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电梯口,怀揣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等萧祁俊上来和她一起去签字。
毕竟是他爸爸的大事,前些日子萧明立的各种善后事宜,在自己分身乏术、几乎崩溃的当口,萧祁俊也帮了她一些来回跑的体力活,这也让她觉得萧祁俊本质上是个好孩子,
想来参与就参与吧。本来自己也是以这个理由,哄骗他来的。
电梯叮一声响,萧祁俊拉着萧小小的手走出来。
陈默:“怎么把小小也带上来了?”
她只想留给小小一个最童真的童年,痛苦由她承受还不够吗。
她觉得把小小留在车里十分钟无大碍,自己也不是那种会忘记孩子、闷坏孩子的马大哈。
萧祁俊言语冷淡:“我可不想摊上什么责任。”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萧小小,又掏出一副耳机,塞进萧小小的耳朵。
他动作并不温柔,但陈默心里还是暖了一瞬。
男孩子就是嘴硬,明明就是担心小小,还怕说出来还被人笑话么。
萧小小获得手机,心里眼里就再没旁人了,就算推她向前走,她也毫无意识。
这一小段去办公室的路上,陈默和萧祁俊都在想,如果糖果拐不走一个孩子,那是因为给的诱惑不够大。
陈默将小小推到办公室门口,隔着耳机警告她绝对不可以乱走后,便开门进去。
大公司的办公室都用玻璃门隔开,虽然上面贴着磨砂膜,可还是能看到外面有人影的。
两人进去后,她便将萧祁俊摁在高管对面的座椅上。
“这是萧明立的儿子,他也想看看这份文件。”
萧祁俊有些意外,怎么反而小孩坐着,大人却站着。
陈默是在把萧祁俊当成一个能承担事情的社会人。
不过高管就不这么想了,挑了挑眼:“上几年级?”
萧祁俊冷笑一声,拿起文件仔细翻看了一会儿。余光还扫到那高管的眼珠子上下翻动,表情似乎在嫌弃他是个什么俺臜的小喽啰。
“看完了吗?可以签字了吗?未成年人没有签字权,还是让你二妈签吧。”
“二妈”两个字一出来,给陈默本来雀跃的心就狠狠浇上了一盆凉水。
原本以为这名人力员工关系部的高管,只是来处理善后事宜的,现下看来他对萧明立的情况十分了解,甚至他的用词都成了肌肉习惯,脱口而出,都已经到了给他们家人起外号的程度。
再想想萧明立的追悼会,新建公司竟然没有派一名代表来参加。
萧明立在公司可不像在家里那样不负责任,他把公司的工程项目当做他的命,十年老员工,绩效年年考评是最优,家里放着不少他年会得的最佳员工奖杯。
一个人都不来,真说不过去。
知道她现在正戴着有色眼镜审视自己,高管面上也露出了尴尬。
新建公司忙着上市,不想牵扯任何员工关系问题,什么人情冷暖,与庞大商业机器相比,都是个屁。
更何况以萧明立在工地出车祸,涉及到新建集团工程管理重大问题,足够在早间新闻滚动播出了。何况他又有家庭矛盾,本地八卦小视频怕也急着想要取材。
公司没来由给自己找麻烦。
陈默也上过几天班,猜得出来他心里的小九九。
萧明立敢把三儿带到客户的工地上,那他的同事们知道他的烂事,也不稀奇。
所以说蒙在鼓里的就只有她自己罢了。
称呼她二妈,那萧祁俊的母亲就是大妈,如若萧明立没死,他们定是估摸三妈要上位了。
眼前这些人平时吃瓜,临了还吃人血馒头,是不是过得太愉快了?
“咳咳。”萧祁俊打破沉默。
“既然没人说话,那我就说了。工伤死亡除了赔偿六个月工资的丧葬补助金外,还有配偶抚恤金,计算公式:工亡职工本人工资×40%每月;其他亲属抚恤金,计算公式为工亡职工本人工资×30%/人/月。孤儿每月在上述标准的基础上增加10%。除抚恤金外,还有一次性工亡补助,也就是上一年度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20倍。”
萧祁俊漫声背完,又继续补充:“如果想一次性把人打发走,除了那24万,应该加一次性工亡补助,按上年人均可支配收入1万乘以20,也就是20万,这44万还得再加陈默女士、我、萧小小每月直至有劳动能力前的抚恤金。”
听完他的话,陈默的眼睛睁大了。
坐在萧祁俊对面的高管,不得不佩服这孩子,可毕竟见过这么多市面,他内心毫无波澜,“你说的不全对,供养亲属抚恤金的总和不应高于因工死亡职工生前的实际工资。”
萧祁俊冷笑,“那看来你是懂条例的。”
高管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看来这皮椅也不怎么舒服。“你也就在网上查了查条例吧?”
