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苏流萤的处世之道都极其简单:天大地大没有自己大。
违背和少爷的约定固然可惜,可她实在不喜欢挨饿。
虽然所谓的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嘴上的口号,可就算为了做做样子,后山那群人最少也要把他们关个三五天。
所以在少爷拿出倏活草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动起了歪心思。
少爷到底还是少了点处世经验,不知道像她这种人连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东西都会吃,区区沾了点土的草有什么不能吃的。
陆久徽看着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好,他叹了口气:“说吧,你做什么了。”
“你觉得我那株倏活草是从哪来的。”苏流萤道。
“他给你的?”
“不对,他不可能让你上交倏活草的,”陆久徽反应很快,“所以是你从他那骗过来的?”
“差不多吧,”苏流萤点头,“他让我帮他处理掉,我就假装把它吃了,然后交到这里来了。”
“老大,”陆久徽头疼道,“你不都说他是最合适的金枝人选了吗,怎么还跟他玩转身背刺这一套啊?”
“因为他好骗啊。”
她理直气壮:“倏活草这么贵的东西,用脚想都知道我不可能真的吃掉,可他就是信了,傻到这种程度的人,我到时候再随便编两句鬼话不就能把他糊弄过去了吗。”
“一举两得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忍得住不骗?”
“前提是你有说鬼话的机会才行,”陆久徽揉揉眉心,“扫魔试炼明日开始,具体时辰未知,白泽宫除外,按照名号顺序从低到高逐一排查,所以燕雀四十九,你是第一个。”
苏流萤的表情僵住了。
他拍拍她:“不用太自责,就算你没背刺我那位,我能帮你逃过筛查的可能性也只有一成,只是如果你没跟他交恶的话,剩下的九成我可以保证让你死得漂亮些。”
“如今你得罪了我那位,以他记仇的性格,肯定是没法善终了,你放心,到时我会帮你收尸的。”
“逐出玄雁宗后有什么困难你随时来找我,到时我罩着你,”他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永别了老大,我会想你的。”
“滚开,别咒我,”她推开他的脑袋,“我还有杀手锏没用,哪有那么容易被逐出宗门。”
“杀手锏?”陆久徽皱眉,表情有些古怪,“你不是要去找他吧?”
“找谁?”
她问完就反应过来陆久徽说的是谁,转手在他脑门上打了一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了好聚好散,那就是再不见面。”
“那你的杀手锏是什么?”他问。
“别问,说了就不是杀手锏了,”她将玉牌丢给他,“先给我充点灵力。”
白色的灵力涌入玉牌,陆久徽精打细算:“就给你充了两天的量,免得浪费,你活过明天之后再来找我补吧。”
“抠死你吧。”苏流萤翻了个白眼,将玉牌收回口袋,指尖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是一个陌生的戒指,上面还沾着大量尘土。
陆久徽脑袋凑了过来:“戒指?谁给你的?”
戒指造型朴素,仅仅在正中的地方镶嵌了一颗不明的小石头,苏流萤看了又看,才想起来这东西从哪来的。
昨天在后山挖宝的时候,她不过才刨开第一捧土,就被人按在了地上带走,所以没有人想到要检查她身上的东西。
谁能想到就在那一小捧土里居然就藏了个宝贝。
当时场景混乱,她只隐约摸到了一个硌手的小东西,于是趁乱悄悄将它装进了口袋,要不是现在摸出来,她险些都忘了。
“随便捡的,”她把戒指递给他,“帮我看看是个什么东西,值钱吗?”
陆久徽接过戒指,戒指刚触碰到他的指尖,戒面的小石头就亮起了白色的光芒。
“是颗品质不错的幻晶,灵力容量还不小,你从哪里捡到的。”
他将戒指抛还给她:“只可惜你没灵力用不了,戴手上玩玩吧,省得不小心丢了,这东西在你被逐出宗门后应该也能卖不少钱。”
戒指一戴到苏流萤手上便立刻变回原本黯淡无光的样子,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那我走了。”
“诶等等咳,咳咳咳咳,”陆久徽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你咳,你和温衔安的审问……”
他纠结起来,最后憋出三个字:“顺利吗?”
