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听到“妈”这个字，在一瞬间经历了好几个心情的小起伏。
略有些羞涩，怎么来得这么快，不应该啊。
然后雀跃起来，心脏就好像醒狮时的鼓槌。
而萧小小更开心了，仿佛耀武扬威的醒狮本狮，蹦跳着向前就像跃台阶，趾高气昂地跟在萧祁俊的屁股后头。
陈默则不着急，目光与在场的两个女孩一一交换，最后停落在陈小敏的身上。
陈小敏的头已经低到尘埃里，嘴巴里不知道在咕哝什么听不懂的词汇。
陈默觉得，不管怎么样，她还是自己侄女，还是再劝一句。
“西西，做人是个大学问，多学点好的。”
再然后去瞧她身侧笑容满面的漂亮女孩。
这女孩子人美心又善，又有正义感，说起话来软绵绵地，十分悦耳。
以陈默自己过去的经验，这样的孩子肯定在学校里广受欢迎。
只是……她和萧祁俊并不在同一个学校，却又是暗中观察，又是主动询问的……耐人寻味啊。
陈默绽放了姨母笑，“你叫……？”
“姨，我叫沈年年。”
“噢……”陈默拖长了尾音。
她其实想到别处去了。
陈默每次接送孩子时，都会遇到小小同学的奶奶姥姥，陌生时叫“xxx奶奶”，熟悉之后还这么叫，就很别扭。
可叫阿姨也不行。现在富人家里，都把佣人叫做阿姨，陈默曾经这么没数地张过嘴，那位奶奶面上立刻就挂不住，让陈默尴尬了许久。其实到今天，该怎么叫，她还没找到解决方案。
没想到忽然而然地，自己的社交大问题就被沈年年解决了。所以这声“噢”是茅塞顿开，更是欣赏赞叹。
有时候高下立判，不是陈默想比较自家和别人家孩子的差距，只是对比太明显，这叫她说什么好呢。
前面萧祁俊和萧小小两个，已经在比亚迪前面等得不耐烦了。
小小一个劲喊妈妈，萧祁俊则走到了车前盖，百无聊赖地靠坐上去。
陈默于是也转头向他们走过去。
夜幕朦胧，车前盖下的灯条组合随着车锁电子音而闪亮，那个男孩还来不及从灯光中离开。
在沈年年看来，那灯光映在他身上，点亮的却是自己青春的颜色。
***
陈默一脚油门下去，比亚迪蹭地就飞出去。
她和小小的小三居，就在萧小小幼儿园后那幢花园洋房……旁边过一个十字路口，不远的一栋没有花园小区的安居房，也就几脚油门的事。
才过了年没几天，大路上都没什么人，陈默开着爽，降下车窗，嘴边忍不住咕哝：“哼哼，不是好车买不起，只是比亚迪更有性价比~”
平时萧明立总说，他有公司配的车上下班，小小幼儿园又这么近，陈默也不用出门，根本没必要买车。
她的比亚迪，是她用自己上班时省吃俭用的那点积蓄买的。为了不让萧明立生气，才选择了这个价位。
就这样，都被萧明立照着脸给了她一巴掌，将她摔到沙发上。
但三儿那辆宝马……
她冷笑一声，不想再揣测，该说不说的，都过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吹，她眼睛微微漫上迷雾。
“这一天真够受的。”
好在很快就到家了。
一进门陈默就带上围裙，为两个孩子准备晚餐。
今天可要吃顿大的，两百万在手呢！是她住安居房的人可以一次性见到的么！
要知道，这两百万是萧明立的命。
萧明立他家暴，他养三儿，他还藏钱，可他把命赔给她了，他们就两清了。
“祁俊，先去洗澡，就换你爸的旧衣服吧。”陈默对着厨房外面说一句，心想着，让萧祁俊把那些衣服挑一挑，不喜欢的，她就全都捐了。
“是啊是啊。”
厨房外的萧小小，已经推着萧祁俊朝卫生间去了。
“祁俊哥哥的身上的泥土都要发芽啦！”
萧祁俊没办法，本来不打算再回这个家的。
可刚才在小餐馆外听到那番争执，知道是缘他而起，他不想让陈默下不来台。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明天就是正月十五，过了十七，他就要开学了。
萧小小把他塞进去后，先坐在沙发上佯装看电视，等到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她才蹑手蹑脚地踮着粉色棉拖鞋，走过去了。
卫生间门的上半部分是磨砂玻璃，除了水汽，什么都瞧不见。
下半部分却是防止氧气不流通的百叶板，只有完全蹲到最下面向上看，才能透过缝隙瞧见里面。
萧小小弯下腰，撅着屁股，两手撑着地面向倒立似的，眯起眼睛透过缝隙朝里面看。
祁俊哥哥身上到底有没有孔……
“萧小小！”
啪地一声，萧小小的屁股上挨了一打，一转头，面前的妈妈高大伟岸，就是眉头皱着，十分生气的样子。
“你你你在干什么？”陈默没好气地说，“你在幼儿园不是荣誉小警察吗？怎么可以偷窥你哥哥！”
萧小小讪讪起身，“才没有。”
荣誉小警察，是哈尼幼儿园大班的活动。就是请警察叔叔来演讲，讲完之后和大家互动玩游戏。
由于在玩“被陌生人拐走”游戏时，萧小小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带走的小朋友，所以警察叔叔奖励了她一个写有“荣誉小警察”字样的小徽章，从此，她就在幼儿园光荣上岗了。
其实萧小小没有被带走，就是因为她对“坏人”说：“其实我是警察，你被逮捕了！”并用牙齿，给警察叔叔的手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陈默一边在桌上布菜，一边提醒她：“知法犯法，影响非常不好！”说完又去厨房拿主食。
