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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章:第2章 向东直走 遇见老头
永历三年,十月初三,宜嫁娶。
“狗姑娘,不,狗大姐,要不算了吧。您这真的不能成……”
“张家的新娘子哭的委屈,这次可以!”
王半仙从没见过这么倔又这么蠢的人。
他在这临安城摆了四年的算卦摊子,找他算卦的没有成千也有上百。
前些日子,临安城著名的狗东西——
狗一刀来找他算宜嫁娶的好日子。
他还当这狗东西看上哪家的小白脸准备强取豪夺。没想到,是她给自己找了个做善事的名头,想狸猫换太子。
声称李家的姑娘哭的真真切切,定然是不愿意成婚,她去代李小姐嫁人,想来李家也是愿意的。兴冲冲就提着自己收拾好的小包袱上了李府的门,结果被李家连人带包袱从门口直接扔了出来。
今日她又说看见张灯结彩要办红事的张家小姐哭了。
整个临安城里现如今没人会告诉她谁家结亲的日子。
所以她又赶忙来找他让帮着算算哪天是个好日子,估摸着日子她到时候好提前赶过去换嫁衣。
“姐,你不行再找找郑媒婆,说说好话……”,王半仙哆哆嗦嗦把签筒从狗一刀手里抢救出来。
狗一刀听了之后,就直直盯着王半仙,王半仙这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同仇敌忾导,“那老虔婆最不懂得变通,我狗姐不就是没有籍帖吗,她还就当真不给我姐保媒?要不是她,我姐能天天这么东奔西跑的忙活吗!”
王半仙心里还是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愤愤,毕竟要不是因为这,狗一刀也不至于每天这么东奔西跑的忙活着祸害人。
只是“祸害人”这话,王半仙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狗一刀虽然背上的刀从不出鞘,但她刀鞘打人也疼得紧。
“那要不,您再去求求里正大人?”
狗一刀冷哼一声,斜着眼看向王半仙。
王半仙浑身莫名一激灵,只能干笑,“瞧我这狗记性,我姐哪儿能去求那种狗腿子。”
狗一刀又摸上桌上的龟甲,摇着里面的钱币,见摇不出来,正眼睛一睁一闭的瞧龟壳里头,原本准备掏出来,听了王半仙的话,将眼睛看向王半仙,认真道,“不说狗的坏话。”
王半仙一面说着,一面双手小心翼翼接在狗一刀手下,生怕她把这刚收来的龟甲给摔裂了,“我的错,我的错,以后我再不说狗记性、狗腿子,都是王记性、王腿子才对。”
前些年,狗一刀好好的收着夜香,结果县吏家小儿子和几个狐朋狗友从春芳楼里出来。
酒喝多了就容易惹事,几人恶向胆边生,一脚踹翻了狗一刀刚收到和一桶夜香。
踹翻了也就算了,狗一刀不是小气的人。可他们随即又提了一桶夜香,生生淋在狗一刀身上。
县吏小儿子带着的那几个朋友指着浑身夜香的狗一刀捧腹大笑,“不愧是被母/狗奶大的,便是穿了身人衣裳也还是喜欢吃屎。”
狗一刀姓狗,因为她是被一条死了狗崽子的母/狗奶大的。不过她四岁那年冬天,母/狗被人打死煲了汤。狗一刀就自己在这临安城捡食吃,把自己拉扯到了八九岁。
狗一刀的名,是黑竹杆给她取的。
黑竹杆是个长得像竹竿的杀手,狗一刀猜测是因为他下手黑,所以就叫了黑竹杆。
按理说,他这种杀手是没有同情心的,但也不知道狗一刀哪里入了他的眼。他在临安城里置了个小院子,算是给狗一刀安了个家。一年里来个一两次,看看狗一刀还活着没。
狗一刀长到他腰那么高时,他说狗一刀应该到八岁了,该习武了。于是他给狗一刀找了把刀。
黑竹杆是用剑的,但他却没给狗一刀一柄剑,也没教过狗一刀任何剑法。他非说自己的剑法不干净,拿着一把刀,硬是要给狗一刀传授刀法。刀法教的七零八落,毕竟他自己也压根不会。索性就让狗一刀成日背着那把刀,像个刀客似得在街上晃,只当是吓得住人。
没人见过狗一刀出鞘的刀,因此即便狗一刀背着刀成日晃悠,也没人怕她。
狗一刀就当自己耳聋了,把几个空桶捡起来放回木板车上,又拿车上的干净水冲刷地面的污秽。几人却仍不放过,又一脚踢翻了水桶,“爷几个和你说话呢。”
狗一刀抬头看向几个公子哥,眼神里带着些不耐烦,但是里面的寒意却实实在在的让几人打了个冷颤。但一阵风过,酒意更浓。
“合着喝了狗奶就成了聋子、哑巴?”
狗一刀不因为他们说的话生气,只觉得属实聒噪。今日她本就出来的晚,还有十三户的夜香没收完。
狗一刀还是带着好商好量,语气平静的不像话,“你们能不能先回家睡觉,要是明天还想找我,可以巳时到来广德楼来。”
几人只当她怕了,张童生举着把扇子,酒意冲的他左摇右晃,“你这狗娘养的穷酸鬼还能去得起广德楼?”