“啊,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了,”苏流萤好笑地看他一眼,“放心吧,没把你供出来,你的姜大小姐什么都不会知道。”
他挑眉:“你怎么绕过幻晶测谎的,那东西灵敏到诡异,稍微说一点假的都不行。”
“所以我说了实话,”她道,“我说你找我帮忙,我本来是要直接去碧宝阁,但是在路上没忍住贪念,所以转道去了后山,结果被你逮了个正着。”
句句都是真话,只是没什么直接关系。
他要她帮忙是真的——只不过是要她帮忙遮掩两人的关系,别在姜大小姐面前露馅。
直接去碧宝阁也是真的——她原本就是要去那里找跑腿活的,路上收到了陆久徽的玉牌信才改道去找他。
没忍住贪念被逮住更是真得不能再真——她问陆久徽要玉牌最开始的原因就是她发现后山那群人根本不会检查玉牌,才起了贪念,想用陆久徽的玉牌去试着钻钻后山的空子,只可惜虽然成功了,却也同时失败了——
她被人赃并获逮了个正着。
“不过温衔安虽然没发现什么要紧的,但是审问结束后他给我发了一个怪东西。”
她点开温衔安发的玉牌信递到他眼前:“他这是什么意思?”
陆久徽看向她,眉头微压:“你还和他交换了玉牌信息?”
她无语道:“大哥,燕雀所有人的玉牌信息都是公开的,在玄雁宗只要会用玉牌,是条狗都能给我发玉牌信好不好?”
她晃了晃玉牌:“你看明白了吗,除了叫我以后少挨他以外还有其他意思吗?”
陆久徽扫了一眼玉牌:“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别理他,不知道又犯什么病。”
苏流萤:“这么不喜欢他?装都不装了?”
“是啊,”他皮笑肉不笑,“讨厌死了。”
“为什么,”她好奇,陆久徽一向能屈能伸,她很少见他如此直白地厌恶一个人,“他怎么招惹你了?”
“八字不合,”他咬牙切齿,“他太爱多管闲事了。”
苏流萤看不明白温衔安的言下之意,身为当事人的陆久徽可太清楚了。
温衔安在隐晦地提醒她,她在接受他审问的时候是不需要覆手也能进行的。
这个喜欢狗拿耗子的小人!
生怕她被占了便宜还不知一样。
呸,谁稀罕他的烂好心。
他叮嘱道:“他的审问不了了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你之后见了都绕道走,千万别搭理他,别让他找到机会逮你。”
“好好好,知道了。”苏流萤敷衍回道。
听到她这么说,陆久徽睁大了眼睛,指着她控诉:“你还要和他见面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又要骗我又懒得编鬼话的时候都说的是这句。”
“有吗,”苏流萤回想,“看来以后得换一句了。”
“重点不是这个,”他抓着她的手,眼睛里有些受伤,“重点是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跟我站在一边。”
“你不是把他当金枝了吧,”他语速很快,“老大,他跟我一样也是个麒麟的,根本不符合你的条件。”
“我有眼睛,知道他是麒麟宫的,”她嫌弃地抽开手,“我没把他当金枝,是恰巧手上握了他的把柄,才没法答应你。”
陆久徽的眼睛亮了起来,琥珀色的瞳孔澄澈发光:“什么把柄,跟我也分享分享。”
“跟你分享了还是把柄吗,”苏流萤斜觑他,“以你讨厌他的程度,你估计立马就拿去威胁他了吧。”
“确实如此,”他心虚地摸了摸头,“那你被他审问的时候还有没有得到什么其他信息?大小都行,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呢。”
苏流萤想了想:“温衔安应该不是长老派来的,他在幻晶旁边挂了块玉牌,说是为了发玉牌信,你那些问长老安的步骤他也一概没有,审问的影像大概率是给别人看的。”
她回忆着:“他也根本不是冲着后山结界被破坏的事情来的,全程都在问有关玉牌的事情,提都没提过江褚。”
“哦还有,”她补充,“他似乎很避讳姜大小姐,不想牵扯她进来,专门在幻晶没有记录的时候才提起她。”
陆久徽皱眉思索道:“他应该是白泽新派那些人派来的,影像是给他们背后那只老鼠看的。”
苏流萤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他是新派的?”