但萧小小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决定钓鱼执法。
“哎呦，啊！天哪！”
她喊完，顺便拿起餐桌上，她的塑料儿童小碗扔在卫生间门外，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然后自己也软绵绵地躺下，摆成一个‘大’字，就躺在卫生间的门口。
“祁俊哥哥救我！我滑倒啦！”
卫生间门开了，腰上裹着一条毛巾的萧祁俊站在门口，无语凝噎。
因为有大人在家里，他没说出那句“你有病”，就又钻回去了。
萧小小十分不理解。
祁俊哥哥身上滑溜溜的，根本就没有一千个疮一百个孔。脑袋故事怎么能骗她呢。
门虽然关上了，她的思考并没有停止。
如果说，以前的祁俊哥哥，是因为成了孤儿没有家，所以才会很生气地和别人打架，那现在他有家了，还会去打架么……
脑袋故事里说，打架就发生在祁俊哥哥开学前，可是他马上就要开学了呀。
难不成，就在这几天吗？
终于可以吃饭了。
萧小小发现，洗完澡的祁俊哥哥不仅很白很帅气，而且很香。
她凑过去使劲嗅，他的头发是薰衣草味的，他的身上是柠檬味的——跟她自己洗完澡的味道一模一样！
“祁俊，你是不是没找到大人用的洗发露？儿童的那个可洗不干净油哦。”陈默一边给他夹菜一边说。
萧祁俊也不在意这些。本来不洗他也没感觉，现在只不过客随主便。
“知道了，陈阿姨。”
气氛瞬间冷掉了一半。
萧祁俊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只在那里扒拉米饭。
陈默下意识去看萧小小，指望孩子先提出疑问，可小小现在心不在焉，好像压根没有听出什么问题。
想来想去，觉得萧祁俊是心里惦念着自己的亲妈妈，所以想让他真心叫别人妈，那不就是要夺取他妈妈在他心里唯一的位置么。
这任谁都做不到的。
还是只有自己打圆场了。
陈默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我知道你今天下午是在替我解围。只是阿姨这个称呼，还是改改吧……”陈默想了一下，举起筷子，“叫姨！这个好，更亲近呢。”
这还是她今天现学的，沈年年，你真了不起！
“嗯。”萧祁俊没敢抬眼看她。
陈默打算趁热打铁，开诚布公。
“其实我也想对你说你妈妈的事情。你妈妈是想让你和我们两个生活在一起的。你要是不留下来，我会对不起你妈妈的。”
萧祁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我妈，你和我妈没有关系。”
陈默激动了，“怎么能没关系呢，你妈妈是我姐！”
“噗。”萧祁俊嘴里塞的米险些吐出来，但他知道不雅，又咬了几下咽回去了。
看把孩子给吓得。
托梦的事情，陈默肯定不能说了。
她半真半假地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你妈妈是给萧小小接生的住院医生，那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她对我说，‘替姐照顾好祁俊那孩子。’这话是真的，我绝对没有骗你的！”
萧祁俊沉默着没说话。
陈默却不管他，热情宣言：“所以你要让我，替我姐，把这件事做好。你要在这个家住下来，以后放假都不可以在外面乱晃，我会改造书房，改造成你的房间。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你觉得……好吗？”
萧祁俊仰头：“你知道我妈叫什么？”
陈默张口，略有些慌张，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姓……祁吧？祁医生。”
萧祁俊没有反驳，这让陈默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那时候她是想询问住院医生的名字，可萧明立早有安排，所以祁医生并不是分管她的医生。
至于那一次祁医生为什么会进她的病房……可能人家也是出于好奇，毕竟和萧明立有点关系，想看一眼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救了自己的命。
再后来，陈默只在医院住了五天，就接小小回家坐月子了。想要感谢住院医生，也不知道该问谁。那五天里，她们并没有再见过面，大概真的也是为了避开她。
可现在，陈默坚信，祁医生一定希望她看顾好萧祁俊。有哪个父母想让自己的孩子流落街头呢？
萧祁俊点点头。
他不想拂陈默的面子，这个谎话很好听，萧祁俊也不想说破。
可他心里苦笑，其实他妈妈一直叫他小俊，祁俊也等于是他的大名，他妈妈不会这么叫。
陈默很高兴，他能点头，这就是比拿到两百万还让她开心的事啊。
“这就对了，小俊！”
陈默很上道，猜到祁医生的姓，自然知道再叫“祁俊”是不合适的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拿起他囫囵吞完的空碗，喜滋滋地给他加米饭去了。
萧祁俊的手指忽然一僵，又一疼。
他朝周围的空气看了看，总觉得他的妈妈，现在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