狗一刀摇摇头,身后的刀环随着一起晃动,叮叮作响,“明日巳时我在广德楼收泔水,他家的泔水收起来慢,我能有会儿空闲。”
听了她的话,几人笑的越发大声。
不仅笑她可怜,更笑这么一个没有后台的收泔水、收夜香的人自然是任由他们随意欺辱。
县吏小儿子被怂恿了几句,胆子大了些,带着迟疑走上前,朝着狗一刀就踢了一脚,力气轻的像一片羽毛拂过,但狗一刀习惯性一闪,再加上地上被粪和水泼过,滑不溜丢,他自己反而摔倒在了地上,脸恰好按在了一小团粪堆上。
一起身,面子上挂不住,狠狠地放了几句狠话,“待我回家,定然叫我家大人来找你的麻烦!”年岁尚小,也不知道怎么威胁人,思来想去,“把你收夜香、收泔水的活儿全都抹掉!”
本是句小的不能再小的狠话,甚至作不得真。但对狗一刀来说,这事大不得能再大。
她如今就靠着这两个活儿挣钱,要是活计都丢了……
越想越钻牛角尖,忽然想起从前遇见的好心人对她说过,“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报官。”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几人拿麻绳捆好,带着自己浑身还滴答着的夜香敲了县衙门前的鸣冤鼓。
已是入睡的时辰,但县衙还是升了堂,县官是位刚到任的新科探花郎,年岁不大,丰神俊朗。
听了狗一刀的告状倒也不急着训斥堂下被捆着的几人,反倒叫来县吏和几人的家长。各家人来了,当着县太爷的面,就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自家小孩。
从那以后,作为县吏头号狗腿子的里正就天天找她的麻烦。这么多年过来了,倒也就进水不犯河水了。可要让里正给她发籍帖,狗一刀只能仰天长叹一声。
王半仙瞧着狗一刀并不伤心的样子,心里还是有几分犯嘀咕,又看向狗一刀腰间挂着的那个小铃铛,确实是黑竹杆一直带在身上的物件,“狗姐,黑竹杆真的死了?”
狗一刀点点头,“死的透透的,我都埋了好几日了。”又把龟甲从眼睛前拿下来,看着王半仙,“你要去祭拜他吗?”
“我没事儿拜他干嘛。您这满城找对象的,真是他的遗愿?”
狗一刀挠挠脑袋,思索片刻,觉得自己理解的半分不差,这才回道,“对呀。”
王半仙心道,虽说黑竹杆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做事多少透着不靠谱,可怎么想这事儿都透着古怪,他觉得以狗一刀那狗脑子,这话肯定理解的不对。
“狗姐,不然您和我说说,我给您分析分析黑竹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狗一刀挠挠脸,“他给了我十万两,让我找个男的生小孩,生了的小孩还得跟那男的姓。”
王半仙嘴角一抽,“狗姐还知道生孩子要先结婚呢?”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但确实是王半仙的肺腑之言,他真是没想到狗一刀能有这样的礼教认知。
只见狗一刀面上皱成一团,“前些日子王二姐生孩子,我听她在里面直叫疼,就进去问她,能不能我帮她生。结果她们家里人把我拉出来让我自己找汉子去。”
王半仙对狗一刀的狗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他不知道临安城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能忍下她的。
王半仙叹了口气,按这么分析,怎么也分析不出来,这狗东西一定从根儿上就压根理解的不对。
王半仙想的确实不错。
黑竹杆接了刺杀史天王的活儿,结果反被打成重伤,好在胡铁花救了他,楚留香又给他付了本不该得的十万两银子。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抓紧时间回了临安城。
像他这种人,是存不住钱的,但死了钱却不知去向,就更让他难受。于是他情愿将钱全都在还剩一口气的时候,交给狗一刀。
狗一刀拿着钱一脸懵,“你给我说的,天底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你给我住的地方,我得没日没夜的去倒夜香、收泔水赚钱给你交房费。现在你忽然拿出十万两,我就算收十辈子夜香也没这么多。你想要我做什么?”
黑竹杆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狗一刀看到这么多钱,却会有这么多的废话。他想了想,“那你就生个孩子吧,我这一生没有孩子,一直觉得自由,捡到你了之后我才后悔,或许我不该做杀手,或许我该成个家有个孩子,这样也许我活的就像个人了。”
狗一刀觉得这不是个难事,她在临安街见过不少家的女人生孩子。于是她接下了钱,“好,生了孩子跟你姓,你姓什么?”
狗一刀知道,黑竹杆一定不姓黑,因为这和她的姓一样,不像个人。
“我没有姓,你也没有姓,你要记得,找一个有姓名的人,然后让孩子跟那个人姓。”
黑竹杆觉得,自己这辈子没做过人,他像条野狗,被人追来撵去,年轻时他误以为这叫自由,后来才知道大错特错。
虽然狗一刀被狗养大,不知道怎么做人。但她的手上干干净净,所以她有机会去学着做个人。可是黑竹杆不知道怎么才叫做人,他天真的以为,生个孩子,有个男人就算是了。
现在他给狗一刀足够多的钱,她不愁吃穿,再找个男人生个孩子,她一定就能过的像个人。
黑竹杆拼着最后的一口气说了那么多,但狗一刀的理解可谓是简单粗暴:
生个小孩,赏银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