“因为真正的审问人不会避讳姜大小姐,他避讳的原因只有一个,”陆久徽道,“他不想得罪姜大小姐背后的姜家。”
“姜家是白泽出了名的中立派,没有立场,只投对自己有利的票,他们提供了玄雁宗大部分活动的所需灵石,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都不想和他们过不去。”
苏流萤:“就算他真是新派的,新派让他来审问我干什么?”
陆久徽:“你跟我扯上关系了,又去了灰色地带的后山,他们八成以为你是在后山替旧派掩盖什么事,专门来调查抓把柄的。”
苏流萤眨了眨眼,后知后觉:“你是旧派的?啊不,你那位是白泽旧派的?”
白泽虽然坐拥一切资源,但也并不太平。
不知何时起,白泽宫内部掀起了一股推浪潮,宣扬摒弃玄雁宗现有格局,不再以宫门名号为尊,而是要建立一个更公平更透明的制度,创造一个更朝气蓬勃的玄雁宗。
这些人称自己为“新派”,并且自顾自地把“旧派”的名号安在了反对一派的头上,意在革旧立新。
这样的口号虽然在白泽没人拥戴,但在白泽以外的宫门却格外吃香。
一经发出,就收获了大量其余三宫的拥护者。迅速形成了一股来势汹汹的新生力量,有事没事给旧派找茬,不是跑腿时懒懒散散偷工减料,就是干活时指东往西故意唱反调,搞得旧派的长老们焦头烂额,开始彻查这个口号的发起人,势要将这只白泽的老鼠揪出来。
新派自然积极应战,发动所有力量竭尽全力地给旧派使绊子,成功将战火从白泽烧到了燕雀,把全宗上下都分裂成了两派——新派和旧派。
可怜白泽那些老顽固们还没弄清楚情况,就不得不接下了头上这顶扣过来的“旧派”帽子,连辩解推诿的机会都没有。
尽管如此,事情闹得如此之大,新派的背后主使至今还是没有露出过任何马脚,身份仍然未知。
这场白泽的狗咬狗之争之精彩,已经成功成为了苏流萤茶余饭后的主要笑话。
甚至连猜这只白泽老鼠的身份都成为了她睡前静心的固定项目。
陆久徽为自己老板辩护:“怎么,他不像旧派的吗?”
“划伤江褚,和梁长老呛声,顶撞掌门,”苏流萤数起来,“这些人都是毋庸置疑的旧派人物吧,你那位将他们得罪了个遍,你跟我说他是旧派的?”
“中立偏旧派吧,虽然爱好是没事给旧派人找麻烦,但关键时刻他都是向着旧派投票的,”
陆久徽说着说着忽然愣住:“等等,我是不是不小心挖出你手里的把柄了?”
苏流萤:“哈?”
“温衔安是新派的,你本来是不是要用这个威胁他?”
她皱眉:“这有什么好威胁的?”
