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对方没给回应,苏渺便又问了一遍,“你……”
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比较合适,问死没死或是怎么伤成这样都有点冒犯。
于是苏渺便伸手探向宁渊的鼻尖。
——还有呼吸。
苏渺正准备手回收,却倏地被宁渊一把抓住。
“你……!”苏渺险些惊呼。
就听宁渊低声:“来不及……解释了,有刀吗?”
“你在厨房问这种问题……不如问书院有纸吗……”苏渺下意识一句回怼过去,又轻咳一声缓解尴尬,“你都这样了,还要刀做什么?”
话音刚落,宁渊艰难地撑起身子坐在一边。
他转过身将身上斗篷揭开,脊背上一道寸深刀口赫然在目。
苏渺望着伤口还有自己身上的血污,坐起来时不忘半退两步。
“大晚上你带着一身血来我这里,意图不明且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好是坏?”苏渺仍然警惕着面前的人,“而且你开口我便要照做?我为什么要救你?”
宁渊哑着声道:“无意叨扰,只是……太子刚回宫,近日被人盯得紧。”
苏渺一下就回想到了她离开前崔公公来找沈确和宁渊的那一会儿。
可苏渺仍是将信将疑:“那你为什么来我这里?”
宁渊望向苏渺,凌乱狼狈的束发之下,望向苏渺时眼神有些复杂:“太子信得过的人不多,你算是一个。”
“我此时情况独自处理会很麻烦,但没有相识的宫人,”他虚弱地轻咳,“你是……唯一一个。”
人呐,果然对“唯一一个”这样的词语没有招架能力。
苏渺思索着,隐约认同地点点头。
的确,宁渊这样的情况,要是放任不管估计死在哪个角落都说不定。
而就在这时,又听宁渊说:“而且,你这里太香了。很难不让人注意”
是这个道理……
这样想着,苏渺也没有再多耽误,转身抽出一把尖细的剔骨刀便在火上烤过,又用白酒洗了一遍,交给了宁渊。
可宁渊目光却在刀上停顿。
苏渺:“总不能这还要我帮你吧。”
“我现在行动不方便,”宁渊说,“劳烦了。”
是挺劳,还很烦……
苏渺叹道:“可我不会这个。”
宁渊意外:“你们御膳房做事的,宰杀活禽切配骨肉应当都是信手拈来了。”
“那你出门随手杀个人你也信手拈来?”苏渺反问。
宁渊:……
苏渺又问:“而且我是做菜的,要求向来是‘垂涎欲滴’。你现在的状态,和垂涎欲滴只有‘滴’这一点联系吧。”
宁渊:……
苏渺险些翻个白眼:“更别说滴的还是血。”
宁渊连番语塞,顿感面前女子和之前留下的印象全然不同。
于是宁渊只好说:“那劳烦取一面镜子,方便我自己动手。”
这倒是好说,前阵子苏渺修窑炉内胆刚在这里放了一面铜镜。
苏渺取来镜子,宁渊便在一边自己动手起来。
一直到宁渊取出了刀口中的一些残片,又撕下里衣将伤口扎紧,苏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起码自己不会背上一条人命。
眼见着宁渊似乎要走,苏渺又想到宁渊无处可去的说辞。
转念一想,处理伤口这事上没能帮上点什么,起码也该在别的地方帮点,说起来也能算得上卖了沈确一个面子。
况且宁渊的状态看着也确实有些危险。
兴许是失血过多,宁渊本就白的肌肤愈发没了血色,在皙白之上多了几分死气沉沉的骇人。
苏渺还是有些心生不忍,稍一思索之后,目光落在皇后赏的那些食材药材上,没做多想就去拿了两片看着就最名贵的山参片。
“等下,”苏渺按住了试图起身的宁渊,半蹲在他身侧,将参片喂到他嘴边,“你气色太差了,先含两片参把气吊起来。”
宁渊垂眸冲参片看了一眼,然后将参片一口咬进嘴里,含在了喉口,合眸调理气息。
两人并不算熟悉,仅见过两次的情况下这样共处一室,苏渺在短时间的沉默里不禁有些尴尬。
稍过了一会儿,见宁渊的气色稍微好了一些,苏渺便起身走向她装好的食盒。
本想着犒劳自己蒸一个鸽子汤,可这会儿……
苏渺望向宁渊,心说便宜他了。
端起鸽子汤,重新转身蹲下,苏渺将汤递给了宁渊,就听宁渊声音也缓和了些许:“多谢。”
苏渺没多说什么,就说了句“喝吧”,便靠在了宁渊身边不远处的灶台前。
就见宁渊将炖盅盖子揭开放在一边,他咽下了喉口的参片后,端着炖盅直接喝了一口。
也不知是方才的参片太苦,还是这汤的确甘甜。
送进口中的分明是澄清的汤水,但暖意淌过舌尖,流经喉口落在胃里,却留下了满腔鲜甜。
入秋的夜的确冷,但这样一口温热的汤下了肚,却让原本有些困顿疲惫的宁渊恢复了些精神。
望着宁渊脸色渐好,炖盅里的汤水也逐渐见底,苏渺便知道今天这汤是炖得不差了。
她转身取来一双筷子给宁渊,随即便到了另一边,沉浸地思考着该怎么处理身上这件染血的围裙。
可冷不丁地,就听宁渊问了一句:“你果真……没死。”
苏渺松弛的神经紧绷了一下,随即转头扯笑:“你多冒昧啊?”
