了,但季息是唯一一个不谄媚,亦不轻佻的,你说我们这位季将军,连求人都自带风骨,我一下迷了心窍,就应了他。”
宋照岄回想起往事种种,听了这两句含怨的赞语,不知为何,竟莫名地与有荣焉,她唾弃自己这刹那间的自得,又惊觉自己对季息的心思,是否也是鬼迷了心窍,倾情付出而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妇女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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