萧祁俊撇嘴:“百度一搜就出来了,我也没办法。”
“可是你父亲的实际工资就是24万,跟我背条例也没用。难道你还能比我懂吗?”高管双手抱胸,尽量不让自己的面子掉在地上。
萧祁俊则面不改色:“我爸实际工资是年薪百万。”
萧祁俊考上重点中学后,他爸喝醉跟人炫耀时,说他遗传了自己年薪百万的脑子。
想当年他爸还是拖她妈病人的关系走后门,才进了新建集团,那时他爸一个月只挣四千块,一家三口挤在四十平的医院老式家属楼,后来楼拆了,他爸她妈也大吵大闹离了婚,因此他才没地方可去。
高管愣了几秒钟,站起来三秒又坐下,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扎他,语气也高了几十分贝。
“口头约定的年薪能算数吗?你就算去劳动仲裁也没有说服力!”
萧祁俊嗤笑一声,“银行转账骗不了人。”
高管这次起身站定,高了萧祁俊整整半身,声音愈发尖锐:“银行转账?!你问问你二妈……陈默女士,萧明立的银行账户打款显示是多少?”
萧祁俊并没被吓到,也站起来,这次是他更高些了,说话也更有底气。
“我爸有几个银行账户,很好查证。而你们为了偷税漏税,使用的是关联公司付年终奖金。我查了劳动仲裁庭最近的案例,只要认定关联公司和你们公司的关系,打款依然计入实际公司来计算。”
高管终于冷静下来,似乎在找什么狡辩的借口,然而一时找不到,只能憋得满面通红。
陈默听着耳边的唇枪舌剑,只觉得头顶又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萧明立对她有很多秘密,比如另外一个银行账户,比如另外一笔薪金,比如……
她的脑海里闪过,之前高管提到的“车险”那句话,说她一定去保险公司了解过了吧。
她原本没有在意,她是脑海里自动过滤掉了。因为那辆萧明立车祸被撞坏的宝马三系,是在三儿的名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那个三儿和她的家人自己也见过,如若三儿本人买得起宝马三系,相信她的家人是没脸上门要那几个子儿骨折医药费的。
所以这笔款出自……
呵呵,她怎么就忘了,萧明立在外面包养小三,也是要下血本的。如若不是如此,她今天怎么会以为二十四万抚恤金是她赚到了。
她是一孕傻了几年,她不是真傻子!
这一时的胸膛起伏,她踩着从追悼会穿出来的带跟黑皮鞋,已经实在站不住了。
高管听到萧祁俊提到的那句‘劳动仲裁’,也不敢再拿这高中生不当回事。
他将声音放软了些:“那个……萧工儿子,你也节哀顺变,不要激动。你说的这个是理想情况,我说的是实际情况,就算闹到仲裁庭也要采纳两边说法,又不会按照你说的那个金额给付……”
萧祁俊十分无所谓,侧眼去瞧陈默。
他该说的“涨气势”的那部分,都已经说完了。
陈默已经从震惊、绝望、自嘲、超脱的全过程中醒来。她的面容要比在追悼会上还要沉肃。
她向着高管摆摆手。
“你不用再说了。仲裁庭怎么判,现在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等我去申请上诉之后,咱们就知道了。”
她示意萧祁俊和她一起走,今天肯定聊不出结果了。
高管这下着了急,“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专业的法务团队。萧明立的人品你也了解,他在外面瞒着你乱来,他在公司难道就没有法务能够挖掘出的失误吗?其实不管他做没做错,都可以有错,只要我们一口咬定,那还不简单吗?到时候你连现在的金额也拿不到!”
陈默再也忍不住了,她握紧双拳,砸在办公桌的硬玻璃上。
“萧明立!在这里!工作了十年!”
抛开萧明立的人品,他的工作能力无人能质疑,这不仅是她的看法,也是来见她的客户们异口同声的称赞。
陈默大喘着气,大声道:“他曾经带我去看过他经手过的项目,那一座座摩天大楼,那么艰辛拔地而起,他深夜画图、连月住在工地,这些场景我都历历在目,他所付出、把他当牛马的公司是不是应该依法给他身后家庭予补偿?!更何况,他就死在工地上!就算他十恶不赦,也是对他家人的,不是对新建集团的!”
尖锐的声音,从楼道里传出来,穿透刚刚经过的电梯。
电梯内的某人一个蹙眉,示意身旁秘书,摁下一个停。
秘书大叹:“这是闹什么啊,公司还要上市呢,这几天总有证监局的过来,还能不能好了。”
“领导”走出电梯,秘书紧跟而上,两人径直走到人力员工关系部门口。
先入眼帘的,是一个戴着耳机,目光追随自己的小女孩。
他没有多好奇,让秘书推开半扇门。
另一边慷慨激昂的陈默,也戛然而止。
门外的人并未留意陈默,只对着高管丢过一句:“依法依规从速处理。”
说完人就消失了,门缓缓地移回原位。
陈默长吸一口气,眼睛重新看向高管:“这就是你们领导吧?听到了吧?依法!依规!从速!办理!”
作者有话要说:工伤保险条例的引用内容,不是非常严谨,架空,为小说铺路,请勿深究。但是薪资年终合同这个事情呀,朋友们,社会比我写的险恶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