“我要是死了,今天递给你的就不是鸽子汤是孟婆汤了。”苏渺说道,“汤再不喝要冷了。”
说完苏渺便将目光从宁渊身上收了回来,可她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腰间的玉佩滑落了出来,掉在了宁渊身边。
——这是苏家的传家玉佩。
望着玉佩过了一会,苏渺回避似的,不动声色地去捡回了自己的玉佩,又转身重新忙碌起来。
或者是装作忙碌起来。
说来也是好笑,即便是到现在,苏渺听见苏家还会有一点下意识的紧张。
虽然不想说得那样冷酷无情,但她在某些时刻,她确实会庆幸她穿越来的时候,正好是苏家覆灭之际。
曾经的苏渺,本是一个生活在现代的米其林餐厅厨师。
那时候她挤破了头往一把手的位置钻,谁知却意外死在了煤气泄漏。
本以为这就够惨了,谁知道一穿越过来就遇到苏家被屠得一点也不剩。
拖着原主半死不活的身体,她险些再死一次,不过好在她大概真的命不该绝,就在生死难定的时候,她被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少年救了。
少年一身黑衣出入夜里,将她安置在了郊外窝棚之下,然后自己就去引开了追来的人。
那之后苏渺虽然被都城连夜赶来的救兵救下,但再也没见到过救她的那个少年。
对于原主过去的事情,苏渺一概不知。
而往后的经历,也大多基于她已知的现代创新菜之上。
所以在别人提及身世的时候,她总是会做出冷漠甚至愠怒的样子,让别人不好追问。
就像此时此刻。
苏渺再次望向宁渊,收拾了思绪,怕宁渊多问,便再取了一片参片走到宁渊身边。
“汤喝完了?”苏渺望了一眼炖盅,“那再含一片参吧。”
宁渊将空了的炖盅交还给苏渺,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渺望见,思索道:“你……没吃饱?”
宁渊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他只说:“汤味道很好。”
苏渺有些哭笑不得,但环顾整间小厨房一圈,她只找到了……
刚烤出炉的鸽子。
分明是头一次来,竟然又是喝汤又是吃肉的。
苏渺心说这宁渊当真是有一副仗着受伤雁过拔毛的意思,但又碍于心虚,又没办法对伤员下狠心,只好撇撇嘴开口:“汤是没有了,烤鸽子你吃不吃?”
宁渊的犹豫没有延迟:“会叨扰吗?”
“你都叨了,才知道扰吗?”苏渺险些气笑了,却还是去给宁渊从食盒中端出了鸽子。
“行了,别说场面话了,”苏渺道,“趁热吃是对食物最大的尊重。”
“多谢。”宁渊道了谢,便从苏渺手中接下了烤乳鸽。
乳鸽表皮还是脆的,食盒中保存很好的余温也还残存。
一口咬下去,外皮清脆断开,细嫩的肉无需用力撕咬便随着脆皮酥在了口中。
几番烘烤下的乳鸽里,汁水最大可能地存在了肉里。
宁渊一口下去,又很快顿了一下:“你加了……陈皮?”
苏渺有些意外:“你倒是会吃。”
宁渊没有吝啬自己的称赞:“用心了。”
乳鸽慢浸细烤过大油后,香料已然褪去了所有惹眼的独有气味。
在咬开外壳酥脆,品内里肉汁四溢,过余韵绵长后,却难免会有一些油腻。
可经过苏渺的改进,乳鸽表皮刷上的红醋与陈皮调制的麦芽糖汁水又几番烘烤,倒是恰到好处地以润物无声的姿态,将油腻的回味完美中和。
只是难得宁渊能吃出这样的细节。
宁渊吃东西很安静,喝汤也好吃肉也罢。
只是从他仔细品味和用尽每一寸可食部位的表现,苏渺却隐约可以认定,这是一个对食物很真诚的人。
也或许是因为这样,苏渺对宁渊的印象也稍微转好了一些。
一直等到宁渊吃完,苏渺递上沾过水的帕子,同时问:“吃完了,你怎么打算?”
“今日多谢姑娘营救照料,”宁渊低声,“我也该告辞了。”
话听着是认真,但经过这起起落落,苏渺也想着把好人做到底:“行了,既然都叨扰了,就扰到底吧。”
“别前脚还赖着我这,后脚就死在了外面,到时候可说不清究竟死在谁手里。”
宁渊正要开口解释,又见苏渺转身走到柜子边,竟捞出一床被子。
“我的小厨房别人不常来,今晚你在这里歇一晚,有任何事你敲窗便可,”苏渺将被子丢在宁渊身边,“被子你就用吧,也别有负担,洗不干净的话我会丢掉。”
宁渊以为是什么感动人心的宽慰,结果面前女子果然发挥得一如往常。
宁渊无声笑了下,抬眸问:“为何关照到这一份上?”
苏渺也笑了:“托人帮忙的时候摆出朋友的说辞,帮完了倒知道问别人为什么帮了?”
“我是该和你们这些人学学话术。”
宁渊再次语塞,两人之间都顿了顿。
“不过你也说得没错,沈确抛开太子的身份不说,是我在宫里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苏渺正色一下。
稍顿,她又接着说:“不论是看在你帮太子做事,还是朋友的朋友也算是朋友,我对你都不会见死不救。”
宁渊:“多谢。”
苏渺:“行了,再陪你折腾下去,我就要从升官变成生棺了。”
“往后能不能成朋友不清楚,但近几天你有不便的地方,可以来我这里,”苏渺说,“地方不大,接一位食客……”
说到这里,苏渺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嫣然会心一笑:“信手拈来。”
作者有话要说:就此,某人开始了他没脸没皮的蹭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