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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鸢诚然不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听过人说她愚,说她耿,唯独没听人说过她磕碜。
而起...被一个不修边幅的酒鬼嫌她磕碜。
不,酒鬼的话,怎能当真!
赵鸢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扶着阿元的胳膊,从驴车下来,正要作揖,那邋遢酒鬼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那可是她的手啊...是未来要执子之手的手!
怎可被酒鬼随便握去!
酒鬼对阿元说:“回去立马告诉你家主人,今天这个我勉强收下了,烦请下次送个干净点的过来。”
阿元立即听懂对方言外之意,他换上一张讪笑的脸,弯腰拱手道:“爷,您的话,我一定带到。但我们家姑娘也是头一次出远门,劳烦您好好照顾。”
酒鬼摆手道:“滚吧。”
阿元道:“我家姑娘长这么大,没离过家,可否让我再教她几句规矩,省得以后怠慢了大人。”
酒鬼稍稍用力,就把赵鸢带进了怀里。他拇指在赵鸢沾灰的脸上擦了擦,擦下一层厚厚的土,“这么大人了,还要人教你规矩?”
赵鸢在危及时刻,脑子转的及快。
她从阿元的话和眼神中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士兵八成是要阻止她进城入职的,而这酒鬼...是来帮她的。
她生怕露馅,自己仕途毁于一旦。
朗朗乾坤之下,只见这灰头土脸的姑娘突然大叫了起来,“元哥,我不想做妾!我知错了,让主人来接我,求求你了!”
酒鬼的车夫机警地挡住了士兵的视线,阿元也捏了把汗——赵姑娘的演技,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赵鸢正要装作去抓阿元的手,腰间横上一只手臂。
那是货真价实男人的手臂,铁一样硬,它拉着她往后退,赵鸢一时忘了是在演戏,懵怔片刻,自己已被对方扛在肩头,“长得磕碜就要少说话。”
这下就连士兵都看不过去了,调笑说,“你们衙门也忒不怜香惜玉了,那母猪也是母的啊。”
赵鸢被扔进马车里,车夫催阿元说,“你赶紧走吧,赶天黑回去,跟你家主人报信,说人我们收到了,我家大人还算喜欢。”
马车里,赵鸢不知是头磕到了个什么东西,她抬起脑袋,揉了揉,然后从身下摸出一个...酒瓶。
随后,一道带着些许压迫感的黑影欺压而来,车室遍布酒臭。
是那个酒鬼进了马车。
车帘一闭,车室晦暗无比,酒鬼极其适合存在于这样糜烂压抑的氛围中。
“这位...”赵鸢斟酌了半天称呼,不知怎的,还是脱口而出,“大叔,敢问您...”
对方坐在她身旁,身子向一旁的车壁歪去,他的手在车坐下摸索,拿出一套衣服,“换上。”
大叔似乎不太友好。
赵鸢接过衣服,展开一看...“不可。”
太暴露了,非她良家可驾驭。
“想活着上任么?”
对方声音满布宿醉后的嘶哑,有种不通人情的寒冷,赵鸢听他说了“上任”二字,兴奋道:“您果然是县衙派来的人!”
“我是,可以换衣服了么?”
马车外传来车夫的催促,“大人,新来的主簿大人准备好了吗?快到城防了,城防的士兵可没阳关那几个好糊弄。”
赵鸢明白了他们的用意,是要自己乔装打扮混进城去。
可是...她始终无法攻克戏中那道防线,让她在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身边换衣服,若让别人知道,得一辈子蒙羞。
“大叔...阁下...这位大人...可否...出去。”
酒鬼说:“六子,找个有荫庇的地方停车。”
车夫道:“大人,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呢?你上阳关找个有荫庇的地方看看,你要是能找到,我全部身家都给你。”
酒鬼说:“我记得附近有个废弃的战壕。”
车夫六子想起这茬,瞬间慌张,“大人,刚才的赌不作数啊。”
“作不作数,我说了算。把车停到战壕边上吧。”
六子驾马去了战壕边上,赵鸢以为他要去战壕里躲避,让她在车上换衣服。她心想,真是多此一举。
“衣服是借的,别弄脏。”对方说。
话罢,她被扔进了战壕里。
这是一件经过汉女改制后的胡姬服饰,乍看暴露了些,穿在身上倒是得体。只是她穿惯了素衣儒装,头一次穿这样艳丽的颜色,有些不自在。
赵鸢谨记酒鬼的叮嘱,怕弄脏借来的衣服,便把自己换下来的衣物包在最外层,小心翼翼爬上战壕。
十几米外的马车边上,六子刚把身上最后一枚铜板献给酒鬼。
见赵鸢来了,六子欲哭无泪道:“新来的主簿大人,我给你提个醒,你以后千万别和咱家大人赌。”
赵鸢诚实说:“我不会赌博。”
酒鬼将六子献上的铜钱握在手心,看了眼六子,“来了个缺心眼。”
六子偷笑道:“咱衙门心眼太多了,正好缺个缺心眼的。”
赵鸢正想趁这会儿时间和二人认识一番,酒鬼催道:“上车,再拖延,城防士兵该怀疑了。”
赵鸢愣头愣脑爬上马车,随即酒鬼也上来了。二人并排坐在一起,赵鸢蓦地燥热,她不禁悄悄往旁边挪去。
“城防关全是晋王的人,过城防关时,你坐我腿上,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坐...坐...这位大人,小...小女有...有婚...婚约...”
