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温衔安一副面色如常的样子,苏流萤继续道:“温师兄人长得俊俏,脾气也好,既不会瞧不上我们这些名号低的燕雀人,也没有上等宫门的那些傲气,还细心又温柔。”
她一条一条数着,越说越来劲,内心不断觉得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要是白泽宫的就好了,简直是完美金枝对象。
“这些我本来不想说的,但耐不住温师兄你追根究底地问,”她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着结束审问后想个办法和你交换个玉牌信息,尝试和你加深了解的,现在怕是也不成了。”
温衔安平静地观察周遭灵力,循环旋转的灵力流畅地运转,证明她所言非虚。
他沉默半晌,收回手,起身摘下了幻晶。
苏流萤眼睛亮了起来:“结束了?”
“嗯,”他应声,“你很擅长这个。”
苏流萤疑惑:“我擅长什么?”
被审问吗?
“虚虚实实,以假乱真。”
幻晶中漂浮出的灵力被尽数收回,没有幻晶的照明,房间重归黑暗,他的面容明明暗暗:
“你方才说的算不上是实话,可是灵力探测不出。这样可以用来搪塞灵力测谎的话你恐怕还有上百个,只要你不想说,我再问也只是浪费时间。”
他手中亮着的幻晶是整个房间唯一微弱的光源,微光在他脸上折射出彩色的光芒,和他颜色可疑的耳朵。
苏流萤不解地眯起眼睛细看,那抹红色像是烙在了他耳朵上,无论幻晶的光晕如何流转,他的耳朵都红得惊人。
苏流萤眨眨眼,被震撼的说不出话。
不是,大哥你什么毛病啊,都知道我说的是假话了,还红什么耳朵啊。
你这样更显得我品行恶劣了。
“现在没有幻晶记录,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我只需要再确认一些细节,审问就可以结束了。”
温衔安将幻晶放在桌上,脱离了审讯,他清俊的面容变得更没有攻击性:“你刚刚说‘被恰巧过来的陆师兄他们逮了个正着’,这个‘他们’,除了陆久徽以外还有谁?”
苏流萤扬扬下巴:“进出后山的人不都在那本名册上记着呢吗?温师兄不如直接看名册。”
他点点名册:“她是白泽人。”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白泽人进出玄雁宗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根本不需要登记。
“是白泽九的姜师姐,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俩一起来的。”苏流萤有些奇怪,“温师兄问这个干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俩会一起来吗?”
“不知道,但我听说陆师兄和姜师姐似乎一直关系挺好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吧,”审讯的方向让苏流萤有些迷茫,“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温衔安微妙地沉默一瞬,不答反问:“陆久徽不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哈?”问题的跳跃性让苏流萤摸不着头脑,她不理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她的回答显然不是温衔安预想中的答案,他眉头微微压低,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有些困惑,似乎被她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
看着他的表情,苏流萤忽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温衔安:“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上等宫门的人说话确实委婉文雅,”她说,“我明白温师兄的意思了。”
“温师兄是觉得……”她的眼睛笑得亮晶晶的,直言问道,“我喜欢陆久徽?”
温衔安:“……是。”
“我能够理解温师兄的想法,温师兄觉得我喜欢陆久徽,所以想用姜师姐的存在刺激我,借此让我暴露出更多信息,”她剖析他的想法,“可我不明白的是,温师兄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怎么会觉得我喜欢陆久徽呢?”
“方才在燕雀宫的时候,”温衔安缓缓开口,“他明知你在门后,却故意突然开门让你来不及准备,才导致你狼狈跪在我面前。”
“可你没有生气,还帮他遮掩,似乎是早就习以为常。所以我推断,后山的事应该也是这样。”
苏流萤饶有兴趣地听着:“后山的事应该是怎么样?”
两人依旧坐在桌子的两端,角色却颠倒了过来,她托着腮问,他坐得笔直地答。
“后山玉牌一事,他应该也是知情的,”温衔安模糊地勾勒着故事轮廓,“他知道你用他的玉牌进了后山,可在姜师姐提出去后山的时候,他不知为何没有拒绝,还是跟着她去了那里,害你陷入两难。”
“你为了将他撇出去,才借口说是跑腿起了贪念,让他能够独善其身。”
“他屡次让你陷入窘境,你都不计前嫌地帮他脱困,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他顿住,垂眼道,“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苏流萤:“可我刚刚才跟温师兄你表白过,这可是幻晶都认证过的实话,这要怎么说呢?”