陆久徽兴奋搓手:“新派到底算不上正统,捅到江掌门那里也够他喝一壶的。”
“你真是,”苏流萤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之前都白说了是不是,源头在白泽那里,下面的都是小虾小米,随风一吹就倒的野草,没有温衔安还有温衔危,根本烧不完。”
“就像今天找倏活草一样,你看所有人兴致冲冲的样子,你还分得清他们之中谁是旧派谁是新派?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已。”
她道:“只有把白泽的那只老鼠抓住,断了他们的头,才能帮江掌门解决心头大患,才是你我晋升宫门的唯一大路。”
“我又不在乎温衔危,我只看不顺眼温衔安,能把他除掉就行,晋升的事以后再说也行。”他嘟嘟囔囔。
苏流萤气笑了:“你去说啊,温衔安这么高的名号,宗门花在他身上的资源绝不比花在你身上的少,你自己掂量掂量,看看到时候掌门会不会理你。”
“大概率是不会。”
陆久徽理亏地撇嘴,转而揽住她的胳膊,把头枕在她肩膀上,像只毛茸茸的动物一样拱来拱去:“那你利用你手里把柄的时候可一定记得要通知我去看热闹啊,让我好好出口气。”
她看着他没有防备的神态,难得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知道了,放心吧。”
放心吧傻子,这把柄就和你有关,到时候你一定会知道的。
地牢内,幻晶结束了影像放映,画面定格在一双突然接近的双手,接着回归一片黑暗。
温衔安指尖微动,画面迅速倒转,声影错乱,又回到了两人对坐的场景,他站在审讯桌旁,将手覆在她手上,她仰脸看着他,眼里闪动着狡猾的光点。
温衔安安静地看着,时不时低头翻动卷宗核对,柔和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境。
影像不长,很快便再次播放完毕,房间又回归一片黑暗。温衔安闭上眼,开始一字一句地回忆两人后续对话的每一个细节。
他本想用姜师姐的存在让她露出破绽,可她却看穿了他的意图,反客为主,笑意盎然地反问他:
“温师兄是觉得……我喜欢陆久徽?”
回忆停在她狡计得逞的笑脸上,温衔安睁开眼,拿起了桌上的玉牌。
她还是暴露了。
灵力在玉牌上面飘过,一行工整的小字迅速落下:
【我推断有误,她和陆久徽不是利用关系,更不是胁迫关系,两人应该是旧识,她在审问中直呼了他的名字。】
末了,他又补上一行:
【另外,我暴露了消息来源,她已知晓陆久徽身边有人倒戈泄密,但目前还不清楚具体是谁。】
他低头看着这一行字,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她眉飞色舞说想去紫微大会的样子。
这封信一旦发出,她大概去不了紫微大会了。
她的名号太低,意味着很适合一次性使用,用完就丢,就算消失了也没多少人在乎。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温衔安恍若一尊雕像,伫立在房间中央,灵力悬停在玉牌上方,等待着他的判决。
封闭阴冷的空间里倏然掀起一阵微风,空气继续流动起来,玉牌信化作看不见的乱流,随风离开了幽暗的地牢。
温衔安眼睫轻颤,灵力的光晕在他脸上显得晦涩不清。
将匿名玉牌信发出,他收起玉牌,将桌面的案宗收拾好,把椅子一一归位,拿着幻晶走出了地牢。
在黑暗的空间待了太久,地牢外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温衔安站在交界处,等待眼睛适应这光亮。
腰间的玉牌忽然振了一下。
他打开看,是来自匿名玉牌信的回复:【继续查】
他垂眸,恭敬回道:【是。】
对方没有再回复,而是切断了灵力连接。
匿名信自动燃烧起来,红色的火焰从中间向两边蔓延,吞噬途经的一切。
温衔安静默地看着文字在火焰中焦卷扭曲,在火光中挣扎,最后无可奈何化为飘散的烟云,带走他隐瞒的痕迹:
【我推断有误,她和陆久徽不是利用关系,更不是胁迫关系,两人应该是旧识,她在审问中直呼了他的名字。】
【目前还不知道她在后山具体做了些什么,她与旧派的关系仍需继续调查。】
有关消息来源暴露的汇报,他全部抹去,只字未提。
直到整封信都消失殆尽,他才收起玉牌,踏出阴影,朝燕雀宫走去。
反正,她都说了会帮他隐瞒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苏姐:最好的谎话就是只说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