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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张狂地大笑了几声:“赵主簿,本王以前是领兵打仗的,三十六计不见得有多熟悉,但还是会一两招兵法的。你想帮老贼婆解决本王,于是打算激本王杀你,然后本王落得个谋害命官的罪名,和本王一命换一命,是不是这样?”
赵鸢低估了晋王。
武断、冒进,她的弱点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在她官员最通亨的那两年,坊间有一波专事研究如何升官发财的人提出,赵鸢之所以受女皇宠信,除了她的女子身份,更因为她和其它官员不一样。
越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官员们越是步履维艰。可当一个王朝在走向鼎盛之路时,最不需要这些步履沉重的人。
女皇需要的,或说大邺需要的,是一个敢于犯错的人。
赵鸢若早生或晚生几十年,也许会性格的弱点屡屡碰壁,可她偏偏生在了这个需要她的年代。
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蠢的时候也是真蠢。她头脑中的“生死”观念非常简单:人生无憾,则死无怨言。
她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进士,做官最高做到了代县令,还有,她遇到了李凭云。
无憾,可死矣。
赵鸢的手紧握成拳,仰头看向晋王:“王爷,您横竖要杀我,我横竖都是一死,只求给我个痛快。”
晋王哂笑道:“赵主簿,本王和那老贼婆斗法的时候,你还是个黄毛丫头。本王现在改主意了,我不但不杀你,还要把你当座上宾。”
赵鸢输在了太年轻。她对这个敌人的了解只有两点:女皇政敌,丧心病狂。
晋王和女皇斗的最厉害的那两年,赵鸢还在玩泥巴。
当年先帝病危,只许女皇一人近身,坊间传闻帝后的宫里散发着尸臭,疑似先帝已薨,晋王以解救先帝为借口带兵杀入宫中,不料被起夜的先帝撞了个正着。
晋王知道自己中了女皇的计,他知道自己逃不了夺宫的罪了,于是当场撞向奉天门前的石柱,当即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候,晋王就疯了。
晋王靠着装疯,一直苟活到先帝真正去世那天。
他本是夺位逼宫的佞臣,谁晓得半路杀出来个比他更荒唐的女皇,女皇成了讨伐对象,而当年的反贼晋王竟成为了受拥护的王位继承人。
那几年,大臣们簇拥着晋王跳起来一次,被女皇压制一次,跳起来一次,被女皇压制一次...
那个女人的厉害,赵鸢往后才能真正认识。而此时此刻,她和那个女人的宿敌——晋王的势不两立,与对方并无关系。
她只是纯粹想赢这个自大的男人,为那些惨死的举子和小甜菜的父母讨一个公道。
“王...”
晋王骤拔出架子上的刀,赵鸢被利刃出鞘的声音打断了话音。
刀尖直抵她的喉咙,但凡她的喉咙有轻微的震动,都会被刀尖割破皮肤。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赵鸢当场吓得发不出声音来。
可她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灵动的人,明明是不敢动,配上并不丰富的表情,就给人一种稳重的错觉。
晋王冷笑:“我就说老贼婆怎么会派个黄毛丫头来对付本王,原来是胆识过人,敢情平日赵主簿是故意装傻,让本王掉以轻心。”
晋王都如此说了,赵鸢自然是死撑着面子,将错就错,想象自己是一个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大人物。
“王爷,您就这样对待座上宾?”
“来人。”晋王唤来武卫,“护送赵主簿去休息。”
说是护送,实则是押送。
赵鸢被刀抵着脖子送到厢房,一看到屋中的奢华程度,她就想到了这样的可能性:晋王一定是要腐化她。
赵家世代清廉,想以贪腐之罪治她,门都没有。
可事实是如此么?事实是,晋王将她当座上宾招待,只想简单愚弄她一番,有问题的是赵鸢,她确实有多疑的毛病。
这毛病从前没有,遇到李凭云时初有苗头,直至这次在她身边发生了命案,这毛病被彻底激发。
后来有几年,随着她成了朝廷第一大靶子,这疑心病已经将她折磨地夜不能寐了,大病一回之后,才被迫改善。
赵鸢的本意,是来求死。若身为县官的她死在晋王手下,晋王将面临剥爵流放的处罚。不料晋王不按常理出牌,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她。
两餐美食下肚,赵鸢悟出了两个道理。
一是还是活着好,二是她被软禁了。
和吃苦主义的赵鸢不同,晋王是个享乐主义。
赵鸢这趟刚好赶上了晋王爱妾过寿,她被请去了宴席上。
晋王是个奇人,十分看重自己名节,怕人传他和赵鸢的谣言,勒令赵鸢男装出席。
宴席的奢靡令她瞠目结舌,她是个见过世面的长安千金,但看到宴上歌伎衣服上镶着的宝石,仍不免被闪瞎眼。
若是从前的她,会惊叹于那颗宝石的光芒。
而如今她是太和县主簿的身份,她见过县里的农民被强权剥夺生计,见过读书人连一间寒舍也负担不起,叫她如何再去感叹宝石的璀璨?