“合适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他给出合理的解释,“我说过,你很会偷梁换柱,混淆视听。”
苏流萤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了,再问她又要憋不住笑了。
她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做推理全对结果全错。
温衔安头头是道说了这么多,最后竟然得出了她喜欢陆久徽的这个结论,听起来还挺像模像样的,让她真的不知道该从何反驳。
她只能把手放在幻晶上,用前所未有的真诚表情说道:“这个我可以对着幻晶发誓,没有,真的没有。”
看着她坦荡的表情,温衔安陷入了困惑。
他并不擅长审问,他不喜欢剑拔弩张,也制造不了步步紧逼的氛围,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派他来审问她,因为他擅长从细枝末节的表现捕捉到真实的情绪。
就像他捉住了她的紧张和隐瞒一样。
他此次的目的并不是要从她嘴里审问出什么,灵力测谎虽好用,但只要有心便能轻易地骗过。
他要做的,是打乱她的心神,从她泄露的情绪中找到蛛丝马迹,拼凑出事实真相。
苏流萤昨天的行动线很清楚:得到玉牌,前往后山,人赃并获,关入地牢。
像是提线上的木偶,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戏份,且直到这一刻,坐在审问桌前,她也不愿供出背后提线的陆久徽,哪怕他让她做替罪羊的心思昭然若揭。
对陆久徽的爱慕是温衔安能给这一切想到的唯一解释,也是他打算用来动摇她的弱点。
可她言之凿凿的否定,直接将他所有的准备全盘推翻。
温衔安想不出来,还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甘愿做着提线上的木偶,任人摆布。
他有一种感觉,他大部分的推断都是正确的,只有一个地方错了。
可这个错的地方,很重要。
将思路从头重新梳理了一遍,他不解地问道:“假如你不是喜欢他,那怎么会明知危险,也还是接过了他—”
说到一半,他忽然滞住了。
“师兄,”一双手轻轻覆在他手上,像是他方才审问时做的一样,温衔安抬眼,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睛,“你露馅了。”
心脏骤然漏跳了一拍,他倏地抽回了手。
“没关系,师兄不用担心,”她笑盈盈,“我也会帮你隐瞒的。”
就像帮他隐瞒一样。
对上她的眼睛,温衔安自动补上了她未言的后半句。他看着她,她便弯起眼睛回看向他,没有一点躲闪,她的眼睛里有得逞的笑意,温衔安看得分明。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叮——”
突然的红光打断了凝滞的氛围,苏流萤有些可惜地打开玉牌,一行冷硬的文字伴着红光出现在眼前:【所有燕雀宫人解除封禁,现在立刻在后山集合】
“你去吧,审问已经结束了。”
温衔安打开门,低着头兀自整理起卷宗,没有看她。
苏流萤站起身,指节轻叩桌面:“我的玉牌信息是公开的,师兄还有什么想问的,直接发玉牌信找我就好。”
直到轻快的脚步声走远,温衔安才抬眼,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幽深的走廊中。
她很擅长审时度势。
从他说漏嘴的一刻开始,她就再没叫过他温师兄,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亲密的师兄一称。
就像她让他给她发玉牌信一样。
她逾矩了,且有恃无恐,是他亲手递交给她的权利。
他的目光落在放在桌上的玉牌上,和它无声地对峙。
良久,他拿起玉牌,眉目有些严肃,灵力的光点在上面删删改改,几经反复才组成一句完整的话,他仔细地读了两遍,将它发了出去。
做完这个,温衔安靠在椅背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了眼睛。
“叮——”
“叮——”
“叮——”
走出地牢,口袋里的玉牌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苏流萤掏出来,是陆久徽的信息:
【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审问还没结束吗】
【不对啊 燕雀宫已经发宫门玉牌令了啊 以温衔安的性格不可能还锁着你不放的】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不理我】
【哦 我忘了刚刚没给你玉牌充灵力 你玉牌是不是没灵力了回不了消息】
苏流萤回复:【还剩了一点,你干什么了?】
他回:【出了个馊主意但好歹目的达到了这不是把你解救出来了】
苏流萤:【什么馊主意?】
陆久徽顾左右而言他:【等会儿别好好干活就行了】
苏流萤:……
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的预感很快就灵验了。
赶到后山的时候长老已经开始了讲话,苏流萤连忙弓着身朝队伍末尾走。
上方的长老正在激情动员:“……玄雁宗的安危现在就扛在你们身上,今天,江师兄需要你们,白泽宫需要你们,玄雁需要你们!你们肩负重任,也必将不负众望!”
燕雀的众人:“是!”
苏流萤穿过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只见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热切,她不禁有些好奇,长老到底许诺了些什么,怎么每个人都像是吃错了药一样,对白泽人的需求这么上劲。
上方的长老再次喊话:“现在,两两一组进入后山,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周围人的声音整齐划一:“找到倏活草!”
“记住!你们的口号是——”
回话声震耳欲聋,在后山上方阵阵回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苏流萤猛然警觉:!!!?
你们这些修仙的人有灵力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为白泽宫的未来添砖加瓦,可不可以不要拉着她这个滥竽充数的普通人一起陪跑啊!
她才被关了一晚上大牢又经历了一通审讯,再不让吃饭睡觉她真的会猝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