“拿了朝廷的告身书,便是朝廷的人,无人在乎你你是男是女。”
赵鸢见他说话平稳理智,想到刚才在阳关他浑浑噩噩的模样,便猜道他是装醉。
此时对方不知从何拎来一瓶酒,拔了酒塞,仰头直接饮了起来。烈酒过喉时,赵鸢看到对方凸起的喉结滚动,脖子上青筋暴起。
她牙关紧咬,想要跟对方表明自己的原则,
对方将酒瓶递给她,“喝了。”
“大人...”
“你赴任以后,今日马车里的事,不准外传一个字,以免坏了本官的名节。”
你的名节...赵鸢腹诽,你的名节...边关县吏,多是乡贡落榜读书人,或靠和县衙沾亲带故之人上位,算不得什么人物。
名节事大,但比不得性命,赵鸢接过酒,痛饮起来。
她是个很注重第一次的人。
第一次饮酒,应当是在风花雪月之中,与她心意相通之人,而不是这么个情形。
赵鸢越想越是恼火,喝酒的动作便越发豪爽,不觉半瓶下肚,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巴,道:“这位大人,在下赵鸢,进士及第,今日患难与共,赵鸢定会记得大人恩德,敢问大人...”
何名何姓。
话未出口,外面六子三声声咳嗽,发来讯号。
酒鬼猛然拉起赵鸢的胳膊,将她拖到自己腿上。他的头埋在赵鸢脖子里,低声道,“忍着。”
赵鸢咬唇下唇,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声:“嗯。”
她因过于紧张,感官异常灵敏,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手一直悬空在她腰旁边,没有实质性触碰。
也许是喝了酒的作用,他的手一直在颤抖,指尖时不时轻触上她腰间软肉。
车外传来士兵粗糙的声音:“什么人?”
酒鬼的手蓦地贴上她的腰,五月的肃州热浪汹涌,他的手像从冰窖里刚拿出来一般冰冷。
“别...”赵鸢小声说。
她以为对方要趁机占她便宜,脑子烘热,谁知下一瞬,对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军爷,这是咱衙门李大人的马车,不方便查,您通融融通呗。”
“就算是司徒县令的马车,一样得查。李大人,多有得罪。”
士兵二话不说,用刀柄挑起车帘,两个空酒罐立马滚落马车,砸在士兵脚下。
车室里的男子挑起眼皮,一双浑浊而深沉的眼,淡淡看向他们,“老子教训自己的妾室,你们也要管么?”
在看角落,一个小鹿一般的身影蜷缩在地上,头发散乱,瑟瑟发抖。
一个正直一些的士兵上前,道:“李大人,有事好好说,女人不规矩了,骂了句就行,别动手。”
“本官的私事,轮不到外人教训。”
六子悄悄对士兵说:“二位,这是李大人的私事,你们千万别往司徒县令那里捅。”
“行了,李大人平日待我们不薄,过关吧。”
不远处,一个军阶高一些的士兵发现此处动静,突然大步走来。
六子提起警惕,打算快马直接冲过城防关,躲开对方检查。
没成想,他还没提起马鞭,两个提着篮子的胡女从城门口走出来,拦住那士兵,“爷,什么时候来的太和县?怎不提前告诉我?是不是有别人了?”
那士兵被两个胡女拦住,六子顺利过了城防关,进了城门,他长抒了一口气,对马车里说,“大人,还是你想得周到。”
良久无人回答,六子驾马过了闹市,突然闻道一阵污秽味道,他狐疑地把马车停在一旁,“大人?里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把这人给我拉出去。”
六子好奇地打开车帘,率先看到李大人阎王爷一样黑的脸,目光往下,其次看到了他袍子上的呕吐物。
六子不禁乐了,“新来的主簿大人,你要吐,喊我停车啊。”
赵鸢做出如此丢人之事,面如死灰,“兄台,我是打算要喊你停车,只是一张嘴...”
一张嘴我就吐了,赵鸢委屈地想。
她试图找借口,“其实这事,也不全怪我,这位大人身上的酒味太冲了...我也不是给自己找借口...哎,我赔大人一件衣袍吧。”
六子道:“大人,您就别跟姑娘家计较了,新来的主簿大人舟车劳顿,人不抱怨已经很难得了。”
赵鸢识相地蹦下马车,她站在平地上,朝着车内被自己吐了一身的人作揖道:“这位大人,既然您也是衙门里的人,往后咱们就是同僚,共同为民效劳,赵鸢愚钝,猜不出您心意,您若要与我计较,还请明示。”
不待车中的阎王爷回答,路边店铺的二楼开了窗,一个丰腴的身影探出来,大喊,“李凭云,你昨日又赊账了!”
听闻“李凭云”三字,如一道晴天惊雷劈下,直击赵鸢天灵盖。
她忘了礼数,作揖的手忽然垂下,目光愣怔着看向马车里的男人。
他坐在被酒臭污浊笼罩的马车里,满室落魄,唯他目光,随有几分黯淡,却不见消沉。
对方注意到了她目光的变化,他伸手将帘子放下,终于轻道了二字,“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