前来赴宴的,多是陇右官吏和望族。
朱门酒肉...何止一般臭。
晋王趁着台上歌舞表演时,对赵鸢炫耀道:“文言坊是坊间最好的舞乐坊,经本王亲自调教,在胡旋舞的基础上,加了破阵舞元素,宫廷歌舞伎,比不上她们一根头发丝。”
晋王言外之意,比不上这些歌舞伎的头发丝的,不止宫廷乐坊,还有因她丧生的那些人命。
赵鸢则是没听明白晋王的意思,回话道:“原以为凉州府的事务繁忙,没想到王爷还有这闲情逸致。”
“赵主簿,这就是我跟你的区别,当官会用人就行了,别整的自己累死累活的。”
“王爷...先帝有令,严禁官吏铺张浪费,八品以上的官员,每年私人吃穿用度不得过三十两银,您这场宴会,过于奢华了。”
“先帝...赵主簿原来是说本王的皇兄啊...他去了太多年,本王都忘了这人的存在了。”
“王爷,请注意您的言辞,您这是公然对先帝不敬。”
晋王哂笑道:“赵主簿,你是要去皇宫给老贼婆告状么?想来,老贼婆比我更恨皇兄。还是说,你想去黄泉路上,亲自在皇兄面前参我一本?若他知道你一个女人做了官,不知道先宰我还是先宰你。”
“王爷若只是想看教训我,大可不必请我前来浪费一双筷子。”
“以为本王愿意看到你这扫把星么。”晋王冷笑,随之转头看向躲在他身后的小妾,“是你说想要见识咱们大邺第一位女主簿的,人给你请来了,怎么又避之不见了。”
这一脸娇羞,不敢以目光直视赵鸢的美人就是今天寿宴的主角,晋王爱妾。
“王爷,赵主簿是朝廷官员,妾贱民出身,没有资格直视赵主簿。”
“本王不是早就替你除籍了么...茹儿,你这样子真让本王心痛。”
色迷人眼。
就连赵鸢都看得出那爱妾是在装模作样,偏偏晋王看不出。
赵鸢不知,当年晋王之所以成为最不受宠的皇子,不单因为他字写的丑,不爱读书,还因为他格外“痴情”。
晋王爱妾匆匆看了眼赵鸢,然后小鸟依人靠在晋王怀里,“这位赵主簿,竟然是个美人,王爷,你...你让她做客,不会是...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乖乖,你胡说什么?本王当初请你入门时说的话,你以为是骗你的么?”
“可赵主簿又有才华,又有美貌,你当真不会对她动心?”
“老子就算瞎了眼,也看不上她...”晋王在处理感情上也是个糊涂蛋,他朝赵鸢招了招手:“赵主簿,回去歇着吧,别出现在本王和茹儿面前了。”
女人的直觉告诉赵鸢,自己被晋王的爱妾给耍了。她定是知道自己被关在州府里,误会了她和晋王的关系,心生妒意。
对方眼珠子一动,赵鸢就知道必有阴谋。
“王爷,让秦嬷嬷送赵主簿回去吧。”
晋王对此妾几乎言听计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求你别质疑本王对你的真心。”
赵鸢不禁质疑人生:自己对李凭云也说过类似的话,这话说起来容易,听起来真...有些恶心了。
秦嬷嬷斜眼看一记赵鸢,“奴婢送赵主簿回去。”
秦嬷嬷是新招的奴婢,不大熟悉州府的路。今日文言坊的人过来,州府异常混乱,为了避开外面来的班子,她选了一条小路。
“大婶!”巷子里冲出一个舞伎打扮的小姑娘:“我我我内急,找找不到茅房,我们的舞蹈要上了,我我怕赶不上,您行行好,带我去茅房吧。”
秦嬷嬷深谙晋王德性,若今天的表演有令他不顺心之处,府上的下人都得跟着遭殃。
她对赵鸢道:“赵主簿,你等我片刻,我带这小丫头去解决内急。”
赵鸢点头道:“那我在此处等你。”
赵鸢在假山间踱着步,想寻找一片阴凉,忽然背后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进假山洞里,“赵大人,是我高程!”
接着外面的光,赵鸢看清了舞伎打扮的高程。
“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说来话长,小甜菜的远房表姐在文言坊弹琵琶,和今天的寿星茹娘是一起苦过来的,茹娘卖她了个人情,把我送了进来。”
赵鸢就知道那个茹娘不简单,只是没想到她是来帮自己的。
“赵大人,咱两差不多高,你换上我的衣服,跟着文言坊的人一起离开。”
赵鸢果断地摇头:“我不走。”
“赵大人,你脑子没事吧?”
赵鸢道:“我的目的还没达成,我不能走...高程,你替我写封信给我的未婚夫裴瑯,告诉他我被晋王软禁,让六子想办法送到他手上,他知道该如何做,记住不要用真名。”
高程讶然:“赵大人,你你你定亲了?那李大人...”
李大人啊...提起这个名字,赵鸢总会忍不住莞尔,就连她的语气都变得温柔如水,“他是天上的云,只要能抬头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
赵鸢是个入世极深的人,她这辈子,为女皇而活,为赵家家声而活,为儒家礼法而活,为报仇而活,她负载着一切的厚重。在她的人生里,有关于赵鸢的部分,只是很狭小的一部分。
那狭小地带,甚至容不得她自己,却容纳了李凭云。
赵鸢拍了拍高程的肩膀:“高程,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赶紧想办法离开吧,若你因为我而出事,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赵大人...有句话,李大人真是说对了。”
“他...他说我什么了?”
“大邺最倔的驴都没你倔。”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人来嘛
没有
今天写完了吗
没有
今天鸢妹升官了吗
没有
上网之前没想到一个几百收的文也会有人私信问候我,我屏蔽力差(正在学着进步了别催),断断续续的更新也让读者看的不舒心,上部全文写完了日更~祝大家好好生活,都养成强大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