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收到请柬的谢怀安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此刻,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进士和秀才之间的差别。

进士出身的孙道敏,虽说官职不大,只比他高一级,但只要有人脉说提拔就提拔了。而自己一介生员,即便有了人脉,别人想提拔他都不可能。

生员的文凭太低,不够格。

他郁闷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他这个典史的位置还是仗着岳父南宫家的人脉关系才得到的,后来南宫蔷难产去世,南宫家认为自家女儿的死跟他养外室脱不了干系,便跟他断绝了来往……

这些年来,他一个没有人脉的秀才撑着云林县的西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知道他背后有无数双眼睛觊觎他的位置,找他的错处……

比如那个在孙县令家教书的尚举人何尝没有做典史的心思呢?

说什么回家准备会试?贡士是这么好考的么?

他把手中的《易经》重重地放到了书桌上,看着窗外一片红彤彤的鸡冠花发呆。

这些年的西衙很忙,他周旋于世俗,早就没了那份静心读书的心思。

“谢郎,你在想什么呢?”身后的方氏见他有心思,走了过来坐到了他的腿上,勾住了他的脖子,一双红肿的双眼直直地看着谢怀安俊美的侧颜。

谢怀安转头:“又想李妈了?”他说着帮她擦掉了眼角残留的泪水。

方氏轻轻嗯了一声,垂眸的样子“我见尤怜”。

谢怀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为夫没用,没能保全她……”

方氏摇了摇头,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若是李妈没有自尽,谢郎会怎么处置她?”

谢怀安沉默了,他能怎么处置?几个县的举人都在看他怎么徇私然后想着取而代之呢,他能怎么处置?

他疲惫地笑了笑,没有告诉她真相:“其实为夫还没想好……”

方氏不再纠缠此事,转头看了看摔在桌上的《易经》,伸手拿了起来,随意地翻了几页。

书页已经发黄,像是有了年岁的老人。

遥想当年他乡试失意,她用一曲琵琶曲让他忘却了烦恼。

方氏笑了笑:“谢郎这是要准备让妾做个举人娘子?”

谢怀安接过方氏手中的书合了起来放到桌上:“随意翻翻而已,你啊…做举人他娘吧。”

谢子瑜已经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了一个童生,

方氏嘟起了嘴,不依不饶:“……当初谢郎不是承诺让妾身做举人娘子的吗?”

谢怀安没有回答她,而是把她抱着放到了一旁的躺椅上,信步走出了门。

当年他与她相处的好好的,她不知道读书之苦,总想着要做举人娘子,他压力太大才离开了她。

此后,他遇到了对他毫无要求的南宫蔷。当年南宫蔷的父亲是南栖县的县令,通过他的关系,谢怀安坐上了云林县典史的位置。

其实这是一件好事,但他心里一直别扭着——总觉得在南宫蔷面前低人一等。

他在前院里轻踱着步子,一回头见谢子瑜打开了窗户把一杯茶水倒在了窗前的槐树下。

他微微挑了挑眉,此时正是午睡时间,瑜儿没有睡觉而是勤奋读书,比他这个看到书便头痛的老爹要强太多了。

他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谢子瑜的门。

谢子瑜回头,乖巧地叫了声“爹”。

他走到谢子瑜对面坐了下来,问了谢子瑜最近在读什么书,接着重点强调让谢子瑜多读些经史和诗赋。

“院试的考试与县试范围大体相同,只是要求更高,唯一不同的是正试之前会加试解经、史论和诗赋……”

谢子瑜沉默了一会儿回道:“爹,我问您,我县试的案首是不是孙县令钦点的?若当时我不是孙县令家未来女婿,是不是就做不成这个案首了?”

少年的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他根本不稀罕这个有名无实的案首。

年少无知,当初得了案首之后,他以为是自己的实力,待到府试结果下来,虽没有名落孙山,排名却很是靠后。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低了头,这些天来,他忍受着各种流言蜚语,有些不堪重负了。

谢怀安的嘴角抖了抖,他无言地用手摸了摸谢子瑜的头发:“好孩子,别多想,是你考的好!再说了,有几个八岁的孩童是童生的?”谢子瑜的确有些读书的天赋,只是离县试案首还有些距离。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谢子瑜……

他现在亦有些后悔没有阻止方氏跟县令家的“密谋”,让谢子瑜活在醒后的痛苦中。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谢子瑜的书房。

谢子瑜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喊了句:“不是这样的!我要靠自己而不是靠这些歪门邪道!”

说完,他颓废地坐到了椅子上,双手痛苦地揪着头发。

他像是一个无助的小猫轻轻啜泣着:“提线木偶,我就是个提线木偶……”

背后的人想要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先是跟县令家女儿定亲,然后是“被案首”,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感受,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你要不要?”

他活的够憋屈的!

他羡慕谢复壮的“自在”,想干嘛就干嘛的洒脱;羡慕祖母对谢彦的尊重,经常说的是“你怎么想就怎么做。”

有这样的爹娘,他能做自己吗?

他的噩梦跟“孙县令”三个字脱不了干系,这次孙县令请他们家去吃饭,他是打定主意不去的。

他已经想好了,就用“在家读书,准备院试”去推脱。

其实谢彦也不想去。

前世的时候,他经历过太多的觥筹交错,酒杯之下都是暗藏的心机。孙县令高升之筵,无外乎炫耀。

他现在需要的是读书,读书还是读书。

读书考取功名,改变命运之后,会有更大的舞台让他施展。

他已经读完了《四书》,正在啃《五经》。他想明年二月县试瞧瞧自己学的到底咋样。

谢复壮则对县令家充满了好奇,他非常想去,见谢子瑜不去,死拉硬拽地也要谢彦去陪他。

方氏因为谢子瑜被退婚的原因,根本就不想去看孙家怎样飞黄腾达,但这话不好明说,只说自己“病了”。

这样一来,一家之主的金菊花是非去不可了,否则谢家就是不给孙县令面子。

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大场面”,怕自己给谢府丢脸。

她原本想让方氏说说孙府内宅的情况,见到方氏恹恹的,知道她还没有从李妈之死中走出来,便没有麻烦她。

故而,金氏特意花钱请了跟孙府关系要好的薛婆子来家讲述孙县令内宅的情况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

这个薛婆子是个神婆,会烧符念咒驱病去灾,田氏相信她,有病有灾的时候就会让她去府上烧些符咒。

“你们找老身算是找对人了,告诉你们一个不为外人道的秘密,田氏只是表面上的正牌夫人,其实……”她把声音压低了:“小妾林氏才是做主的!”

金氏挑了挑眉:“宠妾灭妻?!孙县令这么做可不太好,会引起各方面不满,家不和睦可是为官的大忌啊。”

吴氏和窈姐儿拿了茶水和瓜果过来,为薛婆子和金氏倒了些水。

她俩听到这么大的瓜,也饶有兴致地坐了下来倾听。

自从金氏当了家,为了节流遣散了好些女使。

吴氏和窈姐儿为了不做闲人,便自动承担了许多女使做的粗活。

娘俩来自农村,经常下地做重体力活,如今做这些事端茶倒水的事情,既轻松也为谢府减少了支出,倒是乐意的很。

薛婆子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便皱成了一团。

“不是宠妾灭妻!这么跟你们说吧,这林氏的身份可不一般,是顺康王送给孙县令的。这身份,可比田氏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了!说句难听的话,让田氏让出这正牌娘子的身份都不过分,但这林氏不图虚名,图的是实打实的中馈之权……”

“外面的人都以为是田氏做主,其实在他家后宅,哪个不看林氏的眼色行事?”

“一般人定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若不是老身去他家后宅去的多了,也不会知道这些。”

“你们是知道的,我跟田氏关系好,这种阴私事关系到田氏的脸面,若不是看在妹子心诚的份上,我才不会说呢……你们看着林氏柔柔弱弱的样子,很有可能会看不起她,这样就大错特错了,我把这事告诉老妹,你心里有数,就不会行差踏错了。”

金氏在心中感叹,银子真是个好东西,随随便便就认了一个“姐姐”。

薛婆子走后,金氏把这事告诉了谢怀安。

“二子,这么多年孙县令卧在这犄角嘎达得不到提拔,这突然间就飞了,会不会跟这顺康王有关?”

谢怀安嗤之以鼻,认为薛婆子胡编乱造。

“顺康王可是一番之王,用的着讨好一个小小县令?说起那个林氏,你大概也会知道,她是我们南栖县林家村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顺康王送来的!?真是无稽之谈!”

谢怀安接着又道:“你去他们家看了就知道了,那林氏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人,胆子小,见到人就躲……”

金氏听到谢怀安的话,顿时觉得自己上当受骗,给薛婆子的那二两银子花的不值当了。

晚上的时候,她把白天遭遇到的烦恼跟谢彦说了。

“这个薛婆子就是想要我觉得那二两银子花的值,胡乱编造了这种故事!”

谢彦倒是觉得无风不起浪,他想赴孙家之筵会一下林氏,看看她是仙还是妖。